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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殤(25) -- 龍舌蘭酒

(2018-11-02 17:34:18) 下一個

第二十五章

 

就在段幹玉翎到達藍嶼的這一天,陸遠征在華子衿家吃晚飯,蔣乃迪做了她拿手的火腿粉皮燉魚頭,並且請來侯緒泉夫婦。華子衿打開一瓶陸遠征拿來的茅台,使侯緒泉興奮異常,大律師喝了酒就要開遠征的玩笑:

“遠征,聽說段幹美人已經到達藍嶼,是嗎?乃迪,你一定要把她請到同泰街來,我也好一睹芳顏啊!”

蔣乃迪說道:

“老侯啊,我也多少年沒見玉翎了,不知道現在的玉翎是什麽樣子。那一年冬天遠征帶著青澀的17歲的玉翎跑到北師大,我第一次見她,她那樣子就像一個瓷娃娃。啊,轉眼快20年了!”

華子衿哈哈一笑說道:

“乃迪我告訴你:今天的玉翎,比那時候還漂亮!這麽說吧,如果玉翎走進一個房間,這個房間裏所有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瞬時都會屏氣凝神,呆若木雞。這是真的!兩年前我在紐約見到玉翎,就是這個感覺!”

作家的描述自與常人不同,華子衿敢當著老婆的麵如此這般地誇獎別的女人,顯出他超凡的境界。華子衿接著說道:

“那是中國作家代表團訪美,我們六個作家,配一個翻譯。行前遠征給了我玉翎的電話,玉翎能出麵接待,我多有麵子啊!於是我和同行們打招呼,到了紐約有美女請客雲雲。我們先到舊金山、洛杉磯,再到密西西比參觀福克納農場,再到佛羅裏達參觀海明威故居。到了紐約約好在酒店見麵,玉翎來了,領我們參觀世貿大廈和拉夫勞倫總部,在別具風情的小意大利街吃午飯。乖乖,我的同行全給迷住了,文人無行,一對對眼珠子軲轆轆地轉,哈哈,就像紐約街頭來了一群東方小偷!這還沒完,第二天請我們看戲,韋伯的《劇院魅影》,這就更不得了!穿了晚禮服的玉翎那是什麽氣派,我敢說遠征也沒見過!她在獅子劇院的前廳等我們,結果呢,劇院的前廳擠滿了觀眾,哈哈,那些美國佬都不進去看戲啦……”

華子衿的即興演說有滋有味,賽過了粉皮燉魚頭。

吃過飯陸遠征從同泰街回到台町,他想的是此時已在藍嶼的玉翎,如同心中點了一個火盆,把五髒六腑烤了個遍。華子衿巧舌如簧,但是他的描述多麽優美啊!陸遠征進了小院看見宏光媳婦領著一歲多的兒子,院子裏新植的草地正適合小孩子玩耍。宏光媳婦說:“叫爺爺!叫爺爺!”陸遠征在小孩子的臉蛋上拍拍。他想起自己孑然一身,四十出頭,就叫“爺爺”了,幹幹地笑了一聲。

回到樓上的房間,陸遠征看時間還早,玉翎的宴會不會結束,估計她住棒錘島某一幢別墅,項凱來會給“服裝節”的顧問們以最高規格的接待。但是這個好事的蔣乃迪,今天成了玉翎最大的反對者。她認為遠征在玉翎麵前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殫精竭慮,枉費心機。她居然把年幼的寧心存推到遠征的麵前!這怎麽可能呢?寧心存比她的姐姐小三歲,和遠征相差20歲啊!蔣乃迪又說這是寧心儀的主意,難道一周前寧心儀的不期而至是這個意思?難道她是要用花季的妹妹來補償她的欠債?難道畢業於北京廣播大學的寧心存會聽姐姐的擺布?太不可思議了!他是絕對不會考慮的,即使沒有玉翎的來訪,他也不會。況且,玉翎已經來了,愛的航船將要重新啟航,鼓起希望的風帆。

九點半,玉翎的電話來了。哦,不算晚,正是情人約會的時間。玉翎的聲音就像來自一個空曠的星光燦爛的海灘。

“哈哈,等急了嗎?……不錯,今天的宴會不錯,藍嶼的海參好吃,我吃了好多呀!哈哈,這個季節海參吃多了心裏發癢!過來吧,我們在六號樓二樓的露台等你。”

