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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殤(24)--沙窩子來了王昭君

(2018-10-28 16:58:28) 下一個

第二十四章

 

陸遠征和段幹玉翎的22年,盡管分分合合,離離散散,感情關係始終沒有斷絕。他記得他們所有的甜蜜時刻,每一次做愛,每一次親吻,每一次撫摸,甚至每一次見麵。她說的第一句話,她的第一個表情,第一個動作,她的拒絕、怨恨、順從、感激、挑逗和瘋狂。他們的第一次是在相識五年之後,那不是他勉強於她的,或者他要求於她的,而是兩個人同時產生的願望。

1972年的年底,19歲的段幹玉翎到藍嶼來了。

她從甘肅隴西長途跋涉來到藍嶼,來看她最親愛的人,在檢修車間當鉗工的陸遠征,看一看這座將要安家的海濱城市。遠征給未婚妻最高禮節的迎接,他的好友車工大劉開一輛40年代的福特吉普車到藍嶼火車站。這輛車是運輸部扔在冷軋廠的,破的不能再破,大劉沒有駕照,打了三次火方才突突突地馳出火車站。

這一年遠征26歲,老大不小了,仍是個童男。次偉大的副統帥從三叉戟上栽下來,全國掀起新的批判運動,老的“走資派”們反而要解放了。藍鋼公司恢複了黨委,各基層廠礦也恢複了黨委。冷軋廠的黨委副書記是湯萬銘,他一上台就在大學生中挑選幹部。他選中了薑東望和陸遠征,把薑東望安排到“政工組”,把陸遠征安排到調度室——從此他們到機關上班了。遠征在女生宿舍裏給玉翎找個地方,有一個清華女生回南方老家,空出鋪位。玉翎到藍嶼的頭兩天,他們在兩幢宿舍樓之間跑來跑去。

“這怎麽行!人都來了,還要望梅止渴嗎?”

已經生了兩個女兒的薑東望打抱不平,他認識一個小警察,燕尓新婚去鐵寧串親戚,把新房借給薑東望。那個年代結婚有新房的人太牛逼啦,薑東望這個清華畢業生,隻能住“348大樓”四平方米的鴿子籠。薑東望領著陸遠征和段幹玉翎找到高爾基路的一幢和式小洋房,兩層小樓住了五戶人家。打開門,八平米的小屋除了一張床一把椅子什麽也沒有,好在房間的暖氣不錯。薑東望把房間鑰匙交到遠征手裏:

“遠征,隻有兩天,知道嗎?玉翎,大老遠跑來藍嶼,我可不想讓你留下遺憾。”

玉翎依在遠征身上,使勁兒拉著他的手,羞紅的臉豔若春桃。

這天晚上他們早早來到小警察的新房,冬日的藍嶼沒有夜生活,沒有任何可玩的地方。當然,他們都在等待莊嚴的一刻,好像生命的航船開進新的更廣闊的水域,那裏雲更白,水更綠,天更藍。他們走進房間,陸遠征橫身抱起玉翎,一邊親吻一邊說道:

“這不是我們的新房,但是我要把你抱到床上!”

他慢慢地小心地把玉翎放在床上,替她脫掉鞋,脫掉襪子。他開始親吻她的腳,她的腳玲瓏纖細,腳趾甲閃著晶瑩的光,看到這雙腳便足以點燃他心中的欲火。他從足尖吻到足心吻到足跟吻到足背,足背上是幾條藍色的靜脈,像玉石上的花紋,他的口水立即把花紋打濕了。

玉翎把雙腳輕輕一收,說道:

“去,把窗簾拉嚴,把門縫堵死!”

遠征按照玉翎的吩咐去做,用書包壓住窗簾的邊緣,用舊報紙塞在門縫裏。這幢和式木結構小樓修建於日俄戰爭之後,70年了,門和間壁牆忽悠忽悠的,似乎一掌便可推倒,隔音就更甭想了。這樣的新房令人產生不安全感,恐懼感,遠征心跳加速,在寒冷的12月,他的腦門上浸出汗珠。玉翎看出遠征的慌亂,坐起身,露出嬌媚的輕鬆的熨帖的笑容:

“我要你給我脫衣服。”

遠征開始給她脫衣,一個紐扣一個紐扣地解開,脫掉棉衣,脫掉毛衣,脫掉襯衣,一雙尖尖的玉乳挺在他麵前。

“我可以吻它嗎?”

