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娘子【轉】-- 蛇木耳

來源: 小白的軍師 2009-11-23 03:21:3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6308 bytes)
回答: 回複:饕餮娘子【轉】--鬼豆腐小白的軍師2009-11-23 02:48:30

從山東販糧遠道而來的客商到柳青街的歡香館吃飯,臨行時送了桃三娘一袋今年新下來的小米,據說這是當年第一茬的黃熟,所以叫‘趕麥黃’。
桃三娘便把這米磨成了粉,另外再將黃豆泡去了皮,磨出豆漿煮開然後才和麵,麵和得稍稀一點,然後待它發酵半日,晚飯前就在籠屜上攤好一塊蒸布,小米麵攤在蒸布上,麵上還印入八九顆蜜棗,大火蒸半刻鍾,掀開蓋,一大盤黃澄澄、熱騰騰的,且還有一種特殊的米香四溢。
我看著鍋裏一個勁兒地流口水,桃三娘連布把整個糕拿出來放在平板上,用刀把它切出大小相等的塊,一邊對我說道:“幫三娘去把風爐子裏的炭點著,點好了給你一塊糕吃。”
我一聽,二話不說趕緊去給爐子點火。
桃三娘看著我一徑笑,我把紙折子點著了扔到炭裏,再用扇子輕輕扇著:“三娘,用風爐做什麽?”
桃三娘隨口道:“待會有客人來,正好要用。”
“什麽客人……”我這句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前麵跑進來一個小廝:“老板娘原來在後麵忙,我們家少爺來了。”
桃三娘點頭笑道:“我洗洗手,就來!”
我朝裏麵偷望一眼,原來是江都有名的王員外家大公子,王葵安來了。看見他來,就知道必定還有一位他的至交好友,茶道高手和凝皖和公子也在,難怪桃三娘讓我先點好風爐子,原來是未卜先知他們要來,所以事先準備好給他們烹茶用的。
我點好爐子,何大就過來把它搬出去了,桃三娘也忙著到前麵招呼,我看四下裏沒人,就過去抓起一塊糕,在手裏吹了吹就送進嘴裏,忽然聽見不知哪裏傳來‘噗哧’一下的笑聲。
我口裏咬著糕,睨視了四下裏一圈,何二不在,這個院子裏除我之外,沒有別人。
聽錯了吧。我心安理得地繼續吃著糕,這時何二從側門進來,他背後馱著一大袋木炭,手上還抱著一大捆木柴,我看見他便打招呼:“何二叔回來啦!”
何二向來比何大還要寡言少語,我從未見過他臉上有過什麽特別驚異的表情,但他突然看見我,卻頓時一雙眼睛瞪圓了,我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還以為我臉上有什 麽髒東西,連忙用衣袖蹭了蹭,然後再看何二,他的神情依舊沒變,但他的目光好像不完全是看著我,我疑心驟起,他好像在看著我後麵——
我回過頭去,我身後是一口大水缸,桃三娘常在水缸裏養一二尾活魚、種幾片浮蓮的,然而這一刻,我卻看見一個淘氣的男孩子正蹲在水缸的邊沿上,用一種得意的 神情也正看著我。我嚇了一跳,懷疑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家夥;黑黑的皮膚和曬得粗糙又隱隱帶青苔色的齊眉短發,好像沒有眉毛,隻有一雙傲氣的大眼 睛正微微帶著一絲像是嘲弄的笑,身穿一件土色的褂子,光著髒兮兮的腳丫,卻那麽穩穩當當地蹲在水缸邊沿,好像完全沒有失去平衡掉下來的危險。
這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喜歡欺負人的德性,剛才笑的也是他吧?我嘴裏的糕還沒咽下去,但已經從剛剛的驚訝裏回過味來,他看來和我一樣大罷了,是剛才從前麵趁我沒注意的時候溜進來的吧?
誒?我想起什麽,我的烏龜呢?方才我帶著我養的烏龜一起來歡香館,並把它放在水缸裏的浮蓮葉子上的,這會兒怎麽不見了?平時它就算不在葉子上,也會遊到水缸沿邊扒著邊慢慢浮遊在那的……不會是沉進水底去了吧?
我顧不得許多,連忙跑過去朝水缸裏看,翻起葉子下不見,水底也隻有那黑鯉魚在默默地一動不動。
“喲!在找什麽?還是要照照自己的樣子?本來就不是什麽美人。”男孩子口吻誇張的話語在我耳邊響起。
我不由心裏一陣無名火起,抬頭直望向眼前這男孩,他還那麽蹲在水缸沿上,看到我怒瞪著他,卻好像忍俊不住似的,反而爆發出更響亮的笑聲:“饞貓一樣的醜八怪丫頭,別盯著我看呀!”
他好像成心要氣我,一邊這樣說著,一邊還站了起來,嬉皮笑臉做出趕緊避開我的樣子,惟有一點奇怪的是,他好像雜耍高手一樣,不需要扶助任何東西,腳下就是能站得那麽穩,然後他又輕巧地一跳,從水缸沿上落到地麵,
我真的生氣了,衝著他喊:“要你管!你才是!髒小孩!討厭鬼!”
那男孩一手摸摸自己粗硬的頭發,不懷好意地笑道:“喲!醜八怪罵人了。”
我氣得差點捏碎了手裏的糕,但我還想找我的烏龜,便不理他,低下頭去看水缸周圍一圈的地上,也許烏龜剛才爬出來掉到地上也未可知。
可看了一圈,地上也沒有。
一定是那個討厭鬼把我的小烏龜藏起來了!所以他才故意說話激我!我平素都躲著這些男孩子遠遠的,就是知道他們愛惡作劇欺負女孩,壞透了的!
轉頭去望那男孩,他已經蹦到何二麵前,何二臉上的驚詫神情已經褪去,恢複以往的冷淡,正彎腰把手裏的柴放下,然後解開捆柴的繩子,開始把粗的和細的挑揀開來,男孩興致勃勃地搓手頓腳:“哎!終於換了過來,果然輕鬆不少。”
何二覷了他一眼,默不作聲。
一陣悠揚的琴聲飄來,是前麵的客人中有人帶了樂器吧?
桃三娘急匆匆走來:“何二,上次沒用完的幹荷葉你放在……”桃三娘說了一半的話突然停住了,她看見了那個男孩。
男孩也轉過頭去,嘴角上翹地望著桃三娘。
桃三娘隻是一愣,但隨即恢複常態:“哎,變成這樣子,差點沒認出來。”說罷,就自顧著忙去了。
男孩子好像本想著桃三娘會說點什麽,但桃三娘的反應似乎讓他失望了,他撇撇嘴。
我抱定烏龜必定是被他拿了的,揀了處幹淨的地方,把手中的糕放下,然後氣勢洶洶地走到男孩麵前:“討厭鬼!是不是你把我的烏龜藏起來了?”
男孩子雙手叉著腰上,挺著胸脯:“什麽烏龜?哪有啊?”