玉翎說“心裏發癢”,多麽好,但是她說的是“我們”。為什麽是“我們”?怎麽會是“我們”呢?國峰的車兩分鍾到了,藍鋼公司小車隊就在台町的小山上。新換的藍鳥車從郎歌山開上濱海路,開進棒錘島。陸遠征下了車便叫國峰回去,他是準備留在這裏的,好久沒有享受與玉翎在一起的時間了,嗬嗬,差不多五年了。上次玉翎到北京是同盧人謙一起的,趕上沈南溪的葬禮。這一次玉翎自己回來,不會拒絕他,“永遠的情人”是她唯一的承諾。再說她和盧人謙分居也有兩年多了,嗬嗬,世事多變啊!門口的服務生叫他報出姓名後打開門。走進大廳,閃耀的水晶吊燈直刺眼睛。他很興奮,有點等不及了,就要呼吸到玉翎的氣息了。他首先向玉翎索一個激情的吻,就如當年,玉翎會說一聲“濕的!”他上到二樓,推開露台的門。露台很大,麵向大海,光線幽暗,海風掀動遮陽棚嘩啦啦響。遠征看見玉翎向他招手,玉翎身邊還有一個人,這使他立即感到冰涼的海風浸透了五髒六腑。

“我們在喝龍舌蘭酒呢,Tequila,這是你的!”

玉翎指著一張陽台椅用迷人的嗓音這樣說。玉翎身邊是個女孩兒,非常年輕。

“你不認識她嗎?”

在幽暗的露台上,陸遠征睜大了眼睛也認不出這個女孩。

“薇紅呀!”

“遠征叔叔!”段幹薇紅說道。

原來玉翎把侄女領到藍嶼來了。陸遠征上次見薇紅是三年前,在沈南溪的葬禮上,薇紅在上高中,陸遠征沒大注意她。再往前是五年前,薇紅是初中生,去潭柘寺玩帶薇紅去的,荳蔻年華,遠征第一次用柯達彩色膠卷,他給薇紅拍了好看的照片,她非常喜歡。這孩子有出息,上清華建築係。陸遠征知道段幹家的一切事情,隻要有機會,玉翎就會把家裏的大事小情絮絮叨叨地說出來。

“幹杯!為重逢在藍嶼幹杯!”玉翎的麵龐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大理石雕像一般。“我不帶她來,這會兒她上天安門廣場示威去了!絕食去了!貝貝,你說對不對呀?”

在春天的海風裏,玉翎的聲音有一種遠征從未體味過的磁性的感覺,是成熟女人的強烈的性刺激感。這龍舌蘭酒也是刺激的。他本來應該把玉翎抱在膝頭,嚐嚐玉翎舌尖上的龍舌蘭。他本來應該享受一段繾綣纏綿的時光。但是玉翎把侄女帶來了,空前規模的學潮進入新階段,學生們在天安門廣場安營紮寨了。

“小姑,你是想叫我當叛徒嗎?”

“陪我出來走走,怎麽叫當叛徒呢?”

“臨陣逃跑不就是叛徒嗎?”

陸遠征笑了。但是龍舌蘭酒實在不習慣。

“薇紅,聽說你有男朋友了,是嗎?他還是你的老師?他爸爸                                                                                                  是鼎鼎大名的汪勵之教授?”

汪勵之是被免職的科技大學校長,名氣比國務院發言人袁木還大。

“遠征叔,我也知道你的故事,”薇紅搖著手中的酒杯。“你的令堂大人是鼎鼎大名的喬南啊!清明節的時候,喬南阿姨組織了‘紀念胡耀邦座談會’,學潮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玉翎說道:

“貝貝,我叫‘喬南阿姨’,你該叫‘奶奶’才對。”

“喬南阿姨”曾經對於玉翎十分重要,差一點成為她的婆婆。

“小姑你不明白,學生都這麽叫,‘喬南阿姨’是通稱,不管什麽輩份兒。遠征叔,我就說你們這位市長大人,也是鼎鼎大名的紅二代,活脫一個黨棍!本來是服裝節的事兒,他偏要說學潮。你聽聽他說什麽話,和袁木的腔調一模一樣!好像紅色江山的衛道士,唯有項凱來擔當!是啊,15年以後項凱來不是藍嶼市長了,進北京了,進國務院了。那時候,由他來治理國家,中國會搞成什麽樣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薇紅手舞足蹈,玉翎捬掌大笑。兩個漂亮女人喝了龍舌蘭酒興奮異常。

“遠征,你知道怎麽回事兒?今天吃飯的時候,咱們薇紅小姐和項凱來吵起來了!哈哈哈哈……”玉翎的從胸腔裏發出來的笑聲傳向海麵,陸遠征隻覺得是浮浪而放蕩的。“薇紅,講講怎麽同項凱來鬥嘴的?”

