5.
船緩緩地駛離百慕大群島,島嶼在對麵呈現出一片漸遠漸小的綠地。一片白房,一片綠樹,交錯著排列成細細的一長條。這一長條越來越小,漸漸完全消失,四周又全是大海。遊輪第五日,又是航海日。
春曉在自助餐廳吃早餐的時候,又遇到了譚東和朱莉,他們在對麵落座。
「我幫你拿了個歐姆蛋。」 正明端著盤子興衝衝地走過來,將盤子裏的歐姆蛋撥給春曉。剛才春曉本來想要一個奧姆蛋,一看隊伍排得太長,就沒了耐心。正明看見了,就幫她排隊了。
正明還是會有這樣可愛的時刻的。孩子們剛出生的時候,他說你晚上好好睡,孩子我來帶。春曉上班路遠的時候,他說你開車幸苦,我來做飯。歐姆蛋蓬鬆鮮嫩,春曉吃得很滿意,心裏想起正明的好,看向正明的目光也變得溫情了。朱莉看見了,便問譚東:「你要吃歐姆蛋嗎? 我幫你去拿。」
「好! 」譚東點點頭。
歐姆蛋要廚師現做,等待的人排起了長隊。朱莉過了十分鍾才回到餐桌。正明看著朱莉忙碌的身影,感歎地說道:「我們每次出去吃飯,如果需要端飯端湯什麽的,都是我去做。春曉是個大小姐。你們家看上去是朱莉做這些事。」
春曉馬上抗辨道:「我怎麽是大小姐了? 我在家洗衣做飯,有這樣的大小姐嗎? 保姆差不多。」
「那我在家吸塵拖地,我是清潔工? 」正明立刻回擊。
「不是給你買了掃地機器人了? 」春曉撇一下嘴。
「不是你也買了AI炒菜鍋了? 」正明挑一下眉。
「AI炒菜鍋也要人工洗菜切菜的好伐。」春曉強調道。
「那每次不是我都跟你一起準備菜的。」 正明不遑多讓。
朱莉看著春曉和正明拌嘴直樂:「你們真是一對歡喜冤家。」五天的航行,他們已經變得很熟悉了。
譚東聳動著他的濃眉又問道:「今天你們什麽計劃? 」
「沒有。」 正明搖搖頭答。
「待會泳池有兩個有趣的競賽,可以去看看。」 譚東建議道。
露天泳池就在自助餐廳外麵,這裏有兩個別開生麵的競賽。先是最性感男人競賽,幾個年輕男人,有白人也有黑人,以撩撥的姿態脫衣,顯露出發達胸肌,然後對著椅子上的女評委,做出種種性感挑逗的動作,令人捧腹。接著是跳水比賽。通常跳水比賽比誰壓的水花小,這個比賽卻是比誰壓的水花大。有輕量級和重量級的選手,整個身體橫撲水麵,毫無懸念是最胖的男子獲勝,在歡呼聲中白花花的水沫四濺。
大家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爆笑,春曉笑得前俯後仰。正明看著春曉說:「你就該多笑笑。笑笑多好。」
「待會我們一起去桑拿吧? 」 朱莉邀請春曉。
「好! 」 春曉欣然允諾。
「那我們一起去泡熱水池? 」譚東也向正明發出邀請,正明點頭說好。
桑拿房一麵是靠海的窗子,其餘三麵是雙層階梯式木椅,空氣中彌漫著微微的熱氣和木材的清香。春曉和朱莉裹了一條白毛巾靠在長椅上。邊上有個四十多歲的白人婦女將毛巾鋪在長椅上,裸身躺在毛巾上。朱莉的毛巾鬆鬆地搭在胸前,半露出雪白豐滿略微下垂的乳房。春曉是個含羞的人,毛巾將身體裹得嚴嚴實實。
朱莉隨意地跟春曉閑聊著,她說:「真羨慕你們,感情這麽好。」
春曉一楞,覺得朱莉搶了自己的台詞,她說:「哪裏,是我羨慕你們啊,總是那麽親密。我們老夫老妻,各玩各的,還老吵架。」
「我跟譚東,長不了......」 朱莉幽幽地說道。素顏的她膚色暗沉,沒有了平時雪白肌膚的光澤。
「為什麽? 」春曉驚得張大了嘴。
「我們老吵架,他嫌我管他,懷念以前自由的日子; 我嫌他髒亂,家裏東西亂扔。我們在一起玩還挺合得來的,可是一起生活問題一大堆。」
「都這樣的,我們也是有很多問題,經常吵架,前兩天去海灘玩還吵架。」 春曉跟朱莉說了前兩天吵架的事。
「不一樣。兩個人在一起都有磨合的階段,你們結婚的時候還很年輕,人在年輕的時候才會願意被磨合、被改變。這麽多年,你們這種家常便飯的吵架已經磨合成婚姻的一部分了。我們到了現在這個年紀,都不願改變自己了,尤其是我們兩個都很有個性,這個磨合期就變得格外難了。我們如果吵架,會格外傷人。」
春曉暗暗思忖,覺得朱莉這番話說得也有道理。
「當初我跟我前夫結婚的時候,也有這樣的磨合期,也會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天昏地暗,但是吵完就忘了。我前夫喜歡吃甜的,我喜歡吃辣的,後來我們都變得喜歡吃甜辣了。」朱莉繼續說道。
「你們這是磨合的最高境界,互相融合。大多數夫妻的磨合隻能做到折中。」春曉深有體會道。
「折中也不錯了,怕的是無法磨合。我前夫是醫生,愛幹淨,我原本也是比較幹淨的,磨合得越發講究了。現在遇到譚東了,也太不講究了。我準備了三塊抹布,一塊擦爐子,一塊擦廚房,一塊擦客廳,結果他永遠搞不清,不是搞錯了就是一塊抹布到處擦。唉,一個抹布就吵了好多次。」
