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兩娃跟著旅遊團來到日本。 京都遊程結束，導遊宣布晚上有一個大家期盼的節目， 泡溫泉。 這溫泉泡得有講究， 有男女共浴， 可以穿泳衣。 也有男，女分開的浴室，去這樣的地方必須一絲不掛。 這倒不是第一遭， 小時候看女人們擠在公共浴室裏洗澡， 我看得有趣，居然為此寫了一篇文章。說女人們洗澡挺有步驟的，先洗頭發， 頭發洗完在頭頂上斜斜地挽一個髻， 開始洗上半身， 身子洗完了又洗下半身，最後擦幹身子穿衣服。 我自己覺得挺有邏輯的， 滿心歡喜地呈上去，然而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 一個微胖短發的中年女性， 卻滿臉嚴肅地叫我不要寫這種文章， 而我卻不敢問一個為什麽呢？我那時小學二年級，滿腦混沌， 對女人的身體沒有一點概念，哪知道什麽是有傷大雅？ 總之我鬱悶了很久， 經常在她看不見的時候用白眼翻她， 以示無聲的抗議。
我躍躍欲試， 孩子死活不買賬。 他倆剛進入青春期， 害羞得不行，從前經常光著腚，在我們麵前跑來跑去的小家夥， 現在連手啊腳啊都不讓你隨便摸一下， 更不要說摟摟抱抱。 想接觸他們的身體得看他們的心情， 心情好， 把手尖賞賜給你， 讓你聞聞。多數時候他們甩著手走了，留個背影讓你看著翻白眼。
小孩們巴不得我快點離開，可以放心地躺在酒店床上玩IPAD。 我唯有獨自偷歡了。餐廳裏吃完飯，跟導遊招呼一聲，兩手空空就去了。沿路看見泡完澡的人群， 人家都是穿著酒店的和服， 也有踏了木屐的，施施然說笑而來。 我穿著牛仔褲，一路快走，穿過小木橋， 到了浴室。 門口有人在賣票，很擔心他們攔住我要買票， 但溫泉是含在行程裏的我不用再付費。 而我除了幾句簡單的問候語什麽也不會聽。 還好沒有人理睬我，脫鞋進了更衣室， 按標識脫衣服，推開一道木門， 就是日本人最愛的溫泉了。
溫泉也就是幾個池子， 裏麵人不多， 隻有兩個女孩。 我看見兩個潔白平坦的小腹，兩段細致的腰身。 不禁又想翻白眼了， 跟自己過不去， 跟歲月過不去？
溫泉設施簡單但很周全， 邊上是小桌子，小木椅， 洗發護發洗臉洗澡的擺了一桌。 不象我們從前那擁擠的公共浴室，每個人隻有一兩分鍾的衝洗時間， 在這裏你得坐下來慢慢洗， 有專用的水龍頭給你慢慢衝。 我進去的時候，那兩個女孩可能也才剛剛開始， 她倆坐在木凳上， 一手挽著籠頭， 輕言輕語地說笑，一邊開始洗頭發。 我這邊就按著正常速度開始衝洗， 期間還遇上了水龍頭關不上的尷尬事。 還好其中的一個女孩會一些英文， 她很友好地幫我關了水， 回去繼續洗頭。 洗完澡， 我就去泡溫泉。 先把今天的旅程回憶一遍，大雨中遊金閣寺可不是什麽好玩的， 別了京都， 跟著旅遊團你就別指望去找那千年古都的唐韻了。 又回味一下今晚吃的神戶牛， 又肥又膩，遠遠比不上一碗豬骨濃湯拉麵加辣椒油來得痛快。 再思念片刻遠在中國的老公，每次我出遠門，他都因為出差不能同行，這也為下次的雙飛打了伏筆等等。
該想的都想完了， 水也似乎越來越熱。 我就設想我是北海道的那隻獼猴， 在飄著寒冷大雪的冬天，無比享受地泡在溫泉裏。 我閉上眼睛體驗獼猴的感覺， 裝著把時間忘掉。 然而水越來越熱， 額頭開始冒汗， 這已經不是一種享受， 快成煮肉了。 我決定了要起來， 結束這一泡。 於是我就起來了， 擦幹身子去穿衣服。 快出門的時候看一看那兩個女生， 怎麽？她們還在洗頭發！
是時間停止了，還是她們太慢而我太快？可是我已經把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 洗了， 泡了，享受了， 覺得盡性該回家了。 而她們為什麽可以洗那麽久的頭發， 輕輕地揉著， 緩緩地衝著， 淺淺地笑著。 那麽細心地愛著自己， 愛著屬於女孩兒的每一個時刻？我的背後並沒有一根鞭子，我為何故行色匆匆？也許從生下來的那一刻，我們所受的教育，還有周圍的環境， 就是做這做那。 一件事還沒做完，下一件事已經在等著了。 我們聽到的字眼， 不外乎是“未來”， “明天”， “以後”這樣的將來進行時。 我們活的每一分鍾，都是在為未來做準備，此時此刻並不重要。 所以我們都是匆匆忙忙， 就是在應該慢下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麽辦。 這，就是自以為高效率的人生。
走在回酒店的木橋上， 導遊帶了一幫團友準備去集體泡澡。 我告訴他已經泡過了，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笑。 可是， 我真的享受過了呀。告訴我， 我的享受跟你們的有什麽不一樣？
回到房間， 想也想得到的， 孩子們嫌我回去得太早， 又去幹涉他們的自由了。 原來，我下意識裏以為他們需要我， 就像他們小時候那樣。 是母親這項工作當得太久， 幹出職業病來了。 並沒有什麽人什麽事在等著我， 而我的內心卻依然匆匆。
究竟我能不能象那兩位日本女子， 洗上半個鍾的頭發， 再泡一個小時的澡，慢慢愛惜一下自己呢？
我懷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