“它是你的!”

但是他的嘴唇觸到乳尖的一刻,她的全身像觸電一般抖動起來。遠征脫掉玉翎的外褲、毛褲和內褲,直到她一絲不掛,展示出她的雪白的光鮮的絲綢一般的胴體。他飛快地脫掉自己的衣服,躺在她身邊,用手撫摸她,從額頭到鼻尖到麵頰到脖頸到鎖骨到乳房到肚臍到陰毛到陰蒂。他一邊撫摸一邊小心地問道:

“你怕嗎?”

“不怕。”

“會出血的。”

“不怕。”

兩個年輕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她開始拚命地吻他,咬他的手背,用拳頭拍打他的胸脯。最後,她拿起他那東西好奇而憐惜地看了看,掂了掂:

“遠征,我的伯母是留過學的,是她給了我性教育。”

“你多大時候?”

“12歲。”

他趴上她的身子,她則閉上眼等待重要的一刻。可是他無論如何努力也不能完成這個崇高的儀式,這使他氣喘籲籲,把最後的禮物噴撒在她柔軟光滑的肚皮上。他完全失敗了,無比懊惱,無比沮喪,大汗淋漓。他幾乎哭出來,無力地癱倒在她身旁。玉翎處變不驚的本領是與生俱來的,隻消她的黑眸子在眼眶裏轉一圈,她就會決定下一步做什麽。她用準備好的毛巾擦幹淨身上的汙跡,擦幹淨那個不中用的廢物,然後撫摸他的臉,想辦法安慰他。

“寶貝,沒關係的!”她把乳頭塞進他的嘴裏。“下次就會好的,我的乖乖,下次一定會好的……”

這天晚上遠征試了三次,都失敗了。他們隻是在淩晨時分睡了兩個小時。起床以後,玉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打消夜間留在遠征心頭的陰影。

“遠征,你不是說帶我去看藍鋼嗎?咱們今天去吧。”

遠征給玉翎準備了一件工裝棉衣,是藍色俄式瓦楞溝棉衣。他們一人一輛自行車,一頂安全帽,戴上口罩,裝備齊全。他們從北門進到藍鋼廠區,先看遠征的冷軋廠,蘇聯援建的軋機在國際上是先進的。遠征一路走一路介紹,玉翎半懂不懂隻有點頭。他們走的是工廠流程的相反方向,從冷軋到中板到無縫到煉鋼到煉鐵。最後在高爐上,發生了令人後怕的一幕。遠征心血來潮領玉翎爬上2900立高爐,想在那裏俯瞰藍嶼灣。遠征曾經爬過一次,那是在高爐停火大修的間隙,而這一次,高爐正在生產。陸遠征拉著玉翎的手,順著爐壁上的鋼梯拾級而上。爐膛裏是1800度燃燒的鐵水,他們在炙熱的烘烤中一直爬到高爐吊鍾的下邊。天氣很好,眼前是烏煙瘴氣的廠區,老式平爐冒出紅色的濃煙,煉焦廠雪白的蒸汽衝向天空。看得見美麗的藍嶼灣,龍門架高聳的造船廠,海麵上巨大的鐵殼船。他們下來,快到地麵時候,迎麵一個穿白色厚帆布煉鐵服的將近60歲的老工人,他用手中的鋼釺攔在兩個年輕人麵前:

“你們哪兒來的?不要命啦!兩分鍾前放瓦斯,你們在爐頂就他媽的玩兒完啦!”

原來高爐是嚴禁攀爬的,爐頂定時排放高爐瓦斯,能叫人瞬間斃命。遠征嚇得心驚肉跳,趕緊和玉翎離開了煉鐵廠。

白天的冒險經曆自然使陸遠征忘了昨夜的失敗,可是到了晚上,也就是他們獲得“蜜月小屋”的最後一天,遠征還是失敗了。他們隻能在親吻、撫摸和綿綿情話中度過寶貴的一夜。第二天,遠征到廠子裏無奈地把房間鑰匙交還薑東望。

“過得如何?”

