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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鬱達夫(19)

(2018-04-30 16:09:47) 下一個

19、沉淪

 

看來我的受寵並不隻是兩個電視短片,而是我在紐約找到了讀者!艾薩克·辛格(I.Singer)說過:“作家就像女人一樣,總是搞不懂別人為何喜歡或不喜歡他。”作家更搞不懂的是他何以得女性讀者的青睞。漲薪水當然是令人高興的事,而老板因為是我的讀者而給我加薪,就異常的欣喜了。對於作家來說,你的本事算是使到頭了!你隻有這點兒本事,你隻會用中文寫作。你的本事在紐約一文不值,卻賣了個好價錢!是阿慧為你介紹這份工作,你得以結識豐二小姐。你第一個應該把好消息告訴阿慧。可是阿慧在哪裏呢?這回要請客了,不但要吃一頓大餐,還可以請大家去水牛城玩,去看尼亞加拉大瀑布!奚兒的1000元還沒有還。馬上還給她,再送她一件禮物。

 “Hello,is Miss Xi here?”我給奚兒打電話。

“Good night,writer!”

“好久不見了,奚兒,最近怎麽樣?”

“還是一樣。我和羅伯特太太的合同到期了。作家,你怎麽樣?”

“我今天去見了豐二小姐,我的大老板。”

“她給你加薪,還是把你炒尤魚了?”

“加薪!加了一倍。我要送你一件禮物。你想要什麽?”

“送一束花吧。”

“太不像樣了。”

“你要送像樣的?那就送個戒指吧。”

“這不行。”

“我等你願意送我戒指的那一天。”

“合同到期怎麽辦?”

“不想給羅伯特太太做了,你有錢了,你雇我算了。”

“我雇你做什麽?”

“做家務嘛!我不要薪水,管吃管住就行。”

“奚兒,說正經的!”

“我說的是正經話呀!你要是不雇我,我就走了,去西部。你以為我會甘心為你做家務嗎?龍,你先請客吧,這回要去大西洋城了。”

 

這天半夜裏電話鈴響,是我的手提電話,雪在鵲來登酒店的地下商城裏給我買了手機,到施老板那兒報銷。是誰呀?我打開燈,牆上的鍾指到一點半鍾。手機上是陌生的號碼。我沒有接,把手機關掉。可是桌上的電話又響了。會是大一打來的嗎?他在哪裏?

“Hello,是龍先生嗎?”

一個女孩兒的聲音。是誰?聲音陌生,像是安徽女孩兒的口音。北京有很多安徽女孩兒,可是在紐約,會有安徽女孩兒認識我?我正在做一個很色情的夢,卻有女孩兒打來電話。

“你是誰?”

“我是唐先生的朋友,唐先生請你過來!”

“唐先生在哪裏?”

“在床上。”

哪兒來的傻女人?此地有銀三百兩,隔壁王二正在偷。

“請唐先生說話!”

“唐先生酒多了。”

“深更半夜,你到底是哪裏啊?”

“喂,喂,唐先生和你說話!……喂,龍,是你嗎?我……我是大一。你在哪兒呀?……在家?你……你……你過來!你不過來?我……我不行了,你過來接我……你不過來我要死在這裏了……”

大一醉得一塌糊塗。小姐告訴我,他在法拉盛的什麽街上,一間叫“新竹”的酒吧。沒辦法,我隻好穿衣下樓。我還要叫醒科斯塔太太,科斯塔太太每天晚上給大門加一道鎖。

我對老太婆說了五六個“sorry”走出大門。玫瑰街空無一人,停滿了車,靜悄悄的。平時夜裏汽車警報器此起彼伏,是最大的環境公害,這會兒一個也不響了。走過香港超市,走到地鐵車站。埃姆赫爾斯特和法拉盛之間有五六站,好在地鐵24小時不停。

車到法拉盛,我在街角的樓梯口踢到一個露宿的黑人,被他罵了一句“fuck”。紐約的流浪漢比北京多。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他們睡得挺香,可是冬天寒風刺骨積雪數尺如何捱過?法拉盛這一帶我熟,新竹酒吧也有印象,在羅斯福大街那邊。下弦月掛在鵲來登酒店的尖頂上,那是我上班的地方。大一離不開女人,現在他有理由喝酒罵人找女人折騰自己。一會兒找個TAXI拉他回家。Jane會把古董還給他,我似乎相信她的眼淚。

轉過羅斯福大街找到新竹酒吧,這名字應是台灣人開的。屋內三四個男人坐在暗處喝酒。男人離不開酒,人類在發明釀酒之前是母係社會,那時的男人不能算是男人。吧台站一個穿黑馬甲打領結的東方小蠻子。

“先生,歡迎光臨!喝點什麽?”

