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泉石上流-我的父親母親(35)

(2018-01-29 14:13:01) 下一個

三十五 “造反有理”

1966年5月,北京大學哲學係教師聶元梓等人貼出一張大字報,批評校長陸平先生,揭開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

這一年上半年,我專注的事情不是學業,不是政治風潮,也不是文學,而是足球。這一年,我入選北京高校足球隊,準備參加暑期在西安舉行的全國高校足球比賽。北京高校隊由石油學院和清華兩個學校組成,主教練是清華水利係青年教師關仁卿。關先生大連人,“運動健將”,踢過北京隊,擔任過中國青年隊的隊長。1945年蘇軍進駐大連,給這個殖民化城市帶來足球。大連人身材高,彈跳力好,很具運動天賦,直到今天,大連籍的球員占據國家隊和中超賽場的半壁江山。

足球這項運動其妙無窮,它的大場麵,它的對抗與技巧的完美結合,它的不可預測性,吸引了全世界無數球迷,它也是青少年最好的遊戲和娛樂。

進高校隊,運動服多了幾套,義利體育用品公司為我們量身定做足球鞋,夥食標準比賽期間每月45元,平時每月36元,比一般學生高出很多,每頓飯小黑板上寫出菜單,單點單炒,早上有牛奶,晚上有水果,享受特殊待遇。

關仁卿教練和國家隊教練年維泗熟悉,為了提高成績,北京高校隊與國家隊多次搞練習比賽,分別在天壇國家隊訓練場、清華大學、石油學院舉行。建零班的女生曹達,她母親叫年景玉,是年維泗的姑媽。年維泗的弟子是中國足球最具影響力的一代名宿,他們是高豐文、徐根寶、戚務生、桑廷良、胡之剛、金正民、胡登輝……在天壇,我與高豐文相撞,他的眉骨開裂,縫了五針。(70年代我在鞍山踢業餘足球,撞翻國家隊隊長的經曆使我在足球場上名躁一時)多數比賽以高校隊慘敗告終,隻有石油學院一場,我們一度以三比二領先,幾乎創造奇跡,最終三比四輸了。足球項目得到學校領導的重視,常委副書記艾知生在荷花池接見足球隊全體隊員,對大家表示了殷切的期望。

我們期盼暑期在西安舉行的全國高校足球賽,父親也很期待,他要到西安看我踢球。可是文化大革命來了,聶元梓的大字報掀起巨瀾,平靜的校園變成火藥桶。不久關閉運動員食堂,訓練停止。國家隊也停止了訓練,國腳們跑到清華園看大字報,足球隊宿舍是他們的落腳點。這一年中國最好的前鋒胡登輝自殺身亡,和他同時自殺的有名氣更大的乒乓球運動員容國團。

6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吹響文化大革命號角。7月,江青帶領“中央文革小組”到清華北大煽風點火。8月4日,周恩來帶領全體中央委員到清華,清華北大是文革戰場的最前線。8月5日淩晨,毛澤東《我的一張大字報——炮打司令部》轉貼在清華園,宣布向劉少奇開火,文化大革命進入高潮。

8月4日下著小雨,晚上全校師生聚集在東大操場,自帶座椅和雨具,等候最高當局在這裏舉行的大會。將近9點鍾,來了一列長長的車隊,周恩來率領參加中央全會的幾乎全體中央委員到達。在臨時搭建的主席台上就座的有周恩來、董必武和以陳伯達、江青、陶鑄為首的中央文革領導小組成員,其它政治局委員和中央委員坐在下麵,鄧小平作為中央常委也坐在台下。除了董必武,主席台上就座的人一律軍裝。周恩來在雨中登上講台,顯得心緒不安。他說紅衛兵小將是革命先鋒,他來為“反動學生”蒯大富平反。蒯大富是工程化學係的學生,在王光美、葉林率領“工作組”進校以後,他被打成“反動學生”。此時蒯大富站在周恩來身邊。周恩來將派遣“工作組”的政策宣布為錯誤,是“老革命遇到新問題”。80歲的董必武說,見到紅衛兵小將,使他年輕了一個甲子。雨一直下,江青並不善於演講,但是充滿激情,她的話與周恩來大相徑庭,學生們都感覺到,這位“國母”正在與以“宰相”為首的老臣們較勁兒,在她身後的政治新星:王力、關鋒、戚本禹、姚文元,一個個威風凜凜。大會在午夜後結束,到了淩晨四點鍾,大家紛紛趕到大禮堂前的大字報棚,看毛澤東的大字報。

