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公司組織“FAMILY DAY”去印尼的巴厘島遊玩。
風景如畫的巴厘島讓人流連忘返,但與這旖旎風光相輝映的則是另一道人間美景。銷售副經理A先生年約48歲,人長得高大、風流倜儻,隻是時屆中年,體型臃腫了些。三天的旅程中,他與夫人二人總是手拉著手、形影不離。有次,我們幾個調皮鬼從別處玩得滿頭大汗往晚餐聚合地趕,個個汗流浹背。抬頭卻見沐浴在夕陽中的半山亭裏,A 先生與夫人相依坐在亭中,正俯瞰翠山碧野、嬌陽西落、彩霞滿天的浩蕩美景。當時我腦海裏隻想起那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估計恩愛夫妻的典範也就是這樣了吧。
是誰說的“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夕旦福”?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真的跟電影裏搬演的一樣,虛幻的像一場永遠都無法醒過來的噩夢。
從巴厘島回來後的第二年12月中旬,A先生與夫人一起去越南夏龍灣遊玩。
第三天傍晚,他們周轉到胡誌明市。
診所的醫生見狀直搖頭,要A先生立刻叫救護車把夫人送往胡誌明市最好的一家法國醫院。
第五天~第七天,夫人依然昏迷。A先生隻身在外,心急如焚,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如何跟法國醫生、護士溝通,雞同鴨講,怎麽也說不清道不明。他自己也完全蒙了。
第九天,夫人繼續昏迷。A先生招來了SOS 直升飛機,把夫人送往新加坡陳篤生醫院。
第十天,醫生確診是H1N1 的並發病例。
第十二天,病人宣布腦死。接著她在ICU 躺了兩個星期。
2011年的年初,對於A先生來說是異常沉重與悲傷的。在所有家人的陪伴下,他讓護士拔出了夫人身上的氧氣管和輸液器。一個星期後,她的骨灰安置在八寶山的一角。
A 先生來上班的時候,人已經瘦了幾圈。他有些精神恍惚,跟他說一句話,你得重複好幾遍,很久,他才瞪大眼睛明白過來似的,但又答非所問。
我很同情他的遭遇,時常找他聊天。他神情憂鬱地跟我說“醫生說是並發症,可是,她生前隻有血壓稍高,什麽病也沒有。唉,讓人怎麽想得通。”看著他眼眶又紅了,我急忙岔開話題,“你早上都吃些什麽呢?看你這麽早就來上班了。”
“以前還有熱牛奶,她烘的麵包,現在就冰櫥的冷牛奶喝點,就來上班了。中午出去多吃點吧。又能怎麽樣呢?回家到處黑乎乎的,兒子自己找朋友去了,家裏靜得可怕。”他說著,兩眼發直。我心酸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還去教會嗎?那兒人多,大家可以聊聊天。”我隨口說了一句,知道他與夫人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
“那些人都問來問去的,煩人,過陣子吧。晚上就多往我媽那兒跑跑。還有個人氣。”A 先生說完,無可奈何的咧了咧嘴角。
我有位很要好的同事C,常乘A先生的車出去吃午飯。
一個星期後,C悄聲告訴我,A先生有女朋友了。
我皺著眉頭:“不可能,她夫人的葬禮過了還沒兩個星期呢。”
C直笑話我“人家還在教會裏認識的呢,中國女孩。聽剛才他們講電話的口氣,兩個人很親密,關係不一般了。兩個星期了,時間還短呀?”
我張口無言。兩個星期,是14天。我還記得他與夫人攜手夕陽下,相偎薄暮中,難道我看到的那份深情厚誼是假的?難道恩愛夫妻這句話,連一個月都熬不過去?難道這個世界上寂寞能壓垮一切?2000年前《上邪》裏寫得“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難道這句話是拿來騙人的,行騙了兩千年?還是其實在這個物欲橫流的超現實的時代,這片茂盛興旺的土地上,撇開那些表麵的繁華,剩下的就隻有人類無邊的寂寞?
又兩個星期過後,C 告訴我,“女孩搬去他家了。你知道女的多大嗎?”她一臉神秘地問我。
我搖搖頭,覺得自己很膽怯:別告訴我,她很年輕。
“老A 今年49歲,他兒子21歲,A 的女友是24歲。在這裏讀會計私校,聽說是西安來的。中國女孩嘛,不奇怪了。對不起呀,不是說你呢。嗬嗬嗬....”C用玉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歉疚地說了一句。
三個月後,A 先生去西安探望了女孩的父母親。
梅開二度的A先生倒跟換了個人似的,整天春風滿麵,也許這就是愛情的魔力吧。據他說,每天要吃十幾種維他命,每個星期都堅持跑步、遊泳、健身。
我跟他打趣道:“怎麽,現在越來越年輕了?今天40,明天30了?”
“嗬嗬嗬,”A 先生樂不可支,“她不是比我小20多歲,最起碼我的心態也得年輕20年吧。”其實,看著他又恢複了以前的模樣,我也替他感到高興。不管怎樣,也許他那在天之靈的夫人,會為他而感到欣慰吧。畢竟,逝者已矣。
沒多久,女孩懷孕了,他們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