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尋找鬱達夫(37)

(2018-07-03 13:07:05) 下一個

37、美人計

 

8月中旬忙起來了,一個星期連續三天加班,在攝製組剪片子。每周播兩期,對小小的攝製組來說,是很大的壓力。這天下午大一打來電話,是“蘭亭行動計劃”,約好第二天上午去瓊斯太太家,Jane把一切安排好了。

晚上,我叫二田和傑回家,我和雪留下來剪片子。傑這個小夥子,現在安心地在攝製組幹了,而且很賣力。剪片子是雪的活兒,我給她打下手。雪把大方叫來陪著,給我們買宵夜。大方是學計算機的,在華爾街上班,年薪將近十萬,是打工仔當中的富翁。他們在聯合大街那邊租了一棟house,月租金3500元,真夠闊的。但是他總要看雪的臉色,小心翼翼。      

這天晚上剪完片子回到玫瑰街,已是半夜一點鍾。我爬上閣樓,以為大一酣聲如雷,誰知一點聲音也沒有。我打開燈,嚇了一跳:大一獨自坐在餐桌前,光著膀子,手裏攥著啤酒罐。

“怎麽啦?”

“沒什麽。睡不著,起來坐一會兒。”

“遭了刼匪,進了局子,也沒見你失眠!”

“明天要去做賊了——哈哈,這輩子第一回做賊。來吧,喝啤酒。”

我打開冰箱拿一罐啤酒,陪他喝。

“龍,這個賊,做到自己家去了。”

“這話怎麽說?”

“我雖然沒見過瓊斯太太,她是我的丈母奶奶啊!”

“對對對,家賊難防。瓊斯太太家裏沒人了?”

“不——這次奇怪,瓊斯太太一個人走的,管家沒走。管家叫Timitri,Jane說他色迷迷的。”大一抬頭看看我,笑一笑。“我都安排好了,你明天隻管跟我走,去做阿裏巴巴。”

“你錯了,阿裏巴巴不是賊。”

“我們也不是賊呀!像賊又不是賊。龍,偷來遺稿,你打算怎麽辦?拿到大陸去發表嗎?”

“當然要找一家出版社,先印幾百本,寫一篇序言,把尋找遺稿的過程描述一番。”

“把這些‘梁上君子’都寫上。”

“當然寫上。這幾百本送給評論家和作家,請大家來鑒別。這件事會在文學界引起一場轟動。在瓊斯太太有生之年,不征得她的同意,遺稿是不會公開發表的。”

“如果瓊斯太太不在了呢?按照著作權法,鬱達夫是有繼承人的,我不是帶你去見過鬱飛嗎?”

“不知美國的法律如何,中國還沒有著作權法,通常的做法,著作人死後,他的繼承人有50年的權利。80年代初,魯迅的兒子周海嬰和人民文學出版社打官司,那時候魯迅的逝世也40多年了。結果呢,周海嬰贏了,得到25萬元人民幣,這在當時不是個小數目。”

“找歐大律師谘詢一下。看起來,天底下的事總是事在人為,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

 “大一,咱們倆同居的日子要到頭了。在Beech街住了三個月,到玫瑰街再住三個月。我說夥計,你啥時候搬家?”

“這次搬家要好好準備準備,Jane要舉行正式的婚禮,她再不和我非法同居了。”

“非法同居,哈哈,不是婦女的權益沒保障,而是男人的權益沒保障。結婚也好,娶個名人之後,師出有名啊!Jane鐵了心跟你,令人羨慕。阿慧有她一半的心思也好了。”

“你還想著阿慧呀!你不也有鐵了心的嗎?”

那天奚兒來,我說起去世貿中心見祖慧的事,把她氣跑了。我給她打電話,她都不接。

“奚兒夠可憐的,凡是女孩兒追男人的,都沒有好結果——上趕子不是買賣。”大一說道。

“過去女孩追男人為人笑,今天是新潮。”

“不一樣,男女還是不一樣!”大一來了興頭,又打開一罐啤酒。“你是小說家,我是性學家。”

“登徒子和性學家是兩回事兒。”

“登徒子讀了書,有了學問,不就是性學家麽?說到哪兒?對,女性!女性應受到尊敬,但畢竟是‘第二性’,尤其表現在求偶方麵。激發吸引力和性愛的不是意識,而是直覺和激情。男性的權威和自主權是本能造成的,女性的命運是‘接受’,是‘保留’,男性的命運是‘給予’,在給予時將自己耗盡,然後抽回。在性愛的瞬間,女性被喂飽,男性被榨幹。為了使自己複活,他必須暫時逃跑。這就是兩性之間的差別與對抗。”

“現代社會,女性變得主動了。”