8月18日,毛澤東在天安門接見“紅衛兵”,隨後,學生開始“大串聯”,各地造反派紛紛成立。

在20世紀,中國有多起在全世界具影響力的學生運動,如1919年,1936年,1966年和1989年,這幾次學生運動影響了中國曆史進程。而1966年的學生運動,是唯一由最高當權者發動和引導其過程的學生運動,造成了全國範圍的大動亂。紅衛兵運動的破壞力超出中國百姓的預料,也超出毛澤東本人的預料。

 

毛澤東速寫像(胡考作於1949年)

(胡考曾兩次作毛澤東像,第一次於1938年,在延安毛澤東的窖洞裏。第二次於1949年,在北京第一屆文代會上。當時是在戲劇家鳳子的本子上畫的,由鳳子請毛澤東簽名。)

 

我在小說《阿瑪蒂的故事》中是這樣描寫的:

“那正是天下大亂的年月,文化大革命正在高潮之中,風起雲湧,波瀾壯闊。各地武鬥的戰事通過各種渠道傳到北京,北京的紅衛兵‘大使’在各地指揮著戰鬥。想一想那時的北京,這座曆史名城,正在同舊日的文明作痛苦的決裂。每一條街道,每一個店鋪,每一幢房屋都改變了麵貌。標語,數不清的標語,黑色的,紅色的,用墨寫的,用油寫的,寫在馬路上的,寫在大牆上的。古老的建築物敲掉了額頭打瞎了眼睛,新建的樓房用紅磚砌出大大的‘忠’字正懸當中。‘聯動’的勇士們剛剛打出了新的‘招牌’,路人隻要看到他們推出一排嶄新的永久牌十三型自行車,看到他們目空一切的高傲和蠻橫氣派,就會躲得遠遠的,想起‘紅色恐怖萬歲’那句口號。天安門廣場剛剛開過百萬人大會,歡迎‘旗手’的受傷了和沒有受傷的部下從武漢歸來。大街上剛剛通過聲勢浩大的遊行隊伍,憤怒的人和麻木的人相雜其間,在他們身後留下了紙旗和標語的無數碎片。幾千年的文明都到廢品收購站報到。在簡直容納不下的舊書庫裏,大本小本的莎士比亞和巴爾紮克的作品仍然保持著它們應有的分量。屈原和李白在一團烈火中化為青煙,完成了他們新的浪漫主義傑作。在小山一樣的唱片堆裏,貝多芬、莫紮特和梅蘭芳、程硯秋聚在一起,被人們用鎬頭刨砸成碎片,發出同樣的破裂聲……路人的褲腿稍微瘦了一點,會被一直豁開到大腿根。燙發的婦女會被抓住剃成光禿兒。全聚德打掉了霓虹燈的招牌。豐澤園關閉了所有雅致的單間,在小院中搭起天棚,出售大碗麵。隻有路旁的絨花樹仍然保持著原來的麵貌,開放著的粉紅色馬櫻花,織成斑駁的彩帶,卻沒有因為顏色不夠純正受到懲罰……”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簡寧寧 回複 悄悄話 簡直像放電影一樣,把那個年代的事情一幕一幕地展現在我們麵前。隔著半個多世紀,隔著電腦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一種山雨欲來的恐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