陸遠征心想:大變革時代的學生不得了,居然想到未來中國的當權者,想到15年以後的事情。薇紅被玉翎拉出政治的漩渦,但是今天,全中國已經被這場空前的大潮淹沒了。項凱來哪裏有心思搞服裝節,他的注意力也在這裏,似乎到了生死存亡之秋。陸遠征與項凱來相識是在三年前,說來也怪,兩個人同在藍嶼,他們第一次見麵卻是在北京,在陸遠征媽媽家裏。那時候項凱來任浪田的縣委書記,誰都知道他是去基層鍍金的紅二代。陸遠征的媽媽是名人,項凱來呢,他在浪田幹得風風火火,點子多,魄力大。他搞了一個風景區,名為“紅石灘”——那地方有一片嶙峋的海邊岩石,狀如一片片紅色的飛毯,十分奇特。為了宣傳他的新景區,項凱來托人找到喬南,幾個月中他到虎坊橋去了三趟,拎上浪田特產,一口一個“喬南阿姨”。為了既定的目標,項凱來有不屈不撓的精神,終於在《開放》雜誌的中封發了一組紅石灘的照片。這是以風光照片的名義發表的,署名為:“攝影 項凱來”,至於照片是請何人拍攝就不知道了。為了表示謝意,那年夏天項凱來把老太太請到浪田避暑,年輕的項書記親自到炮崖機場迎接,晚上在浪田賓館為老太太接風,陸遠征也被請去。老太太第一天住浪田賓館,第二天住紅石灘新建的東洋小木屋,第三天住棒錘島,三天裏項凱來圍前陪後,極盡地主之誼。項凱來把老太太哄得高興,也就同陸遠征混得熟稔。不久陸遠征官升藍鋼副總,同項凱來見麵的機會多了。項凱來呢,自與常人不同,縣委書記——市委宣傳部長——副市長——市長,三年連跳三級,成為萬人矚目的政治新星。在老百姓眼中,項凱來鯉魚跳龍門是名正言順的事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項凱來甫一登台便提出標新立異的口號——“把藍嶼建成北方香港”,在市政建設上瘋狂地花錢,搞了許多大動作。他當然堅定維護政府權威,不希望聲勢浩大的學潮改變中國的政治格局,以至毀滅自己的前途。薇紅敢同藍嶼市長頂嘴,這也不奇怪,北京的學生領袖不是在同李鵬總理頂嘴嗎?

於是薇紅把晚宴上的故事向遠征描述了一回,她尤其憎惡項凱來說的一句話,“學生就是‘精英’們的玩偶”。

“項凱來口才不錯。”陸遠征說道。

“貝貝也是厲害得很喲!”玉翎說道。

“有理不在年高嘛!”薇紅說道。

“行啦,咱們把學潮的話題放一放,”陸遠征說道。“這次到藍嶼,準備住幾天呢?”

“四天。”玉翎說道。

“小姑,我不能呆這麽多天喲!我要回北京。”

這孩子的心思全在天安門廣場上。陸遠征看著玉翎的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眼睛,想著今天晚上能不能留在這裏。玉翎願意留他,就是有薇紅在也沒有什麽——現在的年輕人比當年的他們開放多啦。再說薇紅早知道他們是“初戀情人”,他的出現本身就是浪漫故事。他用桌子下麵的手悄悄地把褲腿拉起,用小腿碰在玉翎光滑如玉的腿上。玉翎馬上縮回去,瞪了他一眼。

陸遠征問道:

“明天怎麽安排的?”

“凱來請大家去紅石灘,要在那邊住一晚呢。”

“好啊,那裏的美味是活對蝦,有一尺長!薇紅,這個季節正是時候啊!”

紅石灘在城市的東北邊,有一百公裏遠。陸遠征兩次吃到活對蝦,一次在獐海縣的海島上,一次在紅石灘。但是玉翎稱“凱來”,叫陸遠征覺得酸溜溜的。項凱來一心做事,不貪不占,隻是在女人的事情上多有傳聞。有一條是:縣委項書記把一個女孩子弄到高粱地,恰如風靡一時的電影《紅高粱》故事。這個傳聞應了“浪田”的名字,哈哈,恰如其分。

陸遠征問道:

“玉翎,項凱來怎麽能把你請到藍嶼來?”

“他是降貴紆尊才把我請來的。為了請我,他把他的代表團統統打發回國,自己返回了紐約。”

陸遠征如墜五裏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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