我盯著他身上看了兩圈,的確,他穿著那麽薄又沒袖的褂子,怎麽看也沒地方能藏住我的烏龜:“那你是把它捉了藏什麽地方去了?你、你肯定是把它藏到哪個旮旯 裏了!你快還我!”我氣急了,我從來不敢和男孩子吵架,但我的烏龜就這麽不見了,這裏除了他之外,不可能還有別人會動它。
桃三娘找出了幹荷葉,拿到水邊去衝洗,見我在這嚷嚷居然也沒在意,就跟何二說道:“把糟的花肉拿出點來,還有那曬的茄子幹,對了,趕緊泡上蝦米,待會要用……還有,他們要吃雞爪子,你配上醬瓜、生薑,拿菜油給他們炒一碟去。”
男孩子不安分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嘴裏念道:“我可沒藏你,有本事你自己找啊!我沒拿你的,怎麽還你?”
“別抵賴了,肯定是你拿了,還我的烏龜!”我氣哼哼地追著他後麵喊。
忽然,男孩子站住,我跟著他後麵走差點一頭撞在他背後,連忙也止住步,隻見男孩豎起一個指頭做側耳傾聽狀:“慢著!”
我一愣:“什麽?”
男孩子回過頭來,他豎著的手突然在我額上大大地彈了一個暴栗:“聽!響吧?”
我的頭‘噔’一下,眼前差點一昏,待回過神來,那男孩子又跑遠了,還不忘朝我做個鬼臉:“哈!好響!”
我氣得差點想哭,摸摸額頭,碰到這種男孩子,我果然還是隻能躲得越遠越好,想到這,我不作聲,訕訕地去拿回我咬了幾口的米糕,然後坐到一邊吃著,並留意一下地上到處哪裏有烏龜的蹤影。
又有個小廝跑到後麵來:“老板娘,我們少爺喊你來一下。”
“好。”桃三娘應聲出去了,我怕那男孩再跑來捉弄我,便也跟著桃三娘一起往前麵去,在靠櫃台的一張空桌子前坐下。
隻見那和公子與王葵安正在圍欄邊的桌子坐著,一起還有兩個花枝招展的姑娘,以前曾見過的,是江都有名的楊春閣裏數一數二的娘子,叫桂卿和愛月,和公子隨身 帶的童兒在一旁風爐子前扇火烹茶,那穿黃衣裙的愛月在彈琴,桂卿則嘴裏嚼著什麽,一邊聽琴一邊唇角帶著微微笑意。
桃三娘走過去,桂卿便對桃三娘說了兩樣她想吃的點心,問桃三娘會不會做,桃三娘答會的,王葵安就趕緊催促桃三娘快去給桂卿做來,桃三娘走了,王葵安就問桂 卿嘴裏吃的什麽,桂卿說是鹽餞的橄欖,王葵安就非要她拿出來幾個給他吃,桂卿開玩笑地說不給,王葵安就非要搶,還起身走去搜她的身上,弄得桂卿一徑地笑, 一邊躲閃開去。
愛月忽然發起脾氣,把琴弦用手一撥,道:“你們太吵了!我不彈了!”
和公子笑著招呼她:“茶烹好了,過來喝一杯吧。”
愛月便坐到和公子的身邊:“這兩人總跟小孩子似的,那麽鬧。”
和公子不以為意,笑著安撫她,並讓童兒先給她倒茶。
我吃完了米糕,覺得口渴,就到放酒和茶壺的架子去找水喝,卻不知怎麽和公子轉過頭來正好看見我,就對我招招手:“誒?小妹妹,你在這兒啊?過來、過來。”
他向來給人感覺溫和,他此刻對我笑的樣子,也十分善意沒有害,我有點怯,但還是走過去:“你叫我?”
和公子點頭,旁邊的愛月卻掩嘴笑:“你招惹這孩子幹什麽?”
桂卿在旁邊搭腔:“你沒看見這孩子生得可標致了?你看她那臉皮子嫩得!”
和公子不理她們,隻是示意童兒把自己麵前一隻空杯子倒上茶,然後端杯子遞給我:“小妹妹,你也嚐嚐?”
“啊?”我沒反應過來。
“嗬,這是武夷熬片。”和公子說了一個我不懂的詞。
我不知是接還是不接好,那愛月便走來,從和公子的手裏接過杯子,然後俯下身把杯子送到我眼前:“嚐嚐吧,小妹妹。”
我覺得要是再不接受,就有點太沒禮貌了,但我向來隻喝過三娘點的梅鹵茶、花茶,卻從未喝過這種烹製過的茶,隻得接了過來,這碗茶湯顏色很深,黑中透著朱紅,聞起來氣味也沒有花茶那種清香,我隻得喝了一口,哪知入口頓時苦澀得皺緊眉頭。
愛月笑起來:“怎麽?”
“苦……”我勉強咽下去,隻覺得舌頭到喉嚨裏,像是喝了煎藥的味道,趕緊把杯子還她。
旁邊的桂卿和王葵安看著我的樣子大笑起來,愛月起身把茶杯還給和公子,和公子的神情沒變,還是與方才一樣,溫和善意地看著我,但那杯讓我喝過的茶,我起初以為他換倒掉或者換個杯子,但他卻毫不在意地自己端起來喝了。
愛月則一直以袖掩嘴微笑著,看看我再看看和公子,重走到我身邊,一手搭在我肩上,輕輕捋了捋我的額發:“喲,這孩子還長著個美人尖尖,要是好好打扮一下,真是小美人呢。”
我被她弄得很不自在,往後縮了縮,忽然就在這時,從圍欄外飛進一個東西‘砰鐺’一聲,煮水的童兒‘哎呀’一聲喊,隻見那風爐上的砂罐被一塊飛進來的石頭砸 得一歪,差點沒整個翻到地上,裏麵茶水也濺出不少,我與屋裏其他人一齊望出去,隻見剛才還在後院逗我的那個淘氣男孩手裏拿了幾根長長的柳枝,末梢各綁著一 塊拳頭大的石頭,然後他就在那把石塊甩來甩去,柳條吃不住石塊,就順著慣性飛出去了,剛才一塊就正好砸中風爐。
“哪兒來的野毛孩!”王葵安罵了一句,他的小廝則作勢要衝出去把那男孩拽住打一頓。
和公子擺擺手:“算了、算了。”
我正想趁機跑開,不曾想愛月一把拉住我:“小妹妹別走啊。來,陪姐姐坐這兒吃點心。”
不由分說,就將我拉到他們的桌子前按下,我推辭說剛吃過了,王葵安就不耐煩道:“這孩子怕生,你讓她在這幹什麽?”
愛月也隻是和我開玩笑,便放開我:“我是看和公子喜歡她,才留她在這。”
“愛月真大方……”桂卿和王葵安故意打個眼色,兩人又笑。
我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話,但他們笑得我渾身不自在,趕緊溜掉了。
桃三娘正在炸肉圓子,就是剁碎成醬的半肥瘦肉加香蕈、荸薺一起調好味道,然後捏出的圓子再油炸作金黃色,見我走來的模樣,便笑問:“怎麽?”
我指指外邊:“剛才和公子要我喝他們的茶,好苦!”