“妙不可言。”

遠征沒好意思對薑東望訴說苦衷,可是他到車床旁找到大劉,把大劉叫到牆根下。

“大劉,兩天都不好使,怎麽回事兒呢?”

遠征詳細敘述一回,大劉哈哈大笑。大劉比遠征大一歲,已經生了三個孩子,在性的方麵肯定是老師。大劉拍一拍遠征的肩膀,搖著他的一雙招風耳說道:

“哈哈!你聽我說吧,原因很簡單;你太愛這個妞兒啦!長年分離,偶然一見,你們又是第一次,太激動啦!等過上正常的夫妻生活,一切都他媽的順當啦!”

大劉是遠征少有的幾個工人朋友之一,他們之間的話題是車間的和生活的,可以暢快地述說隱私,不也是窮困潦倒的生活中一點閃亮的星光嗎?

藍嶼的冬天也是美麗的,因為有浩瀚的北中國海,那是長年不凍的海。玉翎第一次到藍嶼,也是第一次看見大海。遠征帶她乘郊區巴士去了北芒山,聽說那裏出產玉石。她在藍嶼住了一個星期,遠征想領她去看望父母,算是最後的交待。可是父母下鄉的地方太艱苦,路途尤其艱難。

“我去!你能去我就能去。”

當一個女孩子以身相許之後,為了婚姻和未來,她有勇氣做任何事情,直到赴湯蹈火。她主意已定,到沙窩子裏去拜見公婆。那裏距離藍嶼不到600公裏,要走三天時間。那裏沒有電話,打電報一個星期才能收到。於是遠征請好假,告別了同學朋友,給玉翎買一件棉大衣,一頂羊剪絨皮帽子。若在平時,這些難看的裝束玉翎是絕對不會穿戴的,為了艱苦的行程,隻能如此。

他們乘上午十點的火車,下午五點到達鐵寧南站。從南站趕到北站,有七點鍾發往西陽市的慢車,這一條鐵路線隻有慢車沒有快車。火車淩晨三點到達西陽,陸遠征拉著玉翎走出車站,走到兩公裏之外的長途汽車站。在淩晨時分頂風走兩公裏路,居然是想像不到的艱辛。西陽市是漢族和蒙古族雜居地區,從地理位置上說,是黑山省西北方向的風口。他們在零下25度的六七級大風中走完兩公裏,段幹玉翎撐著嬌弱的身軀幾次跌倒,全賴遠征拚命拉住。

走進長途車站明亮的大廳,玉翎摘掉口罩,帽子上結了一圈冰碴子,臉蛋子凍成大蘋果。玉翎朝遠征笑一笑:

“哎,總算到了!”

“這才開始呢!”

他們乘的長途汽車是由西陽開到鳥拉漢旗的,遠征的父母下鄉在鳥拉漢旗,但不是在旗政府(縣政府)所在地。中午,當玉翎看到麵前的長途汽車,頓時傻眼了:這不是客車,而是貨車,四噸的解放牌卡車,車廂板裏麵放幾個長條凳子,沒有車篷子。零下25度的嚴寒,坐在車頂上翻越海拔1800米的鳥拉漢山,路途長達四個半小時,在低等級的凸凹不平的盤山公路上,時速隻有三十公裏。陸遠征死死把玉翎抱在懷裏,熬過艱難時光。他們在鳥拉漢下車以後,玉翎的下巴凍住了,說不出一句話。

蒙古人的小飯鋪裏隻有羊雜碎和吊爐餅。玉翎不吃羊肉,因此隻吃了一張餅;遠征吃了兩大碗羊雜碎五張吊爐餅。過去他在玉翎麵前不敢吃羊肉。

“寶貝,別嫌我膻呐!”

“我忍著。你家還有多遠呢?”

“才走一半路啊!”

