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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殤(5)-- 兒子把她看作壞女人

(2018-08-05 10:57:24) 下一個

第五章

 

柳葉備好車,送陸遠征去和平區的大陸小學。他們在學校門口站了幾分鍾,孩子們放學了。前一天陸遠征給前妻符珊打過電話,所以蒙蒙立刻找到陸遠征。蒙蒙上四年級,三個月不見,長高了許多。三個月前陸遠征帶蒙蒙去北京看爺爺奶奶,從鐵寧新建的桃花機場上飛機,叫蒙蒙第一次坐飛機。蒙蒙叫一聲“爸爸”,像個小大人似的,雙手插在校服的褲兜裏,眼睛看著柳葉。

“她是誰?”

“柳葉阿姨。”

“她是你妻子嗎?”

“不是。”

柳葉捂著嘴笑彎了腰。

“蒙蒙,你看我像嗎?”

“像。爸爸的意思是說,你們還沒有結婚。上一次是寧阿姨,這一次是你。”

蒙蒙說到爸爸的前女友“寧阿姨”。陸遠征對兒子撇一撇嘴:

“胡說八道!”

他們去太原街的肯德基店,這是鐵寧市第一家洋快餐店,生意興隆。柳葉要了上校雞塊、香辣雞翅、可口可樂。司機拿了一份到車上去吃。他們三個人坐下。符珊改嫁到鐵寧的時候,蒙蒙隻有五歲,如今一口鐵寧腔。陸遠征拿出一塊卡西歐手表給兒子。

“遊泳可以戴嗎?”

“不行。”

陸遠征小學時候上北京什刹海體校,大學時候是清華校遊泳隊的一員,遊一百米、兩百米自由泳。蒙蒙在幼兒園就學遊泳了。

“寧阿姨送給我一塊防水表。”蒙蒙伸出左手,他的手腕上戴了一塊歐米茄表,比陸遠征的禮物好得多。

“寧阿姨?她來了?”

“嗯。”

“你怎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

“那回你帶寧阿姨到遊泳館看我比賽,她說要送我一塊表。上個月她到學校來的,寧阿姨說話算話。”

陸遠征看著兒子無話可說。柳葉笑了,她拉過蒙蒙的手。蒙蒙的手細長,比別的孩子的手大很多。

“你喜歡寧阿姨嗎?寧阿姨長得好看嗎?”

“好看。”蒙蒙瞥了柳葉一眼。

“陸總,聽見你兒子的話了?”柳葉和蒙蒙坐在一排,她摟住蒙蒙的肩膀。“寧心儀是藍嶼數一數二的美人兒,唉,原來說馬上辦喜事,怎麽突然間黃了呢?藍嶼人每天看見她,寧姐姐的笑容就是我們藍嶼的城市標誌呀!”

陸遠征揮一揮手,打斷柳葉的話,不要她在兒子麵前說這些。這個鄉下姑娘,一點分寸感都沒有!柳葉說“藍嶼人每天看見她”,是說寧心儀的職業——她是藍嶼電視台新聞節目首席主播,她的大廣告全身照掛在藍嶼客運碼頭的門口。確實,兩年前陸遠征想娶寧心儀為妻,沒有成功。總之寧心儀嫁人了,這一頁翻過去了,為什麽提她?柳葉丫頭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麽!陸遠征的婚事坎坎坷坷,至今獨身一人。看到兒子,陸遠征愧疚之意湧上心頭。他想起離婚時候,母親這樣對他說:“你不喜歡兒子嗎?”陸遠征回答“不喜歡”。母親說:“你這個年齡,該喜歡孩子了。”那一年他33歲,兒子兩歲。他說“不喜歡”是表示離婚的決心。這些年他想盡辦法補償兒子,可是藍嶼鐵寧兩地相隔,看兒子的機會不多。

吃過飯把蒙蒙送回大陸小學。

“爸爸,下次啥時候來看我?”

“兩個月吧。”

“不行,一個月!”

“好,一個月。”

柳葉和蒙蒙拉拉手,拍拍他的臉蛋兒。蒙蒙一本正經地說道:

“柳阿姨,你要對爸爸好一點!”

“當然,我對爸爸當然要好,蒙蒙你放心!”

上了車柳葉說道:

“陸總,這回去哪兒?”

“去老薑的官衙門看看,他搬了新樓,我還沒去過呢。”

車開到南湖冶金廳的新樓,剛好薑東望坐在辦公室裏。新房子寬敞明亮,隻是滿屋子油漆氣味。

“歡迎歡迎!明天開會,這麽早就來了。”薑東望張開長長的手臂,好像要彈奏一個大大的手風琴。“小葉,新茶在那兒!”