“嗬,他們那些茶喝多了會醉的。”桃三娘答道。
我又想起我的烏龜來了:“對了,三娘,有沒看見我的烏龜?剛才我把它放水缸裏了,後來怎麽看不見了?”
“你的烏龜?”桃三娘奇怪道:“它剛才還在這裏的,不過好像又出去了?”
“出去了?爬去哪了?”我詫異道。
“喏,從側門出去了。”桃三娘繼續低頭炸她的圓子。
“啊?它能爬那麽快?”我聽說趕緊追了出去。
出了側門,就是柳青街,街上有幾個人來回地走過,但石板路麵上光溜溜的,沒看見有烏龜的蹤影。這麽一小會,它能爬多遠?
我往草叢裏找,也沒有,不會是被人撿走了吧?
我一路找回竹枝兒巷口,卻意外地看見烏龜就在我家門口趴著一動不動。
“誒?怎麽跑回家來了?”我立刻欣喜地過去捉起它,它半昧著眼睛,好像在打盹,我把它舉到眼前:“你自己跑回家來幹嘛?”
烏龜的眼皮子翻了翻,卻沒理我。
我抱著它推門進家:“現在會知道亂跑了,把你關家裏麵。”
娘聽見我的聲音,便喊我進去,拿了一包包好的衣物,讓我送別人家去,我便答應著走了。
我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殘暑昏昏沉沉的熱似乎每一天都在消退,大街小巷都有了點秋意,走過一家小小的祠堂,那熏黑了的門庭裏飄出嫋嫋的線香氣味,有一些白薄的簾子在微風裏輕輕拂動。
好些天沒有下雨了,路邊幾棵桂樹上的葉子都蒙了塵土,我也沒心思留意它是否開了花。
包袱送到保揚河畔的一戶張家,我就回來了,這一段路不算近,但我一邊看著路邊景致一邊走,也不覺得累。
路過一家門前,還正好看見個婆婆給一個和我年歲差不多的女孩子在修麵,我認得那婆婆,是這一帶有名的梳頭婆,上午總能看見她梳籠著光潔的發髻,背著家什在 街上急匆匆地走,原來她家住這,此刻那婆婆是用嘴咬住一根細線,兩手使長線交叉,在女孩臉上來回拉扯,聽娘說很疼的,所以我還從未修過。
回到柳青街,恰好看見羊巷招家的下人江婆子,她也已經看見我了,我連忙對她打聲招呼:“江婆婆好!”
“嗬,小丫頭是你啊。”她咧開嘴皮子對我一笑。
“招家夫人又來請桃三娘做點心麽?”我問道。
江婆婆舉起手裏的一個包著盒子的包袱給我看:“是啊,喏!我們家出了個稀罕事兒。”
“什麽稀罕事?”我好奇心起。
“就在我們家奶奶住的的那樓後麵,今早上我們家一下人在那掃地,卻看見圍牆根下居然長出這麽大一朵木耳,你說奇不奇?”江婆婆誇張地把手比作個水盆那麽大。
“啊?這麽大的木耳?”我驚異道。
“是啊,生得又黑又嫩的,別說我們奶奶看著稀罕,就是我長這麽大年紀,也沒看見過這麽大的。唉,不過麽,”江婆婆又笑笑:“奶奶說,咱們女人沒福氣吃這樣好東西,表少爺今天正好說跟朋友來歡香館吃飯麽,奶奶就讓我送過來讓桃三娘給表少爺做了吃吧。”
“表少爺?”我腦子裏顯出方才和公子、愛月的臉:“對了,是和公子吧?他與王員外家的少爺都在歡香館喝茶呢,剛才還看見他。”
“嗬,是了,是了。我們家奶奶說過,與他是姑表親的。”江婆婆和我一行走一行說,這時已經到了歡香館門前了,我先從側門跑到後院廚房去,她則去給和公子請了安,說明來意。
桃三娘的肉圓都炸好了,現在又在收拾青魚,何二在收拾鵪鶉,何二的一道茶油炒鵪鶉是最讓客人叫好的菜。我興衝衝地說:“三娘,江婆婆來了,在前麵跟和公子說話呢,她帶來個稀罕的東西,招家的牆根今早上長出了個大木耳,招寡婦讓江婆婆帶來,給和公子吃。”
“她家牆根長木耳?”桃三娘也有點詫異道。
正說著,江婆婆就進來了,她一邊和桃三娘寒暄著一邊把手裏的包袱放在磨盤上,解開結子掀開裏麵的木盒,果然是盛著有洗臉水盆般大的一片鮮木耳:“三娘你看看!嘖嘖,這木耳長得漂亮哪!”
桃三娘驚訝點頭:“真沒見過,用雞湯、麵筋去煨熟了好,要不就燜鴨子肉裏。”
“嗯,隨三娘你處置吧,我還有事,唉,想在這閑聊多會兒都沒功夫,先走啦!”江婆婆說著話就走了。
我想看她接下來會做什麽特別好吃的,就跟在後麵也進廚房,桃三娘把那木耳放到砧板上,卻不急著弄它,而是轉身去看灶台上滾著的一鍋羹湯,我湊過去看,是用菇絲、筍絲、金針菜等材料做的素羹。
這時,前麵傳來王葵安大聲吩咐小廝的聲音:“你們快去茶莊帳房那裏支五十兩銀子,就說我要的。”
一個小廝可憐巴巴地說:“可是,老爺吩咐過……”
“你讓帳房隨便挪個數把帳填了就是啦!五十兩銀子而已,又不是什麽大數目!快去!”說著一疊聲把那小廝趕出門。
桂卿的笑聲則在一旁響起:“王大少爺不怕回去挨員外的板子?”
愛月的聲音又道:“話說王少爺身子不好,之前府上還因為鬧蛇,給鬧出了人命,現在可好了?”
“那蛇啊,說來也是奇怪,你們沒見過呢!不然肯定嚇死!”
桂卿揶揄他:“說得這麽大口氣,就你不害怕?你敢把它打死不成?”
“我看見過它不止一回了!”王葵安氣哼哼道:“我當然不怕!”
桃三娘聽得不由抿嘴一笑,低聲道:“蛇一口就能把他給吃掉。”
我小聲問:“三娘,真有那蛇嗎?”
“當然有。”桃三娘正說著,忽然前麵王葵安大喊:“老板娘!”
桃三娘應聲出去,我扒在門外往裏看,隻見一個好像是王家的小廝,手裏捧著個東西,我仔細一看,竟嚇了一跳,那也是個盒子,裏麵同樣盛著一朵大木耳,王葵安 得意洋洋地說:“還以為隻有和公子的表姐家那富牆貴宅裏能長大木耳,不曾想我們家今天也長了一朵,我爹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吃不得太多這涼滑食物,倒便宜了 我!老板娘,你今晚索性給我們做一頓木耳大菜好了。”
我再去看那和公子,卻意外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看,陰沉凝重著,也不說話隻是端著茶杯喝茶。
我心裏油然升起一種不安,為什麽與和公子有關的兩家人家裏都長出這樣奇怪的大木耳?看和公子的神情,莫不是有什麽緣故?
桃三娘一疊聲答應著,去接過那一盒木耳回到後麵,看見我愣在那裏,便笑道:“怎麽?”
