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飄零

落花飄零 名博

讓我印象很深的幾個病人

落花飄零 (2020-12-09 10:01:37) 評論 (18)

我做resident時候看的一個很普通的中年婦女,沒有其他的疾病,一直隻是健康隨訪,每年的乳房和血液檢查之類的。上個星期說有點右腹部不適,考慮到她超重,有膽囊炎的家族史,我給她開了膽囊超聲。超聲說腹部好像有一個mass,但是似乎是腸襻,於是進一步作了CT。然後放射科醫生給我打了電話,我至今還記得那個電話。CT上兩個巨大的腫瘤,從卵巢蔓延出去,包裹壓迫著部分的結腸,腹水明顯地積聚在腹腔裏,可以想象裏麵流動著多少腫瘤細胞。

卵巢腫瘤是一種非常棘手的癌症,生長迅速,蔓延快,發現的時候大多都有轉移。
坐在一邊的主治醫生看了,歎口氣說,too bad.
我默默地拿起電話準備打電話給病人,主治醫生說,星期一打吧。我放下電話看著他,他說,這個腫瘤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是星期五下午了,什麽也不能做,給打她電話,白白ruin她的星期五下午,讓她過好這個周末吧。這種bad news,不要在電話裏說,make an appointment,和她麵對麵地把結果告訴她,回答她的問題,看她的反應和態度,然後決定進一步的計劃。

這個病人是我第一次在門診發現一個這樣惡性的疾病,這個病人完全沒有準備,我也沒有,她在過完這個周末以後,人生將永遠被改變,而我,把這個消息緊緊捏在手裏,周末的心情於是變得低沉。

半年以後這個病人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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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工作以後,經常要做甲狀腺穿刺,一般就是良性或者甲狀腺癌,但是有一次甲狀腺的那個結節,是腎癌,還有一次是乳房癌。就要分別refer給相應的專科,有時候很感慨,人生無常,98%的甲狀腺結節都是良性的,但是偏偏就會有那小得不能再小的幾率,是那麽惡性的腫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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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病人,成功的中年商人,早年時發現腎癌,開掉以後一直很好,十年以後發現轉移到胰腺,做了那個最慘無人道的whipple,然後就變成了糖尿病(因為胰腺被切除,不能自身產生胰島素了),因此來看我。
 
我第一次看他的時候,他瘦的隨時要被風吹走,卻矜矜業業記錄自己的血糖。那時候他對胰島素不熟悉,血糖高高低低非常不穩定,但是他總是很耐心和我一起探討,有著商人獨到的敏銳和智慧。
 
血糖穩定以後,他說想增加一點肌肉,問我可不可以開始運動,我說不如開始騎車吧。我以為他會去gym開始騎spinning class。
 
新年第一天我們自行車俱樂部的傳統騎山,出發時候,一個瘦高穿著黑色ralpha的男人朝我打招呼,黑色啞光specialized,全碳架全碳輪,電變碟刹。聊了一會,他笑著說你不記得我了嘛?我是你的病人呀。我這才震驚地認出他。我說你真是go all out。他笑笑說,如果你經曆過我經曆的,就會明白我為什麽go all out了。我默默點頭。人生如此短暫,絢爛過好每一天。
 
他時常通過醫院軟件寫email給我,問我各種很細致的問題,也督促我自己不斷在學習,比如他騎車時候怎麽調整血糖和食物,他總說很佩服我,到處跟人說自己的糖尿病醫生是鐵人。
 
在我的診所裏,他不需要麵對自己的癌症,而隻是一個熱愛騎車熱愛生命的普通人。我們從來沒有說過他的生命還會剩下多久。他的行為和精神,完全不像一個絕症纏身的人。

他在繁忙工作的時候還參加各種ride為糖尿病協會募捐,NIH有專門的臨床試驗以他的名字為名。
 
去年七月份我和他一起騎了tour de cure糖尿病慈善騎行。我騎100,他騎40英裏。到了終點和我的病人一起合影。他激動地擁抱了我,我知道這40英裏,對他來說是很不容易的。
 
我經常心裏隱隱害怕他有一天會複發,我知道他心裏也很明白。幾天,幾個月,幾年,當生命有一個deadline,就變得如此珍貴。
 
很多時候我跑步,騎車,比賽的時候,會想起這些病人,是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真正讓我看到什麽是respect life , 什麽是live everyday to the full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