“這是表麵的現象,在女性的內心深處,仍然是害怕被拋棄的心理,紐約那麽多時裝店、化妝品店、美容院、健身房,無數女性不擇手段地相互競爭,在那裏掙紮,不都是害怕被拋棄的心理作祟嗎?性是很重要的,對於男性和女性同樣重要。性占據我們思想和行為上的許多時間,對於藝術家來說,尤其如此。藝術家除了生活本身的需要,還有創造的需要,因此份量加倍。你這個名校畢業生,自認為百分之百藝術家,不承認這一點嗎?性生活是私密的,包含著激情、碰撞、憐惜、乞求、背叛、神秘感、想象力和掠奪。偉大的弗洛伊德告訴我們‘力比多’的重要,使人類恍然大悟。”

聊了一個小時,兩點多才睡下。

第二天唐大一起的早,他洗完澡叫醒我,煮好了咖啡。我們胡亂吃一口下樓,大一開上車吹起口哨。他吹“剪羊毛”,中學時候就吹,吹了30年。我們從華盛頓橋進曼哈頓。這橋有一個多世紀,用鋼鐵堆集而成,密麻麻的鋼梁像一張大蜘蛛網罩在頭頂上。下橋開到五大道,開過古根海姆博物館,開到大都會博物館。隻見Jane早已等在這裏,坐在大台階上。大都會博物館沒開門,不少參觀者等在大台階上。Jane看見車,站起來,把身邊的一個女孩兒拉起來,是一個金黃頭發的高個子女孩兒。

“那是誰呀?”我問道。

“你看是誰!”

原來是奚兒!她怎麽染了頭發?幸虧皮膚白,還不算難看,隻是有點兒怪。她穿一條一邊開叉藍綠兩色的超短裙,低開胸的無袖短上衣,暴露得可以,我從未見過!Jane的打扮也是崩克式的,她的頭發重新染成紅色,脖子上掛一串大珠子,牛仔褲一條灰色褲腿,一條黃色褲腿。從Beech街出來後,她很少有淑女打扮。今天這兩個人是驚世駭俗的打扮,在紐約也是數得著的!

我和大一下車。奚兒一隻拳頭撐在腰上,染著藍眼皮的眼睛瞪了我一眼,不說話。

“龍,早上好!” Jane說道。

“早上好,Jane!你把奚兒也叫來了,這麽多人,是做賊還是打家刼舍啊?”我說道。

“咳,現在做賊也是一夥一夥的。”大一說道。“去年在休斯頓,五個小偷把AEE的總部大樓給偷了——比我們還多一個呢。”

“大一,你就別耍貧嘴了!咱們快辦事吧。” Jane說道。

“今天我是總指揮,奚兒是先頭部隊,龍,她比你重要多了!”大一對我說道。

“行了行了,我和奚兒先去了,你們倆在這兒等著。”

Jane拉奚兒走了。看著她們跨過五大道的背影,神氣活現兩個現代人物。大一叫我上車,開到一處地下停車場,門口寫著每小時35元。今天辦大事,豁出去了。泊好車我們回到博物館,坐在大台階上,大一朝我嘿嘿一笑。

“你的葫蘆裏裝的什麽藥?”我說道。

“給作家留點兒懸念——一會兒你就明白了。”

過了半個小時,沒見她們的影子。大一說去看看,和我走到81街,走到瓊斯太太的樓下。遠遠看見那個老門童,穿著鮮紅的製服,站在簷下。小街上沒有行人,靜悄悄的。大一隻顧在前麵走。他走進一家咖啡館,我跟在他後麵。咖啡館裏一個客人也沒有,西方的紳士要喝下午茶,哪有一大早坐咖啡館的?大一轉一圈出來,我也跟著出來。她們到哪兒去了?

“看,在那兒!”

馬路對麵是一個露天咖啡座,Jane、奚兒和管家Timitri坐在遮陽傘下麵喝咖啡,說說笑笑。奚兒的大半個身子在陽光下麵,金黃的頭發,馬蒂斯圖案的超短裙和無袖上裝。我今天才明白為什麽馬蒂斯是“野獸派”,大都會博物館有馬蒂斯,有這樣的顏色搭配。Timitri坐在奚兒對麵,他是典型的蘇格蘭人。雪白的皮膚,碧綠的眼珠,赤褐色的頭發。美國的歐洲移民,數量最多的即是蘇格蘭人,當年乘“五月花號”帆船抵達波士頓的,全是蘇格蘭人,那艘船是歐洲移民的標誌。波士頓的籃球隊就叫“凱爾特人隊”,古代蘇格蘭人即凱爾特人。Timitri穿一件繡花襯衫,戴一副金絲眼鏡,興奮地盯住奚兒,口水快淌出來。而Jane打橫坐在中間,她看見我們,遞一個眼色。

“你們用美人計啊!”我說道。

“Timitri早對Jane說過,叫Jane給他介紹個東方女孩兒。你看,奚兒正合適啊!”

“媽的。”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