我搖搖頭。
桃三娘把盒子舉到眼前仔細端詳著,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你說這木耳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呢?這東西怕不會有毒吧?”
正說著,和公子忽然走了進來,桃三娘忙對他笑道:“誒?和公子別到這兒來,仔細油汙弄髒了衣服。”
那和公子陰沉著臉,走到麵前低聲道:“把這兩個扔掉,換別的木耳做菜。”
“這是為何?”桃三娘的語調我聽著卻像是明知故問。
“你就按我說的做好了,反正你是開門做生意的,問那麽多沒用。”和公子冷冰冰答道,這與他平素待人的淡定完全不同。我在一旁看著,心不由得懸了起來。
桃三娘把盛木耳的盒子放下,遠處忙著活的何二忽然也停了手,望向這邊,但桃三娘麵上並沒有慍怒神色,還是微笑著道:“我開這店做生意,這店裏的事情自然還得按照我自己的意思做就對了。客人是來吃飯的,我就做客人想吃的東西罷了。”
和公子想再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一甩衣袖轉身而去,我看他走進前麵,趕緊扒到門邊往裏偷望,隻見他也不坐了,跟王葵安道:“王兄,我剛想起今日還 約了從臨安來的一位知交,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那位現正在臨安府衙供職的好友,他申時左右應該就能到邗渠畔的逍遙客棧了,都怪愚兄健忘,我們現在啟程 吧?”
“噢,那趕緊走吧!”王葵安也立刻站起身,讓小廝快備馬車,然後又喊桃三娘,要拿回那兩個珍奇木耳,和公子阻止道:“不若這樣,讓老板娘烹調好之後,把做得了的木耳菜直接送到逍遙客棧去好了?”
“也好,逍遙客棧的廚子手藝也未必就比這兒的老板娘好。”旁邊桂卿接口道。
於是一行人便急急忙忙上車走了。
我十分詫異:“三娘,和公子怎麽這就急忙走了?”
桃三娘搖頭笑笑:“怕他的尾巴被夾著了。”
“他的尾巴?”我完全不懂桃三娘在說什麽。
傍晚我在家裏廚房做晚飯,炒的我們自家種的黃芽菜,涼拌一碗蓬篙,我娘念叨說:“你爹說今天天黑之前就回來,這會子也不見人。”
正說著,爹就推門進來了,娘趕緊迎出來,我爹放下褡褳,我把熱菜端到桌上,爹想起什麽,道:“方才我路過運河邊上,在逍遙客棧門口正好碰見了歡香館的老板娘,她和夥計是去送飯菜給客人,我和她正打個招呼,不曾想就看見個怪事,你們說有多稀罕?”
“什麽怪事?”我娘見我爹賣關子,便拍了一下他肩頭。
“那逍遙客棧裏,吃飯睡覺的都是那些有錢人,那門口也總是停著不少馬車,河裏也聽著那麽多船,今天不知哪裏吹來的邪風,竟從水裏冒出好多條蛇來,大大小小都往岸上爬,個個都是烏黑的身子,嚇得那些人亂喊亂叫,把不少馬都驚了。”
“啊?鬧蛇?”我娘頓時嚇了一跳:“沒咬著你吧?”
“沒有,我到那的時候,蛇都被打死了,那些家丁雜役個個都夠狠的,把打死的都扔到一堆去,我看足有七八條,歡香館的老板娘還說,可能是哪條船上帶來的,我說哪有人會在船上帶蛇呢?而且我隻聽過耍猴戲的,卻沒聽過耍蛇的呀!”我爹哈哈大笑。
“歡香館的老板娘可比你見多識廣呢。”我娘笑道,隻要爹沒事,她就不擔心了。
“瞎說!我覺得是現在入秋了,蛇都出來找食吃呢,養肥了好過冬睡覺不是。”
我隱隱覺得沒有這麽簡單,不知道桃三娘是不是真的把那兩個大木耳做成了菜肴送去給和公子、王葵安他們吃了,那和公子似乎很不像讓他們吃那木耳的,桃三娘也說過那木耳可能有毒。
與爹娘一起吃過晚飯,我收拾好碗筷,天還沒全黑下來,隔著我家矮牆望過去歡香館,桃三娘應該早就回來了,那煙囪一如平日地青煙嫋嫋,飯館裏人影憧憧。
我推門出去,忽然頭上被個小東西打中,我一驚,回頭一看,卻看見我家矮牆上蹲著個人。
我嚇了一跳,待仔細一看,卻是白天看見過的那個淘氣男孩。
淘氣男孩頂著一頭硬得有點倒豎的頭發,手裏還拿著一根長樹枝,正嬉皮笑臉地看著我。
“怎麽又是你?”我撇嘴道:“討厭鬼!”
那男孩也不生氣,從牆頭輕巧地跳落到地上:“小丫頭,這麽晚了去哪?”
“你這麽晚了幹嘛還不回家?”我反問道,其實不想理他,所以我繼續往歡香館走去。
他跟在我後麵:“在家裏呆著有什麽意思,你不也跑出來了。”
我當沒聽到,繼續往前走,忽然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站住!”
我嚇了一跳,回頭望他:“幹嘛?”卻見他瞪圓了眼睛看著我前麵的地上,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就在我方才還差兩步就要踩到的地麵上,竟然有一條一尺長的黑蛇在那遊過:“呀!”我頓時全身的寒毛一聳:“蛇!”然後連退幾步。
“嘿,走路不看路,還知道怕。”男孩子嘲笑我道,又用手裏的樹枝去故意撩起蛇,回頭看著我道:“蛇有什麽可怕的?”
那蛇的身子很滑,被他的樹枝挑起,但略一掙紮,就又掉回到地上,繼續往前爬去。
蛇的前方就是歡香館,這時候飯館裏的客人正多著,飯香酒氣不斷飄出,難道蛇是朝著那光亮去的?男孩子見蛇掙脫了,就又用樹枝去挑它的身子,又打它的頭,攔住它的去路。
我對蛇很害怕:“有毒的吧?小心它咬你。”
“我不怕它咬我。”小男孩似乎玩兒得正高興,這時他終於把蛇惹火了,蛇便不再繼續往前行,反而回頭朝這男孩吐信子,並且還把身子漸漸盤起來,男孩子笑哈哈地繼續用樹枝把它盤起的身子撥開:“想盤身子竄上來咬人?門兒也沒有!”
我雖然不喜歡這男孩子,但我也不想看到他被蛇咬傷:“不要惹它了!它真要咬你的,這蛇怎麽是黑色的,不是菜花蛇吧?我爹說隻有菜花蛇是沒毒,呀……”我見他把蛇挑起來,然後扔出幾尺遠——
當那條蛇‘啪’一聲摔在地上,我還沒來得及大叫出聲的時候,更讓人驚異的事發生了,隻見那蛇一落地,就好像跌散了似的,一條身子竟分散出三四條來,我眼睜睜就看著一條蛇當場變成了四條!
