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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殤(3)-- 市長來到曼哈頓

(2018-07-29 14:06:27) 下一個

第三章

 

段幹玉翎除夕夜給陸遠征打過電話就後悔了,以後她再沒有給陸遠征打電話,對方來電話她不接,或叫小韓接,說主人不在家,立即掛斷。也不知道拒接了陸遠征多少通電話,直到有一天翁欣欣打來電話:

“玉翎我的少奶奶,遠征到處找你呢!給我打好幾個電話,嘻嘻,他似乎覺得機會來了。”

“混賬東西!你告訴他,一丁點機會也沒有!”

就在段幹玉翎苦悶仿徨之際,一個人物的出現,給她的事業帶來亮點。這個人姓項名凱來,不到40歲,已經是中國第一批計劃單列城市藍嶼市的代理市長。玉翎想,真奇怪,偏偏是藍嶼市!他和我那個冤家陸遠征認識嗎?他這個紅二代什麽時候到的藍嶼?他是在那裏鍍金嗎?在地球那一邊的祖國,有兩個城市與她有最多的聯係,一個是北京,一個是藍嶼。

二月下旬的一天,項凱來率領藍嶼市代表團一行八人造訪世界貿易中心的拉夫勞倫總部。霍華德董事長親自迎接。年輕的項市長身高1米85左右,濃眉毛,三角眼,瓜條臉,英氣勃勃,說話是一口京片子。拉夫勞倫的董事會成員以及各部門主管全部到場,會議室擠得滿滿登登。霍華德致歡迎辭,項凱來致答辭。他用英語說了幾句客套話,接著說漢語,介紹藍嶼的地理位置和城市規模、經濟狀況,他這個市長雄心勃勃,要把藍嶼建成中國北方的香港!他為藍嶼設計了兩張城市名片,一張是足球,一張是時裝。他要從今年開始,每年夏天舉辦“藍嶼時裝節”。拉夫勞倫是世界知名時裝品牌,熱情邀請貴公司參與時裝節,與藍嶼共創輝煌。市長的話講得漂亮,會議室裏情緒熱烈,掌聲不斷。

因為是中午,公司安排客人到世貿大廈頂樓吃自助餐。吃飯中間,項凱來走到段幹玉翎麵前,彎下腰說道:

“玉翎小姐,我敬你一杯酒!”

項凱來端著香檳酒,兩眼發光,笑容可掬。

“項市長,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為什麽不知道呢?”項凱來放慢了語速,語調也變得動聽起來。“我們是老鄉嘛!我們都是北京人,老三屆,你是女附中初一年級的,我是男四中高一年級的,兩個學校就是姊妹學校嘛。”

“哦,市長的情報工作真細致啊!”

“還不止呢,我知道你的父親是著名曆史學家國學大師段幹鉞老先生,對不對?”

“市長真了不起!但是市長錯了,段幹鉞是我的伯父不是我的父親。”

項凱來做一個錯愕的表情,喝一口酒。

“來,玉翎,喝一點!啊,看來我要罰一罰我的‘情報部長’了。玉翎,我已經同霍華德先生談好,派你做拉夫勞倫的特命全權大使,幫助我策劃和組織第一屆藍嶼時裝節!小董!過來過來!這是我的秘書小董,這是段幹玉翎主管,也是服裝設計大師!玉翎,今後你到中國有任何事情,隻要打電話告訴小董,他都會給你辦!”

“哎,項市長,我真有一件難辦的事情:你知道我是搞美術的,最喜歡敦煌莫高窟了。我去過好幾次,莫高窟有七百多洞窟,對外開放的隻有三分之一。項市長能不能和甘肅的文化旅遊部門說一說,我下次回去,看一看對外關閉的洞窟。”

“玉翎,就這點事嗎?好辦好辦。下次我陪你去,你想看的保證你看到!”

“啊……”

項凱來訪問拉夫勞倫的第二天,段幹玉翎找來一份《紐約時報》看相關報導。時報評論說,項凱來表現出青年政治家的良好風範,他是著名政壇大佬項仲一的兒子,一顆迅速竄紅的政治新星。他將在未來三年內擔任中國北方工業大省黑山省的省長,未來五年內進入中央。時報發了一張項凱來與霍華德幹杯的照片,段幹玉翎恰好站在兩個人中間。玉翎覺得項凱來年輕有為的確是人才,他很會講話,有鼓動力,思路清晰,反應敏捷。但是他身上紅二代的派頭太足了,年少輕狂,以勢壓人。他也不問自己願意不願意,搞個什麽“全權大使”。玉翎的中學是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女子中學,簡稱“女附中”。她1965年上女附中,第二年即鬧“文化大革命”。女附中和男四中是北京紅二代最多的中學,男四中男八中的紅二代搞“西城糾察隊”,即臭名昭著的“西糾”,成為“打砸搶”先鋒;女附中的紅二代拳打腳踢竟然把校長活活打死!這些花季少女啊!多少年以後,罪惡都將成為校恥,是每一個校友心頭抹不去的傷疤。因為從小的環境,玉翎見過不少高幹子弟、紅二代,今天的中國走進開放的時代,紅二代中的一些人也將成為國家棟梁,社會精英。四月下旬項凱來將在藍嶼召開服裝節籌備會,玉翎肯定要去參加了。