他們必須在鳥拉漢住一晚,早上乘另一班長途汽車開往荷葉鳥蘇公社。他們在鳥拉漢找了一家旅社,就是大車店,三麵平房圍成一個大套院,有馬廄有大車遍地馬糞髒亂不堪。他們要一個有火炕的單間,收費三元五角。在邊遠的蒙古族自治旗,一斤羊肉隻賣八分錢。鳥拉漢就是一個蕭索的荒原上的小村落,一年四季在沙塵暴的籠罩之下。晚上,幾盞昏暗的路燈在寒風中搖曳,幾聲犬吠更覺淒慘而空曠。兩個年輕人盡管兩天一夜在路上顛簸,進到有熱氣的茅草房中,心中的欲火便再次燃起。

“玉翎,太委屈你了!”

他們在黑暗中脫光衣服,卻聽見砰砰的敲門聲:

“查鋪的!”

遠征急忙蓋住玉翎,自己穿上衣開門。進來兩個穿蒙古皮袍的人,手電筒四處亂照。陸遠征拿不出介紹信和戶口本,也拿不出結婚證,他手上隻有一本藍鋼的工作證。他隻好拿30元罰款,是他半個月的工資。“防止階級敵人破壞”的查鋪工作結束之後,遠征抻頭向外一看,兩個蒙古人並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大車店的堂屋裏劃拳喝酒啃羊蹄子。他們拿到的罰金不是小數目,當地的燒酒兩毛五一瓶,在那個年代,最貴的茅台酒隻要四塊錢。

這天晚上他們再也沒有試探的願望,睡得像死豬一樣。但是早上玉翎說做了一夜的惡夢,並在臨近醒來的時候夢見爸爸。這時候的夢令她焦躁和驚恐,延續了很久,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間。第二天的長途汽車仍然是沒有篷子的解放牌卡車,仍然是四個小時,中午時分到了荷葉烏蘇,天空中飄起雪花。這裏離開遠征父母下鄉的王家營子還有50華裏,但是沒有路,有的隻是沙漠中駱駝隊留下的足跡和羊群的足跡。

“玉翎,我們就要到家啦!爸爸媽媽一定會喜歡你的。”

他們走進沙窩子,一望無際的黃沙,陰沉的天空飄著雪花。幸虧沒有風,看得見小路上人和牲口的足跡,看得見羊屎和駱駝糞。玉翎掛在遠征的手臂上,一句話不說。她的目光呆滯,沒有痛苦,沒有後悔,沒有抱怨,隻剩下執拗。當孤零零兩個身影翻過最高的大沙梁子之後,雪忽然停了,天氣也變暖和了。在燦爛的夕陽照射之下,他們看見結成冰的老哈河,看見一個大村莊和連成片的落了葉的樹林。如果是春暖花開的季節,這裏便是沙漠中的綠洲,有沿河的上千畝農田,和河對岸上萬畝的大草甸子。正如菲茨傑拉德所說,“在所有異常幹燥的地區,大自然都會給人類準備一塊綠洲。”

因為無法事先告知,遠征的歸來讓陸家人喜出望外。穿蒙古袍子戴夏伯陽式羊皮帽子的生產隊王隊長馬上前來問候,十幾分鍾後,“陸家大小子領回一個天仙媳婦”的新聞傳遍王家營子,在太陽落山之前,陸家門前和生產隊的院子裏聚集了四五百人,如同趕廟會一般。上千隻烏鴉飛到這裏,聒噪不停。男人女人,老的少的,受過救濟的窮漢,得到過幫助的“地富分子”,在“掃盲班”上過課的婦女……有人揣著好奇之心,有人懷著感恩之意。一群年輕人高喊著“天仙,天仙”,“王昭君來了”,喊聲順著沙梁子傳到老哈河的那一邊。

這天晚上,16歲的小妹妹陸遠途把東屋讓給哥哥和未來的嫂子,這當然是喬南的決定,一直反對這樁婚事的她改變了態度,認可了兒媳婦。喬南是這樣說的:

“遠征,你們是不是已經同居了?好了,你和玉翎就住遠途那屋吧。明天王隊長要宰一頭豬,慶祝你們回來。”

遠征和玉翎在妹妹的房間裏住了三天,順利地幾近完美地完成了他們的儀式,度過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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