它們並沒有比現在一條的時候瘦小多少,但是齊刷刷地,這四條一同昂起頭朝著那男孩發出‘絲絲’的聲音,假如我沒看錯的話,那蛇的眼睛都在漸漸變成血紅色。
男孩子看見蛇分成幾條,一點不驚訝,反倒好像很高興的樣子,跺了跺腳,喝了一聲,然後又向前跳了一步,四條蛇的脖子也往後退了退,又挑釁地往前探了探。
男孩子把手裏的樹枝橫著扔過去,那幾個蛇頭就好像訓練好了一樣,同時一低頭避開,樹枝飛到它們後麵的地上,接著四條蛇更威脅式地吐出舌信,眼睛已經變得滴 血一樣的深紅,我已經覺得很不對了,剛想叫喊,但男孩子好像已經知道我要幹什麽,連忙朝我一擺手,笑眯眯地指著蛇叫我:“別急!你快看!”
我把手捂住嘴巴,再去看那些形象可怕的蛇,卻見那地上的樹枝,就好像有了生命一樣,忽然自動變長並柔軟起來,就好像一股有生命的繩子……或者就像也變成了 一條蛇,而那四條蛇作勢就要撲上來之際,那樹枝一下子就跳起來,自動圍成一個繩圈,然後自動收緊,把四條蛇都捆成一束。
四條蛇頓時著慌了,四個身子沒有章法地掙紮起來,蛇尾拍在地上發出‘啪啪’的聲響,男孩子看著笑得直拍手:“哈哈!綁住就分不開咯!”
我徹底嚇住了:“你、你使的什麽障眼法?樹枝怎麽變成繩子了?”
“這不是障眼法,這是變戲法。”男孩得意地搖搖頭,蛇在地上扭成一團,他好像特別開心,我卻不敢再和他說話,拔腿就往歡香館跑去。
桃三娘不在前麵招呼,必定還在後麵廚房忙著,我從側門進去,桃三娘正倚在磨盤邊看何二做涼拌蝦米茭兒菜,看見我來,便道:“吃了晚飯了?”
我看見三娘這麽一如往常的樣子,心裏才定了定,點頭答:“吃了。”
這時前麵恰又有人喊桃三娘,她朗聲答應著去了,我剛想說話的嘴張開一半,隻好閉上。不經意間一回頭,卻發現剛才那男孩子竟一直跟在我身後,好像是捉迷藏似的,腳踩著我的影子,跟在我身後一步左右的距離,也不作聲,我又嚇了一跳:“你、你在幹嘛?”
男孩子笑嘻嘻地:“來看這裏有沒有蛇。”
“這裏怎麽會有蛇。”我反駁道,但忽然又想起爹說逍遙客棧鬧蛇的事,對了,我來本是想看看桃三娘到底有沒把那大木耳做成菜送去逍遙客棧呢,逍遙客棧鬧 蛇……怎麽柳青街也會鬧蛇?平素我隻在小秦淮裏偶爾看見過水蛇或菜花蛇,但還從未見過像方才那樣黑色有一尺多長的大蛇。
桃三娘走回來,大聲吩咐何二道:“要一份筍油鱔絲、雞油炒蓬篙!”然後就把剛做好的兩碟涼菜端出去了。
我泄了氣,看來桃三娘還得忙好一陣子,我想跟她說話還要等,瞥了一眼旁邊那男孩子,他在院子裏東張西望的,一會看看這裏堆滿醃菜缸的牆角,一會又翻那邊蓋 菜的罩笠,好像真的在找蛇一樣,我覺得他太古怪了,既不是這一帶的街坊鄰居的孩子,怎麽還一整天都在這附近閑逛不回家?
我挨到磨盤邊坐下來,何二的筍油鱔絲已經下鍋了,發出‘吱啦’一聲,我看那男孩子也進了廚房去,我正尋思著,怎麽何二沒有趕他出來?就聽得廚房裏傳出‘嘩 啦’一下,有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我趕緊跑過去看,隻見一個木盒子在地上摔裂了,估計是原本放在架子上的,男孩子個子不夠高,勉強去拿,就掉下來了,裂開 的盒蓋露出了裏麵黑亮的木耳,何二隻是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東西,扔自顧著炒他的菜。
我急道:“你弄壞東西了!我去告訴三娘!”
不曾想一回頭就看見桃三娘正笑吟吟站在我身後,看見我氣急敗壞的樣子,便摸摸我的頭:“不打緊,不打緊,盒子壞了也不怕。”說著她過去把東西撿起來,那男孩子絲毫也不畏懼她的樣子,隻是望著她。
桃三娘問他:“你叫什麽名字?我該叫你什麽?”
“名字?”男孩子略一愣,覷了我一眼,答道:“沒有人給我取名字,不過你可以叫我小武。”
“小武,”桃三娘重複了一遍,然後把盒子端起來,又問:“你想要這個?”
小武搖搖頭:“不想,隻是想看看。”
“好。”桃三娘說著就把盒子遞給他,他又搖頭:“已經看到了。”
我在一旁覺得桃三娘和這男孩子怎麽好像認識,而且說話都在繞圈子打啞謎似的?
男孩子又蹦蹦跳跳地出了廚房,在院子裏抻了抻胳膊和腿,我對桃三娘道:“三娘,剛才我看見蛇了,你剛才沒有把大木耳燒菜送去逍遙客棧嗎?我爹說那裏鬧蛇來著,三娘……”
桃三娘好像被我慌叨叨的樣子逗笑了:“你急什麽?慢慢說。”
我看了看那男孩,忽然又不知該怎麽說才好,指了指他:“他剛才變戲法來著,把樹枝變成繩子把蛇捆住了。”
“噢?”桃三娘聽了,不由抿嘴一笑,卻不多說什麽。
我看看桃三娘,又看看那個自稱叫小武的男孩,才發現似乎他們認識,所以我聽不懂他們說的話,而桃三娘對於小武變戲法的事也一點不覺得奇怪……我頓時有點沮喪。
桃三娘看出了我的心思,便附身對我笑道:“天晚了,月兒回家早點睡覺吧,明天我還要送好多東西去逍遙客棧,不如你一早就過來幫幫我?”
我一聽又來了精神:“好啊,那我先回去了。”
桃三娘點頭:“小武送月兒回去?”
我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就趕緊跑了,幸好街上再沒看見蛇,方才那被樹枝繩捆住的蛇也不見了,我回到家中,娘還在忙活計,我對他們說桃三娘明日叫我過去幫忙,就睡下了。
***
桃三娘說,鱖魚性味皆不適宜香糟或醃製,冬天時,可以把它切塊加豆豉、醬油、鹽巴、酒釀一起煨熟然後做魚凍,而夏秋兩季,除了蒸、膾的烹調方式外,還可以 做拌魚丁,就是把鱖魚起肉切丁油炸,然後另用雞油把甜醬瓜、醬茄丁、薑絲、豆腐幹子等炒熟,再一共拌入魚丁,並還需調好一碗薑霜和醬油的味料,待吃時淋到 魚丁上便可。
紅煨鴨掌,是把鴨掌去甲後,用鹽水稍煮,再入火腿片和炸排骨、筍片、薑片、料酒一起煨近半個時辰就成了。
我幫桃三娘砸銀杏果的殼,銀杏果是焯熟後用來配涼菜的,何二將辣酸筍和芫荽、白菜葉、蝦仁等拌成鹹酸味,再撒上銀杏果和青蔥,倒是一盤好看誘人的小菜。
那個叫小武的男孩子在水缸邊沿上站著,我總覺得他為什麽還不摔下來?在那種地方居然也能站得穩,太奇怪了。他似乎也發覺了我在看他,轉過臉來朝我做個怪樣,我看到他那副德性就討厭。
幫著桃三娘做完幾樣菜色,可奇怪的是都沒有木耳菜,我明明記得昨晚小武把盛木耳的盒子搞壞了,裏麵還有木耳的,難道桃三娘真的按照和公子的話,不做木耳菜了?
