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芩一聽,利馬象喝了興奮劑水似的,追著我問吳小明這事兒那事兒,直到煩得我都有些後悔跟她提了這碼事兒。別的不別的,我千叮嚀萬囑咐小芩,絕不能讓爸媽知道我如今過得不快活,更不能透露我對跟建京過日子的三心二意。
我擔心爸媽,是絕對有理由有必要的。我做了他們十一年的獨生女,從小就是他們的希望所係,被拔苗助長地一路跳級,終於在十四歲跳進了清華大學少年班。那是我真以為我是神童,現在回頭想想,隻不過在別人學加減法的時候,我會解方程式;別人剛知道摩擦力是啥的時候,我能算出大卡車刹了車跑多遠才能停下來;別人聽說化學元素的時候,我可以精細地調料製造足夠的氫氣吹氣球。
我上大學那年,小芩才三歲,正在中科院的幼兒園裏,小嘴叭叭地試圖講些沒頭沒腦的故事。我們倆的年齡差得很多,可等她長大了些,我們的心理年齡就差不多了。主要是我從來比同班同學小,那不但沒讓我早熟,反而給了我足夠的優越感以小自尊。
爸媽後來大概也悲痛地意識到他們對我的性格培養比較失敗,決定給小芩一個正常的童年少年,一次也沒讓她跳過級。有時候,我覺得爸媽很自私,把自己的意誌強加給我們。我們這些實驗中的小白鼠,被他們當寶貝養著,是有目的的。比如說,小芩比較正常,沒我這麽多的怪想法,跟爸媽就很親近。
她電話裏嘴快,我吃飽了撐得,跟她扯這些,又給自己添了塊心病。
別看我剛才跟小芩說得跟真事兒似的,我心裏對吳小明的用心其實還是一點兒底兒也沒有。讀書那會兒,我們談得來,多聊了幾句。現在咋回事,誰猜都跟我猜差不多,瞎猜!我一直沒弄明白,那時我們學校的MBA學生整天都忙得什麽似的,吳小明他們那兒估計也好不了,他竟然還有時間泡網。畢業之後,好多IRC的朋友都陸續轉移了陣地,跑到新時髦的ICQ,我工作一忙,沒跟上大部隊,就再沒找到過組織。除了幾個記性好的網友,過節過生日地還給我寄張卡片什麽的,那段網事真地時過境遷,成了往事。好在那段往事還堪回首,我有時候閑了煩了,翻翻日記,心裏別有一番滋味。遺憾的是,幾個網友的照片,都不知道讓我搬家的時候扔到哪兒去了。可就算沒有吳小明的照片看,我也還記得他的樣子。那是他外出爬上山頂之後照的,一臉對生活的熱愛。不過那是十幾年前了,他對我的印象想必也一樣地老化。我那時的樣子蠻象如今的小芩。而對我來說,歲月讓我老化的,不止是模樣,更多的是心境。但願吳小明不像我這麽灰心喪氣。
不過,我估計吳小明也該能理解我的變化,就連建京都覺得我灰心灰得有理。我平生什麽時候不是指哪兒打哪兒,失敗永遠是屬於別人的,絕對跟我不沾邊兒。可我跟建京想要個小孩,卻說什麽也要不到,我能不灰心嗎?
想想這事兒也夠難為建京的。他本來說有沒有小孩無所謂,卻被我的婦科醫生指令去查精子質量。看他拿本雜誌進了廁所,我真覺得有點兒對不起他。人家都說嫁雞隨雞,他卻是娶了我就隻好忍了,誰讓我打定主意非要個孩子不可呢。結果建京很正常,可是孩子還是始終沒來。
我受不了這份折磨,有一天,我終於放棄了努力。那時我才明白,這世界上有些事兒我根本做不到。我服了。
所以,即使我現在猜不出吳小明此行的用心,我也不奇怪。我不過一個凡人,不能做到的事兒多著呐。其實事情也許根本沒我想像的那麽複雜,吳小明來灣區是基本上出於工作需要,順帶見我而已。
然而,生活中多有期望,才會消除些乏味。我的生活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