陸遠征坐下,柳葉泡茶。他們不談冶金工廠,不談技術改造,談起了北京的學生鬧事——談政治和國家大事是從大學時代開始的不間斷的話題。薑東望說到昨天最大的黨報發表社論,把學生遊行定性為“動亂”。這事情激起更大的反彈,學生將要組織更大規模的遊行了。

“我聽說鐵寧的學生也上街了。”陸遠征說道。

“是啊。藍嶼怎麽樣?”

“還沒有。”

“喬南阿姨怎麽樣?聽小道消息,有一幫‘老左’上書中央,提出要將28名‘資產階級自由化人士’開除出黨,其中有你媽媽。你知道這個事嗎?”

“知道。”

“學生的事越鬧越大了,胡耀邦的死惹出這麽多事情!”

他們聊時局,薑東望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啊……啊……你好你好!”薑東望興奮地坐在辦公桌上,拿出他在同學當中獨有的江湖氣概。“啊,啊……不用謝!不用謝!小事一樁,不算啥不算啥!……我女兒嗎?她在13中上高三。很好很好,一切都好!……用不著啊……既然我是你大哥,你不要太客氣啊……對,對,咱們倆當然是哥們,哥們相待……”

在陸遠征的清華同學之中,薑東望喜歡結交三教九流。他是最早從國有大企業出來的幹部,當過縣長,熟悉社會上的一套。電話裏的朋友是誰呀?這樣套近乎,完全沒有了廳長的架子。陸遠征看看柳葉,柳葉隻是眨著眼睛笑,好像故意保守一樁秘密。薑東望的兩個女兒都在藍嶼上學,薑東望調到省城兩年多,他的家仍在藍嶼,女兒由老婆樊月娥照看。他和樊月娥處在冷戰狀態,從他到獐海縣就是這種狀態。在鐵寧,薑東望有一處官宅,是公家給的;還有一處秘宅,是某個老板借給他的,是他和柳葉的愛巢。

“……好的,好的……聚一聚,好,有空,有空!……陳金鶴去歐洲了,等他回來,我安排你見他……陳金鶴沒問題,他再牛逼也牛不過你……”

陳金鶴是主管對外貿易的副省長,在薑東望嘴裏也像個小哥們。陸遠征在藍鋼管技術改造,同這位副省長打過交道。

“你要過來?你在鐵寧嗎?……晚上好嗎?咱們晚上聚……你馬上過來?十分鍾就過來?……”

這個人是誰呀?陸遠征看柳葉的表情竟然像帶著一種頑皮,並不知道打電話的人是誰。

薑東望撂下電話,走到陸遠征麵前。薑東望的舉止做派就是一個揮灑自如的官員。

“遠征,是坎坎——他要過來。”

陸遠征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漲紅了臉。“坎坎”兩個字就像是突然跳在陸遠征眼前的危險信號,或者是一顆炸彈。薑東望想要拉住陸遠征的胳膊,陸遠征氣憤地甩開了。

“遠征,你不要走。肚量大一點嘛!相逢一笑泯恩仇。”

“這是奪妻……之仇!”

陸遠征怒目圓睜,太陽穴血管騰騰騰地跳動。

薑東望笑著搖了搖頭,他把茶杯送到陸遠征眼前,叫他喝口茶,冷靜一下。陸遠征不接茶杯。柳葉本來盤著一條腿坐在沙發上,這時候跳起來,接過茶杯,拉住陸遠征的手。

“陸總啊……”

陸遠征喘著粗氣,還是不接茶杯。

“那些事情早過去了,遠征,想開點,宰相肚裏能撐船嘛。再說,當初坎坎並不知道寧心儀小姐是你的女友呀!不知不為過嘛。”

“我也犯不著和他見麵啊!”

“你最好和他見個麵。坎坎不是當年開歌舞廳的時候了,他的外貿生意做大了。他想做藍鋼的進口廢鋼的生意,這件事情是個大事,是個大買賣,尚武也同意了。你不知道嗎?”