桃三娘在把食物裝盒的時候,對小武說道:“今天你就陪我走一趟吧,何大就不要跟去了。”
“好!”小武爽利地答應一句。
最後,桃三娘還拿出一碟事先已經做好的、數十個表麵印出雞鴨模樣好看的糖餅子來,以硬紙包好,讓我拿著,我們一行三人便出發了。
***
逍遙客棧是座落在運河邊上,是江都本地專供來往富商遊貴打尖落腳、宿寢歇息的所在,因此修建得金瓦紅牆,十分氣勢。
我因隨桃三娘送飯菜來給這裏的客人,曾來過這裏一次,這一回才是第二次,看這門前停著的馬車、河裏泊著的船舫、來往穿梭的家丁傭人,我想起爹說昨日這裏鬧蛇的情景,可想而知會引起多大的響動。
有一條大黃狗似乎聞到了我們提的食盒裏飄出來的香味,吐著舌頭一直跟著我們後麵走,我跺腳去嚇它,它卻也不怕,桃三娘笑我:“它許是知道你拿著糖餅呢,別惹急了撲你身上。”
和公子一行人似乎剛剛才睡醒起身,在逍遙客棧二樓一間開窗對水的包間裏,點著香,童兒烹著茶,桂卿、愛月隻是薄施了點脂粉,樣子看起來倒是比往常清秀且容易親近些。
逍遙客棧的夥計已經為他們擺上清粥和幾碟精致的小菜,我有時候著實不明白像他們那樣富貴有錢的人,為什麽這裏吃著這家的飯菜,那邊還要另叫別的飯館送東西來,他們的肚子居然也能裝得下?
王葵安看見替桃三娘拿食盒的小武,便打趣道:“老板娘,你的兒子嗎?都這麽大啦?”
小武聽見,做了個鬼臉。
桃三娘笑道:“我哪有這樣的福氣啊,王公子真會說笑。”
“哎,這麽標致的老板娘,還怕沒福氣?”王葵安冷哼笑著說,正好桃三娘為他們端上紅煨鴨掌去,他的眼睛盯在桃三娘的手上:“嘖嘖,這雙手居然還這麽白嫩,老板娘怎麽保養的?張兄,你說是不是?”
他問的是旁邊一個穿黑衣的男子,應該就是昨天和公子說的那個從臨安來的朋友吧,他聽王葵安這麽說笑,又看看桃三娘,卻臉上有點不自在,勉強幹笑了笑,轉去 看和公子的臉色,和公子麵無表情,似乎故意地望向別處,王葵安覺得無趣,隻有桂卿可能是怕他麵子掛不住,連忙打圓場道:“老板娘的風情綽約,還不是早就看 見了的,你今天才誇這話,真是後知後覺了。”
愛月挨近和公子身邊:“你大早的,怎麽不高興了?”
和公子搖搖頭:“沒有。”但他的神情明明就是很不悅,臉板著。
我見桃三娘把食盒裏的菜都端出去了,正想把手裏的糖餅包遞給她,但她卻好像視而不見一般,根本不接,我有點詫異,突然這時樓下有人喊:“哎!哎!蛇……”
又鬧蛇?
屋子裏靠近窗戶的人,都循聲去看,我也正想到窗邊去看怎麽回事,桃三娘轉身一把從我懷裏拿過糖餅包,然後走到另一扇窗邊,低頭朝下望去,我還未反應過來,她的手好像一個不小心,一包東西飛了出去——
樓底下一陣‘唧唧呱呱’活雞活鴨的直著嗓子的叫喊,有人喊:“誰把雞鴨從樓上扔下來?把大爺的衣服都弄髒了……”
我趕緊也跑到窗邊往下看,隻見下麵已經亂成一團,十多隻雞鴨受到驚嚇,拍著翅膀在那又跳又飛,好幾個不知是哪家的下人在那趕,地上還有數條黑色的蛇,好像是從運河裏爬上來的。
愛月這時也伸出去看見了下麵的情形,頓時花容失色,尖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她似乎沒看見桃三娘方才把糖餅扔下去的動作?我去望愛月,卻正好觸到和公子投到桃三娘身上的目光,那一瞬我覺得那目光冰冷異常,不像是一個人慣常會有的……桃三娘真的得罪他了?我不明所以,心底油然生出害怕來。
王葵安正看熱鬧看得高興:“喲!誰家的雞鴨籠子壞了?”他旁邊那個黑衣的人霍地起身,大跨步走出門去,王葵安一愣:“誒?張兄去哪?”可他頭也不回就走了,但我卻瞥見一直不作聲的小武跟在那人後麵也出去了。
我繼續扒在窗台看樓下,隻見那些受驚的雞鴨不知怎麽的,一徑靈活地躲避人們的追趕,一邊還用嘴和腳爪去啄那些黑蛇,黑蛇也很怕那些雞鴨,五六條分別四散著 逃竄,那些追趕雞鴨的人們,也被搞得團團轉,不是互相撞到一塊,就是被雞鴨飛起用翅膀扇了眼睛,我看著反覺得挺滑稽可笑的,旁邊同樣在引頸觀望的桂卿更是 ‘哈哈’大笑起來,我聽著有些刺耳,再看桃三娘,她則麵帶著慣常的那樣微笑,看著下麵,知道我看她,便轉過臉來對我寬慰點點頭,低聲說:“放心,沒事的。 ”
剛說完,這邊和公子‘呯’地一掌拍桌,把旁邊的愛月嚇了一跳:“怎麽?”
和公子站起身,麵凝重霜盯著桃三娘半晌,愛月不知他究竟怎麽了,也起身拉他:“菜做得不合胃口麽?幹嘛這麽看著老板娘?”
和公子也許想說什麽,但最終沒有把話出口,又或者礙於愛月、王葵安他們在場,這時王葵安也覺出異樣來,放下了手裏筷子:“和兄,你這是?”
樓外忽然響起比先前更強烈的喧嘩,有人大喊:“蛇……好大、大……”聲音失腔怪調,接著還有‘嘩嘩’的好像什麽東西拍在水麵發出的聲音,屋裏所有人都一起 聚集到窗邊往外看,我一看不要緊,嚇得差點腿軟,隻見運河水中,浮出一個巨大的怪物,不、不是怪物,是巨大的蛇!
