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葬”這回事

邱明

　　清明節，有人約稿，我實在不知道該寫什麽，對逝者的懷念寫的不少了。

　　我特別想說一說“葬”這回事，但是似乎不討喜，索性不投稿了，自己理一理自己的想法吧。

　　原來我要說“葬”，隻是一個理念，但研究下來，發現其實“葬”這件事，非常複雜。

　　我們家所有的人，都有一個共識，就是不保留骨灰。我的母親是撒到了漣水和湘江交匯的地方，就是湘潭縣的河口；我的弟弟是在八寶山加入了自然葬服務。

　　什麽叫自然葬，應該算是國內提倡的新喪葬方式。就是把骨灰放在一個可以自然降解的容器裏，然後統一埋在一個公園裏，不設墓碑、不種樹，不做任何記號，自然降解之後，跟大地融為一體。

　　我的先生去世之後，他也是不保留骨灰的，剛開始不知道該把它放在哪兒，我就把它放在他的車上，奇怪的是自從他的骨灰放到了車上之後，他的車經常在半夜無緣無故“嗚哩裏哇啦”地叫。

　　我兒子說：“還是趕快把它埋了吧！”

　　我倆開著車，找了一個他生前最喜歡的地方，可以看見他最喜歡的風景，我們就把他融於大地了。從此之後，他的車也不叫了。

　　可能有人覺得我這個是迷信，我自己也沒辦法解釋。但是我相信了一句話，叫做入土為安。所以亡者的靈魂是要讓他們安的。但是不一定要有墓地。

　　我的母親，1990年親筆寫下了“不保存骨灰，希望撒到家鄉。湘潭縣湘江裏麵去。”

　　這時我就開始思考這件事情，我很同意媽媽的想法不保留骨灰。

　　到美國之後，我有朋友是做墓地銷售的。我發現墓地實在非常貴。喪葬的程序，也非常貴。我曾經有感而發，寫過一篇文章，說我之所以拚命地活著，是因為我實在太窮了，沒有錢死。很多人都覺得很好笑，實際上，我真的認為。弄一個墓地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還會給我心愛的孩子們添很多麻煩。

　　我經常會聽到廣告上說：“有些人認為喪葬簡單一點就好，但是他們沒有想過，假如你想有一個地方寄托你對親人的哀思，你到哪裏去紀念他們呢？”

　　想我的婆婆和公公，是天主教徒。他們沒有火化，是用棺材，埋到土裏去。夫妻2人合葬的。但是自從他們葬了，有了一個墓碑。他的兒女沒有一個人去看過，隻有我這個兒媳婦兒，帶著他們的孫子，每年聖誕節到他們的墓碑前送上一盆聖誕紅，來紀念他們。

　　我母親骨灰撒了，弟弟融入大地了，但是我家裏有他們的照片，計算機屏幕上也是家人的照片，我時時刻刻可以紀念他們。倒是我的父親，被規定鎖進了八寶山“骨灰堂”裏，既不能與母親一起暢遊江河湖海，也不能和兒子一起獻身國土。身後仍舊與那些共同打天下、建設國家的同誌們沒日沒夜地在一起開會。我難得回國一次，每次回去說去看看老爺子吧，有很多次居然預約不上！14年來，隻得機會去看過他兩次，每次還都有工作人員陪同“監督”。這樣怎麽談得上寄托哀思呢？

　　我至今保存著媽媽的一件遺物，就是她的睡衣，小時候看見媽媽穿這件長及腳踝的紫色睡衣，腰中束一條寬寬的腰帶，甚是婀娜可人。最後一次看到她，人躺在病床上，那件睡衣仍舊搭在床邊，上邊一層層補丁，我曾經試著數過，數不清，因為有很多是新補丁蓋著舊補丁的。衣服已經比原來重了很多。

　　媽媽走了以後，我說：“請把媽媽的睡衣留給我。”

　　我女兒說：“我也是看著姥姥穿這件睡衣長大的。”

　　這比起遙不可及的墳墓，是不是更親切？我的公公收集很多鍾表，我先生的姐姐，把它們保存在一個房間裏，每當我們聽到那些鍾表嘀嘀嗒嗒，就會想到他老人家，雖然她和我先生從來不去墓地看望二老，但是那些鍾表卻保養得很好。這也是對逝者的思念，對不對？

　　那麽到底弄一個墓有什麽意義？現在自己的兒女或許會看看，將來孫子女、重孫子女，還有人會記得嗎？

　　我的母親說：“現在地球上的人是越來越多了，但是可用的土地是越來越少了。我們死的人為什麽要占用活人的地呢？我們把土地留給我們的後人，讓他們去耕種或者居住不是更好嗎？這樣對我們的後人不是更仁慈一點嗎？”

　　這個觀點，我們全家都同意，除了“灰不由己”的父親外。

　　看看我們的祖先，那些皇陵，包括金字塔到底占了多少地，我統計了一下我們10大最出名的皇陵。一共在我們960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占了多少呢？