三天以後,玉翎忽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

“是段幹玉翎老師嗎?我是項市長的秘書小董。項市長今天下午返回紐約,隻有兩個人,他希望您能到機場迎接一下。”

市長返回紐約,卻要玉翎去接,這不是怪怪的嗎?但是大人物的再次光臨,怎麽能拒絕呢?玉翎叫瓊斯開車到拉瓜迪亞機場,她是要打扮整齊迎接貴客的:一襲紅色瓦倫蒂諾連衣裙穿在身上,一條黑色愛瑪仕手袋夾在腋下,一隻鑲鑽百達翡麗小金表戴在腕上,一滴伊利莎白雅頓香水噴在耳根,臉上隻化淡淡的妝。她想起項凱來在公司總部門口看見她兩眼放光的一刹那,想起他在她麵前故作溫柔的表情,心中暗暗發笑。等候了一個小時,隻見高大的項凱來穿一件灰色拉夫勞倫風衣從三號口走出來。

“啊,玉翎玉翎beautiful!謝謝你呀!我的團隊已從舊金山回國,公務辦完了,我想去波士頓看看老朋友——有兩個最好的朋友,一個在哈佛,一個在麻省理工。在紐約就是看看你這個老鄉了。玉翎,是不是有點唐突了?”

“沒有呀!不勝榮幸啦!”

“好啊,今天玉翎請客,領我和小董吃點紐約的美食。玉翎,你的先生呢?請他一起來吧。”

盧人謙自然是不能來的。市長預訂好曼哈頓的華爾道夫飯店,是紐約最貴的飯店,玉翎也沒有住過。寶馬車開到曼哈頓中央公園南門,開好房間,放下行李,玉翎領項凱來到62街的一家西班牙餐廳。這家餐廳的菜不錯,玉翎有重要客人常到這裏來。玉翎為項凱來點了Pavia海鮮飯、紅粉湯、西班牙風幹腸。

“項市長,來一點龍舌蘭酒怎麽樣?”

“不要叫市長,就叫凱來嘛。龍舌蘭是烈性酒啊!”

“少來一點!這是墨西哥出產的酒,墨西哥也是西班牙人後裔,配這個菜很好的。”

小董吃幾口海鮮飯躲出去了,餐桌上剩下一對漂亮的氣宇非凡的東方男女,空氣中飄散著令人心旌搖蕩的安達露西亞民間音樂。項凱來穿一套藏青色阿瑪尼西裝,這樣考究的西裝在中國恐怕是買不到的。淡紫色的古馳領帶配得也可以,腳下是一雙黑色都彭皮鞋。玉翎是做時裝這一行的,一眼就看出來。

“玉翎我告訴你:你很有名。二十年前我就知道你!”

項凱來喝了酒變得興奮起來。男人在她麵前露出不能自製的神情,她見的多了。

“項市長別開玩笑了。”

“這是真的。你們老初一那個班,是不是有劉婷婷?”

“有呀!”

劉婷婷是被打倒的國家主席劉少奇的小女兒,也是女附中的,就在玉翎班上。

“我的四中同學陳小武,元帥的兒子,他二十年前告訴我:劉婷婷班上有個女孩非常漂亮,豔絕西城!”

“哈哈哈哈!項凱來,你和陳小武當年就是‘西城糾察隊’的頭兒,早就不是好東西!”

“是啊,我們年幼無知,少不更事。不然的話,怎麽能放過你?哈哈哈哈……”

不管怎麽說,懷舊是令人愉快的,坦誠相待是令人愉快的。項凱來告訴玉翎,她不但是拉夫勞倫的大使,也是藍嶼市政府聘請的“市長特別顧問”,享有最高禮遇。他要把服裝節搞得聲勢浩大,他要請十幾個國家元首,請中國的國務院總理,請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請國際足聯主席阿維蘭熱,還要把劉婷婷的媽媽王阿姨請來……項凱來叫小董拿來一隻禮盒,裏麵放了20隻玉鐲。

“我們藍嶼市有一個北芒山,出產北芒玉。北芒玉的品質非常好,硬度在6.5以上,化學成份與新疆和田的羊脂玉完全一樣。玉翎,這些鐲子你拿去送朋友,現在的市價是幾千塊一隻,以後就要幾萬塊一隻了!”