春曉聽到抹布就笑了起來:「我們家也是三塊抹布,正明現在總算是非常清楚哪塊抹布擦什麽地方。」春曉見朱莉一再提到前夫而且言辭皆是正麵,便好奇地問道:「你和前夫相處得這麽好,怎麽會分開的? 」
朱莉輕輕歎了一口氣說:「我前夫長得特帥,時不時有女人撩騷他,他一直不為所動。可是在他49歲這一年,也許是對於即將老去的恐慌,他忽然對於青春有一種迷戀,出軌了一個年輕女子。當我發現這事時,女孩的肚子也大了。我們離婚時他還說依然愛我,可是覆水難收。唉,婚姻不易,既要內部不停地磨合,又要抵禦外部的誘惑,人生路長,且行且珍惜吧。」
「是這樣啊,可惜了。」 春曉惋惜地說,她又勸慰說:「現在遇到譚東,也還是珍惜吧。」
「跟譚東不是婚姻,沒法珍惜。」朱莉苦笑了一下說:「我這次回去準備跟譚東提分手了。」
「不至於吧? 」 春曉嚇了一跳,她勸解說:「在這個年紀遇到一起玩得好也很難得的,我覺得譚東人不錯的。」
「他確實各方麵都不錯,我們開始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好。他說要把我的名字加到三個房子上,要跟我結婚。可是現在他完全不提起了。他女兒也不希望他再婚,怕我跟他結婚了又離婚,分走他一半財產。所以他就是希望我們一直保持現狀。那我算什麽? 我就是他的免費保姆、免費陪遊。我已經五十五歲了,要為自己的今後打算。」
「是這樣啊。」 春曉想著,真是家家一本難念的帳,看上去這麽光鮮亮麗、羨煞旁人的一對背後卻危機四伏。她對朱莉說:「既然你已經做好了分手的準備,那不如跟譚東攤牌,要麽結婚要麽分手,如果他對你有感情,會考慮的。」
「是啊,我就是這麽打算的。可是,我完全沒有把握,可能他就會選擇分手。」朱莉秀眉緊蹙,神色黯然。
「我覺得不會。我一直羨慕你們,覺得你們挺好的。」春曉安慰道。
「借你吉言。」朱莉朝春曉淡淡一笑,笑中帶著澀意。
晚上,春曉跟正明聊起朱莉。
正明說:「朱莉如果攤牌的話,他們大概率是分手了。我跟譚東在熱水池裏也聊了幾句,他說剛開始也以為跟朱莉情投意合,可是日子長了,發覺朱莉有潔癖很難相處,而且特別愛管他,讓他吃不消。他的先妻非常溫柔賢惠,全聽他的。他如果要結婚,還是要他先妻那種類型的。朱莉適合在一起玩,在一起玩還是很開心的,但不適合在一起生活。」
「男人真壞。」春曉替朱莉不平。
6.
春曉睜開眼,從陽台掀開的門簾縫隙,看見了熟悉的港灣、熟悉的軍艦和帆船、熟悉的城市的輪廓。第六日,遊輪回到了巴爾的摩海港。
春曉伸了個懶腰,看了一下腕上的菲比特手表,發覺自己居然睡了八個小時。她的嘴角浮起一個淡笑,果然,有的生活習慣是可以磨合的。
春曉伸腿下床,看見正明坐在陽台上刷手機。回到城市又有網絡了。她也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迅速瀏覽了下電郵和短信。正明見春曉起床了,便將陽台的簾子全部拉開,晨光傾瀉而入,狹小的室內頓時明亮。正明進了衛生間,嘩嘩地洗漱,隨後換了衣服,便開始收拾行李。春曉放下手機,也進了衛生間,刷牙洗臉,花了淡妝,然後把瓶瓶罐罐的護膚品、化妝品都收了起來。一會兒,衣櫃裏、抽屜裏、床上、桌子上的物品全都收進了行李箱。
他們在自助餐廳吃完早餐,便拉著行李等待下船。他們還是各自低著頭,忙著刷自己的手機。正明刷小紅書,春曉刷微博。人群慢慢向前移動,幾股隊伍合在一起,到了出口處人流變快了。他們隨著人流走到了停車場。正明跟春曉說:「你在這等著,我去開車。」
春曉守著一堆行李,等在路邊。譚東和朱莉走了過來,他們手拉著手,言笑宴宴,依舊是亮眼的一對。他們看見春曉,跟春曉打了個招呼,春曉也跟他們揮手告別。五日的相處,他們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他們互相並未留下通訊方式,也許正因為如此,說心事時才毫無顧忌。春曉望著譚東和朱莉款款而去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她想起譚東的話「傳說和外表都不可靠,自己體驗過的才是真實。」兩性關係真是令人難解的謎,合適不合適隻有自己知道。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正明開著藍色的Prius停在了春曉麵前。他將行李放進後備箱,對春曉說:「老婆,我們回家了。」
《完》
祝大家聖誕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