我剛要開口,後麵轉出一個小姐,看不清麵目:

“是龍先生嗎?請跟我來。”

是打電話的安徽小姐。小姐領我從酒櫃的後麵出去,出了這幢房子,走到室外的小徑,走進另一幢房子,走進地下室,走進一個房間。房間裏沒有人,燈光刺目,明式仿紅木家具,刺繡真絲布幔,掛一盞大紅燈籠。桌上是殘羹剩炙。裏麵還有一間,床上紛亂不堪。再看那小姐,穿一件水綠中式斜袊小褂,不到20歲,雙目明亮,皮膚黧黑,乳房高聳,長發齊腰。

“唐先生在哪裏?”

“在衛生間呢。”

我推開門,大一閉眼仰在浴缸裏,一臉酒氣,腮幫子劃了一道血印子。我在他臉上啪啪拍了兩下,他睜開眼,像條死狗。

“喂,回家吧!”

“媽的,回不去了。”

“叫我來幹什麽?”

“陪陪我。”

“有小姐陪你。”

“不,我就想你!”

“昨天的美東日報你看了嗎?”

“看什麽美東日報!龍,你坐下……那兒有椅子,對,拿過來!你……你坐下!我和你好好聊聊……”

“我明天要上班,哪有工夫和你侃!”

邊上有一把椅子,小姐的底褲和胸罩掛在椅背上。小姐去接我,穿的是空心褂子吧。我拿過椅子,把兩件行頭掀在地上,在浴缸邊坐下。

“咦,你把人家內衣弄髒了!”大一看著我,說道。他這會兒清醒得很。

“本來是髒的。”

“人家要穿呢。”

“本來是髒的。”

大一看看地下,又看看我:

“對,你說她髒,這女人當然髒,又髒又腥。可……可是男人也不幹淨!她們還是小姑娘呀!她們都是叫男人弄髒的。你剛才說什麽?美東日報?美東日報有啥?”

“昨天有一條消息,警方搗毀了China town中國人的地下妓院,抓了老鴇、小姐、嫖客共八人。”

“那是China town,不是法拉盛。”

“下回輪到法拉盛。”

“抓就抓吧!這兒不是中國,抓進去也就是關兩天,罰點錢。在大陸,嫖個娼一輩子算完了。”大一忽地坐起,從浴缸湧出的髒水打濕了我的鞋和褲腳。“中國的刑法,老鴇也有判死刑的,叫‘容留婦女賣淫’,嚴刑峻法啊!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刑法!”

“有,阿拉伯人更嚴峻。”

“你說阿拉伯,我說的是西方!”

“大一,你多少年不回國了!現在大陸寬鬆得很,抓住嫖客隻罰款,還要替你保密,不要壞了名聲。”

“好呀,寬鬆就好,這是進步!龍,你到美國兩個多月了,你講講你的感受,啊?我們到外邊,再……再來點酒,莫使金樽空對月!今天不睡了,龍,我明……明天上午去……去芝加哥。我們侃他個通……通宵達旦!”

大一跳出浴缸,裹一條藍色毛巾,水淋淋地走回房間,兩隻腳在地板上叭嘰叭嘰踩過去。大一的身子愈顯肥大,遭了刼仍是膘肥體壯。我的兩腳也是水淋淋的。轉眼工夫小姐趴在床上睡著了。

“芳兒,起來!”大一在小姐的屁股上拍一掌。“還要喝酒呢!去,拿一瓶‘拿破侖’!”

我拉住大一:

“算了,別喝酒啦!你不讓我走,咱們倆睡覺吧,明天不能不上班呀!”

“你要我跟你睡覺?你想睡,給你找個小姐。‘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芳兒,去呀!”

大一一把把芳從床上拎起來。女孩兒揉著眼睛乖乖地出去了。

一會兒芳拿來“拿破侖”。大一沒錢了,他要付房間費小姐費,不喝“皇家禮炮”而喝便宜的“拿破侖”。芳把酒倒在高腳杯裏。

“你怎麽隻倒兩杯呀?”大一說道。

“隻有兩個杯。”芳說。

“你去拿!”

芳把大一捺到椅子上:

“你們喝,我去洗澡。剛才去接龍先生,我沒洗澡呢。”

大一抱住芳不放。芳在他麵頰上親一口,他便放開。芳挺著高高的胸脯進衛生間去。

“這孩子,我叫她‘黑美人’,她高興!”大一已消了些酒意。“中國人的‘黑美人’,不是美國人的‘黑美人’。”

“她多大?”

“17。”

“怎麽到美國的?”