一條頭像笆鬥般大、身子如木桶粗的大黑蛇,從水中探出頭來,一雙黑瞳的紅眼睛,身上的鱗片在陽光下映得鋥亮。此刻它好像被惹急了似的,一根大尾巴拚命甩,我們站在樓上,才能看清,它那尾巴上竟還有個東西——
“啊!小武!”我指著驚喊。隻見小武整個小小的身子正緊緊蜷住抱著蛇尾,大蛇似乎是為了擺脫他,因此不斷將尾巴亂甩的。
“蛇……”岸上所有人都唯恐不及地逃跑了,那些雞鴨還在‘呱呱喳喳’地亂飛亂跑,逍遙客棧裏也是人聲鼎沸起來,可能都在往什麽地方躲去了吧。
“三娘,那蛇是……?”我急得去拉身邊桃三娘,但抓了個空,我才發現桃三娘已經走開了,我再去看其他人,隻有愛月和桂卿兩個還在,但都是被嚇呆了的神情,跌坐在椅子上,王葵安與和公子也不見了蹤影。
我趕緊追出門去,客棧裏的客人都被驚動了,走廊裏小廝丫鬟們慌慌張張地出來進去,都在嚷嚷說外麵有蛇怪,快找地方躲躲,我從二樓下去,大廳裏也沒看見他們。
我跑出客棧的門口,河麵一時間看不見那蛇了,但水紋漣漪還是蕩漾得很大,停船都撞得‘咯噔咯噔’地撞著岸邊,應該是沉進水裏去了?小武呢?也被蛇拖進去 了?這裏的水究竟有多深啊?我急了,望向四周圍想求助,卻發現大人都跑光了,隻有那些雞鴨在,有兩三條黑蛇都被它們啄死了,癱在那裏一動不動,有隻鴨子還 用腳掌去踏其中一條蛇的頭,我看那蛇都快被它踩扁了。
不行,還是得去找桃三娘,讓她想法子救小武!我正想到著,打算回頭去找人時,水麵又‘嘩’地一聲分開,我望過去,頓時頭發又一陣發麻,隻見一截粗黑的身子 露出了水麵,我連連後退,然而身子又下去了,再甩出一段尾巴,尾巴上卻沒有了小武,我忍不住大喊了兩聲小武的名字,可答應我的卻是更大一個水花,蛇頭從水 裏冒出來了。
蛇頭距離我大約隻有二三丈遠,笆鬥一樣大的頭,水桶般粗的脖子和身子,蛇的雙眼已經紅得溢血……是真的溢出血來,小武的一條手臂正死死地箍住它的頸子,大 蛇看樣子已經掙紮了很久,但就是不能把小武甩開,反倒是被他箍得舌頭都耷拉了出來,我驚慌地喊他:“小武!你沒事吧?”
小武滿臉滿身都濕透了,那一頭隱隱帶青苔色的齊眉短發因為濕了水,幾乎根根倒豎起來,但見他咧開嘴大笑:“什麽事也沒……”一句話沒說完,蛇頭又一個猛子紮進水裏去了,濺起大大的水花,我趕緊後退幾步,這大蛇是想把小武溺死吧,怎辦?我得去找三娘!
我沒頭蒼蠅一樣圍著逍遙客棧找了一圈,都沒看見他們的蹤影,倒是看見後院那邊集結了一幫人,都拿著繩索、棍棒要去打大蛇呢,亂哄哄的,我去拉他們其中一個 說:“大蛇把個男孩子帶下水了,你們快去救他啊!”其他也有人附和說剛才看見個男孩子在水裏拽住了蛇尾,眾人聽說趕緊往那邊走,我自己仍繼續去找桃三娘。
從逍遙客棧的後院有個小門出去,是一條荒僻的小巷,通往一小片林子,我隻是伸出頭去張望了一下,本以為他們不會在那,哪知正好看見遠處穿著一襲白衣袍的和 公子,還有桃三娘的背影,我跑過去,卻發現和公子此時正一手扣著王葵安的喉嚨,王葵安整個人被他輕而易舉地雙腳離地提著,並且雙眼翻白,似乎已經厥過去 了。
我不敢喊出聲了,隻遠遠在一旁看著,桃三娘此時正抬起左手,捋了捋左鬢的發,沒有說什麽,反而那和公子氣急敗壞道:“莫逼我,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況且我也照顧過你的生意。”
桃三娘的聲音聽來不緊不慢:“住在城郊荒塚的狐狸曾拜托過我幫她們調停和你的事情,你不該來了江都之後,仗著道行比它們高些,便去占了人家的地方。”
“我已經讓她們搬到王家的院子去了,還不夠麽?”和公子惡狠狠道。
“那荒塚是數百年前貴人的埋骨之處,也算是有天地風水的地穴,你隨便找來個人家的房子,又怎能相比?況且狐狸一家住那也有百年,你來了未免壞了這裏的規 矩……我本不想管你們的事,隻是你也未免太過於囂張,還張勢惑亂這裏的人,那寡婦如果死了,恐怕你都要招來雷劫,隻怕你牽連到這裏其它無辜,我在這一方土 地上,也不得安生。”桃三娘斯斯然地說著,語氣並不重,但那和公子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但我覺得那王葵安的樣子更可怕,和公子再不鬆手,他就得死掉了吧?
我腳底發軟,差點就想坐到地上去。
和公子終於一甩手,那王葵安像一個破口袋一樣扔到腳邊地上,他全身蜷縮著像是在抽搐,也緩不過勁來:“好吧,我走就是。”他似乎隱忍著巨大的怒火,咬牙切齒地對桃三娘說這句話,忽然他又想起什麽:“還有,你叫那個小鬼放了我的朋友!”
桃三娘又搖搖頭笑道:“你的朋友?我可沒有想對他怎麽樣,那小鬼要做什麽,我也攔不住啊。”
和公子聽到這,臉色頓時變黑——是整張臉頓時浮現出一片片黑色鱗甲狀的東西,以至於看起來變成那種可怕的青黑,同時他的身體也在發生奇特的扭曲,我嚇得抑 製不住地大叫起來,隻見他的手腳縮進衣服裏,但身子卻無限拉長,他的腦袋也漲起輪子大,桃三娘回頭看見我,喊了我一聲:“月兒!”並且連忙返身到我身邊 來,搖著我的肩:“別站在這,你快回客棧裏去。”
“噢……”我如夢初醒,這時隻見那和公子已經完全變成一條和外麵河裏一樣粗大的黑蛇,我不敢再多問,聽桃三娘的話轉頭沒命地逃回客棧的門裏。耳邊隻聽見一 陣‘淅瀝沙拉’的樹和草被翻動的聲音,我臨進門裏回頭瞅了一眼,那大蛇似乎朝著這邊過來了,我嚇得拚命跑,徑直跑到客棧的後麵廚房,那還有好幾個人在忙 活,他們倒沒在意我,但隨即隻聽見幾丈開完的一堵牆‘轟隆’一聲倒塌,那蛇似乎就朝著運河岸邊去了,我連忙也通過院門過了回廊到前麵大廳去,那邊沒有傳來 水花翻騰的聲音,反倒是人聲沸騰,屋子裏的人似乎都聚集到客棧大門口去看熱鬧了,我根本擠不出去,沒辦法,就往上跑到二樓去,方才和公子、王葵安他們吃飯 的房間還開著門,我進去一看,愛月和桂卿也不知去哪躲起來了,我趕緊扒到窗戶上一望,隻見下麵岸上躺著半截黑皮大蟒,另外一半身子還垂到水裏,此刻它不知 怎麽,癱在那裏根本不動彈了,一群人原本圍在那,但這時不曉得哪裏刮起一陣怪風,我在二樓,那風也把窗戶吹得‘碰’一下闔上,我用了好大力氣才推開一點, 往下看去,怪風吹起一股沙塵,我勉強能看清是和公子變成的那一條大蛇竄了出來,伸長的尾巴把路麵的馬車一掃,馬匹也都驚慌起來,拉起車拚命撩蹄子,人群又 嚇得四散逃命起來。
小武呢?我腦子裏轉念就想到,大風吹著那蛇,也不見它動了,難道死了?可小武去哪了?掉進水裏沒爬上來?