陸遠征懵懂了:尚武是藍鋼公司總經理,他的頂頭上司。

  在薑東望的勸說下,陸遠征總算沒有離開。今天的事情太奇怪:剛才看兒子,寧心儀送給兒子一塊表;現在到薑東望這裏,卻碰上了寧心儀的丈夫!他和寧心儀的戀情是兩年前的事情,兩個人來往了四、五個月。他與前妻離婚九年,九年中認真地談婚論嫁,隻有這一次。坎坎,這個藍嶼數一數二的“大款”,憑他手中的錢輕而易舉地把寧心儀撬走了!而他和情敵竟然沒有見過一麵!他的體麵在哪裏?他的尊嚴在哪裏?在19世紀的歐洲,在普希金和托爾斯泰時代,男人為了尊嚴會走上決鬥場。今天,他不能找回尊嚴,而他的對手憑借大把的金錢,把手伸到他的國有企業中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風風火火的鄭厚良進了門。鄭厚良中等身材,麵皮白晳,大眼睛,濃眉毛,竟然是個漂亮的小夥子!他是開歌舞廳起家的,後來做外貿生意,在中山路的國際酒店包了兩層樓,派頭大得很。坎坎的老婆即是陸遠征曾經的女友寧心儀。陸遠征在藍鋼主管技術改造和進出口,坎坎做進出口貿易的,陸遠征早晚要與這個情敵見麵的。

消瘦的英氣勃勃的鄭厚良逕直來到陸遠征麵前,伸出手。

“啊,陸總也在這裏,幸會!幸會!”

陸遠征沒有站起來,卻是同鄭厚良握了手。

“我叫鄭厚良,小名‘坎坎’,哈哈,成了我的外號。陸總,您是藍嶼的名人,我們開會時候見過。啊,啊,我們早就該認識。”

鄭厚良接著同這裏的主人薑東望握手寒喧。薑東望結交坎坎沒有向陸遠征提起過,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當然,薑東望離開藍嶼到省城做官,相聚的時間比過去少,彼此的朋友也就不知道了。陸遠征也許多年前見過坎坎,到他的歌舞廳去過,但是沒有印象了。他聽說鄭厚良長得帥氣,沒想到這麽出色!鄭厚良的文雅和漂亮超出陸遠征的預料,他比陸遠征小十歲。

“陸總,本來我該三薰三沐到藍鋼大白樓拜訪您的,沒想到在薑廳長這兒偶遇,小的有禮了!”

鄭厚良抱拳再施禮,謙恭之至,然後在陸遠征對麵坐下。薑東望請鄭厚良吸煙,鄭厚良站起來推一推雙手表示不會吸煙。薑東望自己點上煙,打開話匣子。

“坎坎,這位陸遠征先生,你是知道的。他是黑山省最大的也是中國最大的鋼鐵聯合企業的副總,未來的總經理嘛。他是主管技術改造和進出口工作的。他不但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最要好的朋友!中國的社會已經進入了半市場經濟,準市場經濟,這是什麽意思呢?這就是說,無論是做官還做生意,一半靠市場,一半靠人情。遠征,你們藍鋼是國有大企業,隨著鋼材價格的起伏,你們感覺到市場的壓力,感覺到勞動生產率的低下和能耗的居高不下。坎坎的柯力瑪公司介入藍鋼的進出口,這是新生事物嘛!”

陸遠征知道柯力瑪公司和藍鋼有業務往來,但是他不知道柯力瑪做廢鋼生意,更不知道柯力瑪是坎坎的公司。

“陸總,我們是小公司,能靠上藍鋼這棵大樹就太好了!”鄭厚良接著說道。“柯力瑪預期的報價比藍鋼去年的進口價低百分之十五,質量也會有提高啊!”

陸遠征心想藍鋼公司每年進口140萬噸廢鋼,這是很大的買賣,你小子不就是想賺藍鋼的錢嗎?坐了一會兒,鄭厚良提出請吃午飯。薑東望說下午有省政府辦公會,改日再說吧。陸遠征也不想吃這個飯,於是鄭厚良說道:

“好,咱們下次到藍嶼再聚。陸總,今天認識你很高興!三年前的事兒,無意之間冒犯了大哥,實在是罪該萬死!小弟在薑大哥這兒向您陪罪了!從今往後,您就是我的親哥哥——我會認真報答您的。”

陸遠征心中的敵意似乎打消了一半。坎坎給他留下了比預想好得多的印象。坎坎不單是有錢,對於女人來說,坎坎還有比陸遠征出色的地方,第一是年輕,第二是英俊。至於商業的成功,不單單靠運氣,也要靠智慧和勇氣。一個社會把地主和資本家當作“人民公敵”鬥爭了幾十年之後,在市場的大幕開啟之時,這些勇敢的弄潮兒,難道不是時代英雄嗎?他們的成功標誌著民族的複興和國家的希望。想到這些,陸遠征心中對於鄭厚良的仇,對於寧心儀的恨,似乎也打消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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