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平安夜》
一如往常,我盡興睡到自然醒。昨晚的溫度由前幾天的華氏13度升到30度,睡在鬆軟的羽絨被裏終於有了暖和氣。前幾晚,半夜被凍醒,在羽絨被上再加一床薄一些的秋被壓風,才睡得下去。
熱氣騰騰的咖啡宣告一天的正式開始,香氣灌滿房間,暖氣片好像恢複了元氣,滋滋地冒出熱氣,道歉似的,為前幾天的不得力給我賣力地補償。是啊,今天最起碼不要再穿馬甲了,室內足夠熱,短袖圓領T恤,加上一條人造棉長睡褲就很愜意。
窗外飄起雪花,雜亂無章,交織在一起攜手落地,地麵鋪上一層薄薄的棉絮。街上的人們疾步而行,努力擺脫雪花的追逐。汽車好像沒有天氣明亮時候的急躁,沒有人鳴喇叭,在法拉盛很是難得。最難得的是,居然沒有粗重狂吼的救護車、大卡車的瘋狂鳴叫。人們慌張不安的情緒隨著雪花的安逸被鎮壓得無聲無息。
來美幾十年,今天依然沒有節日的感覺,尤其現在的蝸居。上班的時候,辦公室裏早就擺滿了聖誕紅,賭場巨大的聖誕樹上萬隻彩燈跟著節奏明快的聖誕歌曲歡快地閃耀。男男女女頂著白球紅帽端著飲料穿梭在商業長廊裏,要麽蹦跳,要麽高唱,要麽嘶喊,要麽大笑。每一個人都沉浸在節日歡快的情緒中。
我的日常節目很少,可也算是有規律。吃完咖啡,就端起書本來讀,做些筆記,構思新小說的結構和情節,經常地忙活在沙發和辦公椅之間,躺著看書,坐著寫字,兩眼不時地望向窗外。
下午三點,西下的太陽斜照在對過康複中心大樓的玻璃上,然後反光折射進我的臥室。我早已經劃好第二佳座,窗下擺著的一個鵝蛋黃圈式沙發椅,凹進去的窗台剛好擺茶杯和書籍。看累了,甚至無聊了,都會自然地看出窗外。
3點鍾是護工替班的時間。雙扇大門沒有閑著的時候,穿著各色棉衣的中年護理女工像沙丁魚一樣往外傾瀉,而且一個方向,隻有出的,沒有進的。看來接班的人早已經完成與她們的交接班,開始她們的中班。這些下班的女工每個人胳膊彎上挎著幾個袋子,有她們的替換衣物,也有公司發的節日禮品。人雖然雜亂,但確定無疑的是,各人回各家,有兒或有媽。
激流湧出三分鍾,勢頭減弱,由原來的三人一坨減少到兩人,或者一人。
我笑,下班就是好,從百十年前就這個樣,那是一種不可言喻的身心解脫,由解脫而產生的巨大愉悅,晚上的美食,家人的團聚,親戚朋友的到來,都給今晚帶來莫大的情趣。
我不忍心不看,因為想起了上個星期的示威活動。還是這些護工,在午休吃飯時間蜂擁至大門前的迷你廣場跳著非洲舞蹈,放著高分唄大喇叭,護工碩大的身軀上下左右擺動,節奏感極強,讓我這個對過高樓內的第三者也情不自禁地扭起來。哈哈哈,她們幾個月來算上這回已經是第三次了。在巨大的喧鬧聲中,我慢慢分辨出她們的訴求,要求加工資!
她們真得很豪放,我真心地佩服,為著自己的權益合法地爭鬥。滿足要求便罷,滿足不了,咱就繼續跳。還有過路汽車生怕事情鬧不大,也是拍著喇叭,聲援姐妹們。
今天還有一個平時不見的反常現象,護工後麵跟出許多輪椅,每個輪椅後麵都不是護工。及至出來好幾輛車,才突然意識到,今晚是平安夜,老人的親屬前來接走回家,共度節日。透過老人平靜的麵目,我也能看出她們的驕傲。不要說一輩子那麽遠,就是比起當下的病房裏沒有家人來接的老人,她們的段位是很高的。活了一輩子就等著這一刻子女們的念記,她們心裏還有我,哪怕一年不來,今天你們非得來不可,不然,我真得跟你們記仇。咱,就是這麽硬氣!
出租車公司的服務麵麵俱到,當然不會放過養老院、康複中心、普通病房,甚至ICU能起床的也得回家。我的天,要麽說人的意誌力不能低估呢。長長的出租車應該是Van改造而成,三排後座拆掉後麵兩排,打開後車蓋,放下斜板,司機熟練地把輪椅推進車內,家屬坐在前排,妥,滴滴回家。
一個老奶奶穿著聖誕紅上衣,被女兒推著出來。老奶奶的一隻手總是高舉著,仔細看,她在滔滔不絕地說,手的比劃是在增加說話的分量或者加深女兒對她所說話的深刻理解,估計在病房裏憋得滿肚子話沒有時機發泄。一會兒指向東頭,一會兒指向西頭,她的女兒推著車在樓前來回跑。結果,女兒倒拉著輪椅,用後背擠開雙扇門,退了進去,老奶奶的手依然高舉指點著。我好像理解了,她在說,我兒子說好三點來接我,不會錯的。可是,他還沒有出現不是,外麵這麽冷,還是到裏麵等等吧,不著急。
人啊,到了這份上,還是懷著期盼。期盼家人的不棄,期盼家人的關愛。尤其在平安夜這個莊嚴的節日裏,那是考驗兒女親情的最關鍵時刻,那是老人刷存在感的重要關頭。
但凡有點兒辦法,還是把你們的老人接回家吧,今年還有個像樣的平安夜,明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