　五陵原800平方公裏，黃帝陵5.66平方公裏，幹陵2.4平方公裏 ，秦始皇陵56.25 平方公裏，明十三陵120餘平方公裏，成吉思汗陵0.55平方公裏，漢陽陵20平方公裏，清東陵78平方公裏，西夏王陵58餘平方公裏，漢茂陵5.7平方公裏，橋陵8.52平方公裏一共993.38平方公裏，占總國土麵積的0.0001%，萬分之一。如果集中起來，隻比香港特區略小一點。

　　當然，現在這些被他們占據的土地是特別值錢的，裏邊兒的文物，都是無價之寶。

　　可是假如你我之軀被埋在地裏堆成墳墓，要到哪年哪月多少世紀之後，才能有一點兒文物的價值呢？而且我們不用陪葬，也不弄什麽俑，我們的墳墓有什麽曆史價值呢？對於後人有什麽意義呢？我們有文字記載，有電子文件，我們寫很多東西。與其留一個墳墓，讓後人去挖，不如寫一點東西，讓後人去讀。

　　還有一個說法，很多人把祖墳看得特別重，祖墳的風水，可以保佑子孫萬代飛黃騰達、發財、升官。

　　秦始皇陵據說在風水上是特別講究的。安葬在驪山之阿，“依山造陵”從風水角度來看秦始皇陵也不失為一塊理想的風水寶地。“立塚安墳，須籍來山去水。”秦始皇陵園南依驪山，北臨渭水，秦始皇陵的風水特點是，南麵背山，東西兩側和北麵形成三麵環水之勢。“依山環水”不正是秦始皇陵特意選擇的風水寶地嗎？近年來，地質學家根據衛星拍照的圖片看：從驕山到華山工好像一條龍，秦始皇陵正好位於龍頭眼睛的位置。眾所周知，自古就有“畫龍點睛”之說。葬在這風水寶地的秦始皇帝，是想保佑他的子孫，千秋萬代，坐擁天下的。秦14年亡。

　　清朝“龍脈”。所謂“龍脈”，風水中通常是指脈脈青山，而永陵背靠''啟運山''，前朝''煙筒山''，正是風水裏中青龍、白虎盤踞，民間流傳，明朝皇帝知道東北即將出現帝王，曾派一批人來遼東到處破壞龍脈，卻漏掉了啟運山，使得最後八旗子弟依舊取得天下，因此在北京坐穩江山後的大清皇帝們，從康熙到道光，就極力保護這片龍興之地，甚至一度禁止設立礦坑開采，神奇的是永陵倚靠的啟運山共12峰，剛好代表清朝12皇帝呢！如此這般，護著他們的龍脈，希望能夠讓他們的子子孫孫延續下去。但是他們的子孫是越來越單薄，越來越無能。276年，沒了。也沒有子孫萬代的傳下去。

　　現在我想問一問，有多少人，他們的成就是因為祖墳的風水好。我們現在這些高考狀元或者像馬雲、各地首富之類的，或者是各種各樣的偉人，他們祖先的陵墓到底有沒有特殊的風水？

　　據說洛杉磯風水好的墓地，價格也是不菲。廣告說的那是可以延續家族榮耀的地方。你買一塊好墓地，就能延續你們家族的榮耀，真的假的？如何證明呢？

　　地球上的土地是不能再生的，對吧？如果你想延續你們家族的榮耀，為什麽不把已經被占掉的而剩餘越來越少的可使用土地，讓我們的子孫後代好好地利用，來建設他們自己的家園，來生產他們衣食住行所需要的物資呢？我覺得這樣才能使我們的榮耀傳承下去。

　　至於說寄托哀思，將來我們死了以後，我們的後代未必會願意保留前輩的骨灰。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孫子，他們還能不能記得我們？

　　與其這樣，我覺得寫一些好看的東西，比留一個墳墓更有意義。

　　我知道我講的這些東西，很多人是無法讚同的。

　　不過，在北京八寶山有一個辦公室，叫做自然葬，海撒辦公室。選擇自然葬或者是海撒是免費服務的。顯然說明這是國家提倡的。

　　人總是會死的，辦個喪事寄托哀思，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不一定要有大墳墓，反正我沒有錢建大墳墓。而且我也不希望，讓我的後代每天坐在我的墳前哭，或者是在我的墳前，祈求我保佑。

　　我死了以後，我在天之靈肯定也很忙，我不會花那麽多時間去保佑這些後代，他們想要有什麽成就、想要做什麽事業、想要當什麽官、或者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完全要靠他們自己努力。我沒有這個義務活著養育他們，死了在天上還要保佑他們。正因為我愛他們，所以我化在泥土裏，為他們滋養糧食、我溶在江河湖海裏，變成滋養他們的雨露。而我，不要他們為我立碑，隻希望他們在讀我的時候，心有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