我正胡思亂想之際,就見和公子變成的那條大蛇用頭將那不動的蛇往水裏拱,兩條相比起來,竟然和公子變的蛇比水裏那蛇還要大,隻見他幾下就把那蛇的身體推進 了水裏,這時風又‘碰’地把我麵前的窗戶給吹關上了,我再用力去推開,卻一下子灌進了一股風沙,我隻覺到不少沙粒撞到我的眼珠子上,我的眼睛一疼,就什麽 也看不見了,隻好俯下身子去雙手捂住眼,眼淚水止不住地就湧出來,我又不敢用手去用力搓,隻能不斷眨著眼皮好讓沙子隨眼淚一起流出來,好半天眼睛才緩過 來,我再起身去推開窗子,外麵的風卻已經停了,樓下一片狼藉,幾輛馬車也因為馬受驚而相互撞到一起,有的簾子也被大風掀翻了,雜七雜八的什物散落得到處都 是,更重要的是,那兩條蛇也不見蹤影了!
我仔細到處張望了一下,好像也沒人敢走到外麵去,估計都躲進樓裏麵了吧?我這才轉身下樓去,果然下麵大廳裏聚集了很多人,客棧的門也被關上了,不少人隔著 門縫在朝外麵看,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其中我還聽見有人嚷嚷說,方才那水裏的蛇好像被一個小孩子弄死了,那孩子在水裏箍著蛇的脖子,蛇掙紮了沒幾下,他把 這蛇的脖子扭斷了,還在蛇的頸子裏抽出一條白白的東西來,怕是蛇筋咧;旁人則也有反駁的,說那蛇水桶那般粗,一個小孩子哪有那樣的力氣?但又有不少人附和 說,的確是看見了,那小孩以前從未見過,絕不是這附近人家的小孩……這時有大膽的人開門出去了,我踮起腳尖想在人堆裏找找見不見桃三娘,但一想桃三娘應該 不會在這裏,還是去後院看看,哪知一回頭,就看見桃三娘站在我麵前笑吟吟地低頭看著我,我高興地過去抱住她的腰:“三娘!”
桃三娘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們回去吧。”
“好。”我趕緊答應,但立刻想起:“不對啊,三娘,小武呢?”
桃三娘笑道:“不必擔心他,他一早就先回去了。”
***
回去的路上,桃三娘實在纏不過我問的一堆問題,終於鬆口告訴了我關於和公子的事,其實他是杭州西湖附近山上的一條黑蛇,憑依在一株數百年的老茶樹底下,已 經活了好幾百年的時候,又得了那瑞山梵鍾的靈氣和教化,修成了人形,隻是蛇性最淫,他曉得了些人間世道,就不甘寂寞跑出來行走,又不知怎麽扮成個貴族公子 模樣,專去與年輕男女交結,談論風月,品茶論道,這樣其實倒也不過分,可他來了江都後,愈發大膽起來,把城外荒塚住的狐狸們給擾了,硬是要別人搬了家,自 己又住到王員外家去攪風攪雨,弄得人家不得安寧,以及迷惑那招家寡婦,所以這兩家人家中,才都生出了那黑木耳來的。
我最感到奇怪的,就是這麽大的黑木耳,究竟是怎麽長出來的,桃三娘神秘笑笑:“蛇性最淫,也是最毒,這畜生是卵胎裏就帶出來毒氣,況且他已有了幾百年的身子,那毒性就更是厲
那毒性就更是厲害的,隻要他的蛇涎或蛇精若落到哪,哪裏就會生出這種毒物來,隻是它生得像木耳菜罷了,人若是吃了這東西,必定化為膿水而死的,除非是天上的瓊漿仙水,不然是絕對救不活命的。”
“啊……”我連連咂舌,桃三娘看著我的樣子笑道:“跟你說這個,你可不能告訴人去。”
“懂得了。”我點點頭:“三娘,那和公子,不那蛇精他現在去哪了?木耳你怎麽處置呢?”
“他回去了吧,怕是不會再來江都的了,至於木耳,你就別問啦。”桃三娘拍拍我的頭。
我們回到歡香館,果然看見小武在歡香館門前的台階上坐著,低頭手裏專注地搓著什麽東西,我們走近前去,我才看清是一根細長的黃黃白白的東西,聽見我們的腳步聲,他抬起頭朝我們咧嘴一笑,我好奇地過去:“你在幹什麽?”
小武趕緊把手裏的東西護起來,朝我撇嘴:“臭丫頭,看什麽看!”
“嘁!”我對他嗤之以鼻,同時一走近他,也立刻聞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腥臭味,我趕緊避開,跟著桃三娘進了歡香館。
傍晚我從歡香館回家,都一直沒看見小武的蹤影,我還想問他白天那大蛇是不是他一個人打死的,我問桃三娘,桃三娘卻隻是抿嘴笑笑不回答我。
家裏娘已經做好了晚飯,爹還沒回來,我坐在院子裏發呆,烏龜慢騰騰地從菜地裏爬出來,我不經意瞥了一眼,總覺得烏龜哪裏有點不對勁,一把抓起它,再仔細看 了看,是錯覺嗎?烏龜好像長大了一圈,而且烏龜背上的紋理似乎變了,出現了一條打旋兒的白圈,是弄髒了?我用衣袖去蹭了蹭,弄不掉,又摸了摸,好像是龜殼 上自己生出來的,我再看看烏龜的腦袋,眼珠子眨巴眨巴地看著我,倒是很精神的樣子,我用手指去彈了一下它的額間:“你幹嘛去了?”烏龜伸出爪子拚命想要抓 我的手指,似乎在抗議我彈它的頭,無奈龜殼限製著,它的爪子隻有那麽短,我看它這麽著急的樣子,不禁又去彈了一下它額頭,笑著道:“乖乖的,別再到處亂跑 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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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更新到這裏...... -小白的軍師- 給 小白的軍師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23/2009 postreply 08:01:58

好看啊!!辛苦了:)) -愛到荼蘼- 給 愛到荼蘼 發送悄悄話 愛到荼蘼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23/2009 postreply 21:03:41

好看 -ireneirene- 給 ireneirene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26/2009 postreply 12: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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