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１９２０年出生在浙江臨安的一個貧農家庭。１９４３年抗日戰爭時期，２０出頭的她，在浙江餘杭的公路旁擺香煙攤維持生計。就在那時，認識了一位受命到餘杭抗日的當時的國民黨連指導員，兩人相戀結婚。次年，就生下了我。
我出生不久，父親左耳被日軍彈片炸掉。此後又不知何故被國民黨抓去坐牢。母子兩人生活陷入困境。我那堅強的母親，沒有在患難中一蹶不振。她帶著我，在父親坐牢的不遠處又擺起了香煙攤。她既要養活母子兩人，又要照顧獄中的父親，肩上的擔子十分沉重。那時的生活實在維持不下去了，母親隻好托人帶信到杭州郊外的伯父那裏，看是否能給母子倆一條生路？
伯父得悉後，馬上把我們接到家中。當時亂世紛紛，國難當頭，伯父家的日子也不好過。他家住房麵積不足十平方米，又添了我們母子倆，生活相當困難。麵臨如此困境，母親帶著我向鄰居借了一間房，與伯父家分開居住。
雖然母子倆窮困潦倒、無依無靠，但仍然過著自力更生的日子。買不起煤油燈、火柴，晚上隻好摸黑去睡覺。而燒飯點火不得不到鄰居家引火。母親心中有堅定的信念：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也一定要把孩子養大成人！
她心裏一直惦記著父親什麽時候能夠從牢裏出來？經多方打聽，得悉有錢可以保釋出來。為了一家人早日團聚，她決定把祖上留下的唯一遺產，一片小山坡賣給同村的村民。拿了這筆錢托人把父親從牢裏贖了出來。父親坐了整整三年牢。在這度日如年的漫長的三年裏，母親所吃的苦是無法用筆墨來形容的。
父親回家後，一時找不到工作。隻能幹些重體力活，如搬運、抬轎等，但仍然難以養家糊口。為了生計，父親隻得遠走上海尋找工作。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但收入低微，隻能供他自己一人糊口，根本沒有錢寄回家。
１９５３年，父親從朋友處得悉浙江嘉善鐵路在招工，就借了路費去參加招工考試。結果他考上了嘉善的搬運工人，總算有了一份較為穩定的工作。一家人得以在嘉善團圓，此後又添了兩個弟弟。一家五口在外生活，靠父親的微薄薪金支付每月的房租、水費、夥食費等，常常是入不敷出。這樣勉強過了三年，生活實在維持不下去了。
母親為了節省開支，又帶了我們兄弟三人返回杭州郊外的農村老家。她想：在農村，蔬菜可以自己種，水不用錢買，還能養一些雞、鵝、豬等家畜，可以彌補生活上的不足。
就在那年冬至，母親準備把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一頭豬宰了，以便高高興興迎接父親回家過節。但是，晴天霹靂，災難再次降臨我家。我們收到了一封伯父從嘉善寄來的信，內有我父親的逮捕證，他被判了２０年徒刑。一家人得此噩耗，頓時抱頭痛哭。父親這輩子是坐牢的命，國民黨統治要坐牢，共產黨領導還得坐牢。我清楚地記得，那是１９５７年１２月。那年我１４歲，兩個弟弟７歲和４歲，媽媽肚子裏還有一個未出生的孩子。
父親有工作，一家人的生活尚且難以維持。他一坐牢，這一大群孩子靠一個弱女子如何養得活？年關將到，家裏已無米下鍋。母親硬著頭皮到合作社社長那裏，想借一些稻穀解一下燃眉之急，讓孩子們在過年的時候能夠吃飽肚子。社長說：稻穀馬上可以給你，但要付現金。在百般無奈的情況下，我們想起了已經中斷信息多年，不久前剛剛聯係上的外婆家。我們寫信把一家人的困境告訴他們。不到一個星期，舅舅寄來了１０元人民幣。這真是雪中送炭，這筆錢救了我們一家人的命！