“北芒山嗎?我去過那裏。”

“你竟然去過北芒山?”

“十幾年前我去過藍嶼,也去過北芒山。”

第二天一早,項凱來打電話向玉翎告別去了波士頓,玉翎心裏明白,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就是奔自己來的。她還是很高興,每一個女人都會為虛榮心的充分滿足沾沾自喜,甚至有一種特別的熨貼感。她送幾個玉鐲給要好的同事、朋友,也送給小韓一隻,送給瓊斯太太一隻。

天氣漸漸暖和,三月底“一家四口”到阿巴拉契亞山踏青(她喜歡科普蘭的交響詩《阿巴拉契亞山的春天》),循著哈得遜河上遊的河穀前行,拜訪海德帕克鄉村古堡,徜徉於青山綠水之間。玉翎回到紐約即聽到不幸的消息:錢皮老頭突發心髒病去世了!玉翎的淚水刷地流出來。這是悲痛的淚水,也是自責的淚水。去年春天盧人謙跑到公司找錢皮老頭大鬧,太不像話了,影響太壞了。如果盧家在公司裏沒有股份,如果玉翎隻是一個打工的高級白領,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在拉夫勞倫還能做下去嗎?這次大鬧無疑損壞了錢皮的身體,他一個月沒有上班。玉翎到老頭兒在新澤西的家中探視,送去鮮花水果,並表示深深的歉意。老頭兒倏然離世,一塊巨大的陰影籠罩在玉翎心頭,將長久無法散去。葬禮在Karen Marsh公墓舉行,霍華德董事長率領拉夫勞倫在紐約的全體員工出席,玉翎的公公婆婆也出席了,還有從歐洲飛來的錢皮老人的子女,在範思哲、瓦倫蒂諾、香奈爾和阿瑪尼做事的同行們。墓園裏春雨飄飄,哀樂低回,玉翎把手中的白菊花丟進墓穴,心中的悲傷是難以形容的。她想拿出一部份體己撫恤錢皮的家人,但是她做不到:對方是絕對不肯接受的。

四月中旬,段幹玉翎乘大陸航空公司航班從紐約飛北京,他們一行三人:她和五歲的兒子小華,還有女傭韓麗金。項凱來的秘書小董從藍嶼趕到首都機場迎接。小董拿出兩張王府飯店的房卡,並說項市長下個星期到北京。王府飯店是80年代北京唯一一家五星級飯店,在王府井北口金魚胡同。玉翎叫小董去把房間退掉,她要住家裏,別太奢費了。玉翎打算多住些日子,大概一個月吧,中間要去藍嶼,還打算帶兒子去南方玩玩。所以她帶了六隻大箱子,每一隻都在25公斤以上。第一是滯留時間長,第二是有孩子的衣物用品玩具,第三要參加正式的會議服裝化妝品要多帶,第四呢,給親戚朋友的禮物忒多,光是禮物裝滿一隻大箱子!要麵子嘛,要麵子的女人必然麻煩事多。幸虧小董開來一台藍嶼駐北京辦事處的商務車,勉勉強強塞進一堆箱子把玉翎一行送到柳蔭街。

“我回來了!”

為了迎接玉翎,段幹鉞幾個月來第一次走出堂屋的大門,走到梨樹下。玉翎抱住伯父來一個西式的熱吻,再和玉玦玉山嫂子姐夫一一擁抱。

“玉翎啊,這次見到你回家,我就心滿意足了。”

“伯伯哪裏的話呢!還要回家十多次呢,伯伯要活100歲呢。小華,趕快叫公公!叫舅舅、舅媽、姨媽、姨父!今天晚上我給大家做兩道西餐,我帶了伯伯年輕時候愛吃的英國斯蒂爾頓奶酪,再做一個烤牛肉配約克郡布丁……”

三年沒有回北京了。三年前操辦沈阿姨的葬禮後回紐約,三年後參加錢皮的葬禮後回北京。北京變化真大,八年前玉翎剛離開的時候,最現代的樓房是“文革”中建造的北京飯店新樓,隻17層。如今呢,高樓如春筍般冒出地麵,燕莎商城、賽特商城、長城飯店、王府飯店、中國大飯店……北郊在興建“亞運村”,機場在興建高速路。中國人漸漸地有錢了,人們的穿著打扮明顯發生了變化。過去女人是不化妝的,如今女人畫了眼眉,塗了口紅。改革初期的“萬元戶”成了百萬元戶、千萬元戶,亨得利鍾表行一周賣出100塊勞力士、300塊歐米茄,奔馳、寶馬這樣檔次的私家車開上街頭……玉翎感歎國家發生的變化,中國出了個鄧小平呼兒咳喲,老百姓的日子有了盼頭。

段幹玉山從學校開來一台麵包車,拉玉翎娘兒倆逛商場逛公園。玉翎是回來休息的,幾天下來,弄個緊忙活。小韓給她放假回大紅門了,小韓的家人要給她找對象了。

玉翎到北京的第五天,小董的電話來了:

“玉翎老師您好!項市長到北京了,今天晚上請您吃飯。過一會兒我去接您好嗎?”