“我怎麽知道!金色探險號吧。龍,來,咱們喝酒!你看她的身材,兩腿如柱,雙肩如削。你看她的乳房,多漂亮!人這麽瘦,乳房卻是高聳,中國人裏少見啊!瘦的好啊,瘦的現在叫‘骨感’,把性感變個說法。古人說‘肥環瘦燕’,真感覺還是瘦的好,‘騎肥馬,操瘦逼’嘛!辛迪·克勞馥1米80的個子,隻有110多磅,80幾斤嘛!龍,把這杯酒幹了,你倒是喝呀!”

大一在美國十幾年,吃了無數苦,總算找到古董生計,有了生活保障,可是一下子毀了。他父親死於文化大革命,是跳樓死的,在嚴峻的年月裏,即是自殺也沒有多少選擇。這個陰影在他心頭抹不去,他到美國很艱難,他就是不回去,15年沒回過大陸。

“把酒幹了!”大一喝了酒便逼我。

“幹了就倒了——我還沒說好事呢:今天見了豐二小姐。”

“哦,大名鼎鼎的豐二小姐!”

“她把我的薪水漲到五千。”

“更要喝酒了!”

我隻好喝幹了酒。

芳洗澡出來,身上裹一條白浴巾,頭發挽成大卷兒盤在頭頂上,帶來香波的氣味,臉上是稚氣的笑。

“過來一起喝酒!”大一說。“在我杯裏喝吧。”

“我不喝。”

“把浴巾揭了——怕人看嗎?”

大一去抓芳的浴巾,芳閃開了。

“別鬧!”

“你怕他?他是龍大哥!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大一一把扯下浴巾,丟在地上。一絲不掛的芳蹶起屁股坐在大一腿上,自己解開發卷。濃密的頭發如瀑布瀉下,遮住臉和乳房。

“還怕羞呀!”大一說。

“怕。”

“啊呀呀,小可人兒,能不叫我惜玉憐香!”

大一右手端起酒杯,左手撩開芳的頭發,把酒送到她嘴邊。芳在大一手上喝了。她扭動的時候,尖尖的乳頭便從頭發的簾幕挺出來。她的乳房確實漂亮,黧黑的皮膚散發著光澤。大一喜歡暗皮膚的女人,Jane就是暗皮膚。

“這樣喝酒好嗎?”我說。

“你覺得不夠紳士?馬奈有‘草地上的午餐’,那張畫存巴黎奧賽博物館,我去看過,我對著畫看了一個小時。畫的是巴黎郊外,兩個穿黑禮服的紳士,一個雪白的裸女。紳士配美女嘛。不對,畫上不是三個人,還有一個裸女在水裏。芳兒,你怎麽不說話?說個有趣的。”

“說個順口溜吧。”芳喝一口酒說道。“你拍一,我拍一,情郎來了笑嘻嘻。”

“好,身份說的明白。”大一說道。

“你拍二,我拍二,天天洞房花燭夜。”

“和這屋子很像嘛。”

“你拍三,我拍三,明是歡笑暗辛酸。”

“辛酸什麽呀?”

“你拍四,我拍四,得了性病真難治。你拍五,我拍五,懷上孩子白受苦。”

“越說越難受了!”

“你拍六,我拍六,眾人采花花更秀。”

“生意好啊!”

“你拍七,我拍七,大家一起來操逼。”

“哎呀呀,太粗太粗!芳兒,你連說帶耍,龍哥受不了!去,給龍哥找個女孩兒!你霞姐在哪兒?”

“I don’t know。”芳說。

“小霞比她大一歲,也是不錯的。芳兒,你去找!”

“我不去——嘻嘻,你叫我光著腚去找人嗎?”

“把浴巾捂上,去!”

大一在芳的屁股上擰一把。

“哎呀媽呀——霞姐有客人了。”

“他媽的。”

“我不要什麽霞姐。”我說。

“哈,你有阿慧,我知道。那天到阿慧那兒幹柴烈火,共度春宵!今天阿慧不在。”

“我真的不要。”

“你還有奚兒。和奚兒睡過嗎?你要沒和她睡,就是真的喜歡她啊!阿慧雖好,卻是個花瓶。我說阿慧是花瓶,你不能認。初戀的情人麽,千好萬好,不如社會主義好。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但是真正的好太太是奚兒!你雖是作家,看女人我比你強,我見的女人比你多!奚兒比你小十六歲,人家願意跟你,你還不知足嗎?你叫奚兒搬到閣樓吧,間壁一下你們倆住。斯坦登島,太遠啦!到大西洋裏去啦!叫奚兒在埃姆赫爾斯特打份兒工,到法拉盛打工也行,總歸在皇後區。你覺得不方便,你們倆另租房子也行。豐二小姐看中你,你有點錢啦,是真正的白領啦!就在埃姆赫爾斯特租房子,別離我太遠,不然我會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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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321 回複 悄悄話 活出了真實人樣,藝術家出國比學理工科的人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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