年關雖已過去，但接下來的日子可怎麽過？靠一個女人在生產隊裏幹活所賺的幾個工分，根本養不活一家人。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雖然長得矮小，但也主動提出去生產隊放牛，以分擔母親肩上的重擔。年初，是農閑時節，母親不顧自己懷有身孕，天天上山砍柴去賣。一直堅持到妹妹出生的那一天，她白天還去砍柴，晚上就在家裏生下了我妹妹。
產後三天，她就下床料理家務。家裏又多了一張嘴，生活的擔子越來越重。母親也曾考慮是否把妹妹送給別人撫養。但轉念一想，生了三個兒子，這是唯一的女兒，實在舍不得。哥哥們也不忍心把妹妹送掉，一家人還是在一起受苦吧！
１９５８年秋收冬種時節，國家在農村組織人民公社，辦起了食堂，吃飯不要錢。還辦了托兒所、幼兒園。母親和我起早摸黑地幹活，兩個弟弟進幼兒園，妹妹進了托兒所。但這樣的日子過了不到一年，大隊食堂辦不下去了，後改為發飯票，菜自己負責。一家五口每天隻有１.５公斤的飯票，根本吃不飽。隻好以自留地種的瓜、菜代替糧食。母親任勞任怨，拉扯著孩子們過一天算一天。她深信，隻要堅持下去，孩子們總有長大的一天！
１９６１年，我放牛的任務交給了隻有１１歲的大弟弟。但這五口之家雖然有三人幹活，還是抵不過一個強勞力的工分。我們仍然過著缺吃少穿的生活。母親教育我們兄妹四人，為了家庭的未來，齊心協力，吃苦耐勞，勤儉節約。我們不能一直借住別人的房子，瓦房造不起，草房也要造一間。大家省吃儉用，苦得心甘情願，把節約下來的每一分錢都用在刀口上。家裏養的豬和雞，甚至連雞下的蛋都舍不得吃，全拿到集市上去賣掉換錢。
直到１９６８年，我們的家境才開始慢慢好轉。母親操勞為我娶了媳婦。在結婚酒席上，母親麵帶笑容，眼含熱淚。苦了多少年的母親，今天總算鬆了一口氣。
母親鼓勵我們兄妹一定要團結一致，同心同德，盡最大努力把家庭建設好。她告訴我們：中國有句古話“三兄四弟一條心，門前黃土變成金。三兄四弟各條心，家內黃金化塵土。”母親的金玉良言深深地教育和啟發了我們。我們兄妹四人在生產隊埋頭苦幹參加勞動，家庭事務由母親安排，經濟大權歸母親掌管。在母親的帶領下，我們艱苦奮鬥２０年，不但有了自己的住房，同時還娶了三房媳婦，嫁了女兒。
我們兄妹成家後，母親對我們說：大家庭再合兩年，集中財力，還清所有造房的債務。時機成熟，你們兄弟就可分家過小家庭的生活。到我兒子１６歲那年，母親提出現在可以分家了。她把我們兄弟三家安排得很好，公平分配廚房用品、自行車、手表、桌椅等。我們每家的日常用品都準備齊全了，但沒有債務。
１９７６年，父親在他６０歲時勞改釋放回家。父親、母親兩老自己燒飯吃。１９８１年在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政策下，小弟兩夫妻去深圳打工。母親住他們家，給他們照看小孩。父親跟我們吃住。
２０００年６月母親因慢性氣管炎急性發作，不到２小時即與世長辭，享年８０歲。母親雖然走了，但她吃苦耐勞、堅強不屈的精神將長久活在我們的心中。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她對於我們這個大家庭的傑出貢獻。親愛的母親，我們懷念您！您的偉大精神必要代代相傳！
謹將此文獻給那些在痛苦中掙紮的人們。不管你們遇到了何種人生道路上的挫折：失業、失戀、失去親友或是失去健康，都望你能堅強地麵對。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無絕人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