“小董不行啊!今天我哥哥過生日,明天好嗎?”

玉翎的第一反應是不想去同項凱來吃飯,哥哥過生日是隨機編出來的。

“喂,玉翎嗎?我是項凱來!”市長大人就在一旁。“我明天要去香港。這樣吧,你給哥哥過完生日過來坐一坐,好嗎?很想見你啊!嗬嗬……”

晚上八點,小董的車把玉翎接到王府飯店。這是一家中式大屋頂造型的金碧輝煌的飯店,進門後一座幾十米長的漢白玉橋高懸空中。小董領玉翎到地下三層的楓丹白露酒吧,隻見項凱來站在吧台前的空地上,穿西裝褲和閃亮的馬甲閃亮的皮鞋,雙手插在褲兜裏,挺胸頷首,瀟灑之至。

“啊,玉翎!”

項凱來牽住玉翎的手把她引到小桌前,拉開座椅。酒吧隻十幾張台麵,有兩對洋人,很安靜,輕柔的背景音樂是理查·施特勞斯的船歌。他們喝餐後酒,雪莉酒配烤杏仁。項凱來笑容滿麵,兩隻嘴角微微向上翹起,是一種男人式的“自以為迷人”的心情的流露。當然他是帥氣而有風度的。

“謝謝你提前到北京!我覺得我們有一個同感:相見恨晚。”

“你太自信了!”玉翎今天就想放縱一點。“像你上回說的,相見早我不就慘了嗎?哈哈哈哈!凱來,我問你一個人:陸遠征,你認識嗎?他是你們藍嶼的。”

“當然認識。”

“早就認識嗎?他也是男四中的。”

“不,我是通過他媽媽認識的。”

“啊?”

陸遠征的母親喬南是名人,70多歲仍擔任中國記者協會副主席,記者協會主辦的雜誌《開放》的主編。三年前項凱來在藍嶼市浪田縣當縣委書記,搞了一個海邊旅遊區叫紅石灘。宣傳紅石灘,項凱來想到發行量達30萬份的《開放》雜誌,想在這本雜誌上刊登風光照片。於是他找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某位負責人做介紹人,認識了喬南阿姨,這位負責人也是項凱來父親的老部下。項凱來幾次到喬南家拜訪,並把老太太請到浪田作客。喬南到浪田把兒子叫過來,陸遠征是藍鋼冷軋廠廠長,這就認識了。項凱來接著說道:

“這個老太太不簡單!玉翎,你到北京沒聽說學生又在上街鬧事嗎?這和喬南阿姨有很大關係:她和上海一家報紙挑頭到紀念碑搞祭奠活動,也就挑動了學生。”

“喬南阿姨我也認識。”

“啊?”

“她差點當我婆婆。”

“陸遠征?他小子好豔福啊!”

“我15歲認識陸遠征,是我的初戀,是美好記憶。”

“初戀都是美好的,成功的極少……”

喝了雪莉酒,玉翎再要一杯瑪格麗特雞尾酒。她覺得頭有點暈了,越是這樣,項凱來越是色迷迷地盯著她……和盧人謙分居差不多一年了,一年沒有男人,在紐約是絕對的賢妻良母……遠征,你在哪裏?你在想我嗎……喬南阿姨將要卷入新的政治漩渦之中……我喜歡理查·施特勞斯的船歌……

項凱來站起身走到玉翎身邊,扳過她的臉,輕輕地吻了一下。

“項凱來,你今天就是來調情的。”

項凱來抱起玉翎放在腿上,然後在她的耳邊親吻。

“玉翎,你就是美……”

“你手裏有很多女人,比我年輕,比我漂亮。”

“比你年輕的有很多,比你漂亮的一個也沒有!”

玉翎推開項凱來,坐回到他的對麵,拿起桌上的紙巾擦一擦嘴角和被項凱來舔濕了的耳垂:

“項市長,你這麽任性是不行的,在西方,一個男人有這麽多女朋友還想當政治家嗎?你應該專注於遠大前程,而不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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