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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石上流-我的父親母親(3)

(2017-11-16 11:53:14) 下一個

三 進北京

 

我家剛到北京的時候,臨時住在西長安街的石碑胡同,對麵即為中南海新華門。我們住的房子是招待所,後來成了全國總工會的辦公樓。住在我們隔壁的是攝影家石少華,父親叫他“石麻子”,當然是背後叫的。

    當年的北京城是個什麽樣子呢?還是看父親的詩:

黃瓦天安門,紅牆迎幾層。微雲銜落日,飛絮暖春城。深衢千棵樹,長街十裏燈。京師承百代,此代唯清明。

50年代的新政權當然是全世界最“清明”的政權。

不久,我們搬到北長街,有了正式的家。

 北長街78號是老式的四合院,有三個大院子,很氣派。進門有很大的影碑,有花壇和假山,正房有寬大的前廊,鏤空的垂花,是某位清朝官宦的大宅院。這房子即是後來的《人民畫報》編輯部,《人民畫報》遷到西郊後是《新觀察》編輯部。剛去的時候,我家住西院正房,住廂房的是畫家古元。古元的女兒和我一樣大,有一次,她給我家送糖果,在台階上跌倒,眉骨處磕了一個大口子,縫了好多針,留下永久的疤痕。東院比西院大,有一次,編輯部請來國家羽毛球隊表演,有數百人觀看。《人民畫報》編輯部開張後,我家搬到北院,從1950年到1958年,在這裏住了八年。

我和小米

北長街的南麵是南長街,那裏有中山公園,從我家到中山公園大約500米。中山公園是冬天的好去處,到唐花塢賞花,到故宮護城河滑冰。從我家往北走500米是北海公園,有高聳的白塔和寬闊的北海,那裏是夏天劃船的地方。

母親曾為孩子們編了一首兒歌:

北長街,真漂亮;

兩邊樹,排成行;

路西有個新北洋,

買根冰棍嚐一嚐。

“新北洋”是街上唯一的冷食店,在女子第一中學的門口,賣冰棍和酸梅湯,50年代的冷食隻有這些,到東安市場的西餐店才能吃到冰激淩。

母親和胡小林(1951年)

我家院子的東邊也是護城河,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北京發生流行性感冒,學校裏很多學生得了流行性感冒,我也得了。學校停課三個月,我就在家裏釣魚,從護城河裏釣了很多魚,大水缸裏養著十幾條一兩斤重的魚,吃不過來。後來不讓釣了,說那裏是市園林局的養魚池。

  北長街是故宮西側的一條街,既漂亮又安靜的一條街。50年代初的北京沒有多少汽車,穿過這裏的是5路公共汽車,而全北京的公共汽車不超過10條線路。我家院子的東邊是故宮護城河,從窗口看見故宮的西門樓和故宮西北角的角樓。母親說角樓是按魯班的圖紙建造的,九梁十八柱七十二條脊,特別漂亮。北長街長不過500米,有很多大宅院。我家的南麵是陳雲的院子,北麵是彭真的院子,再北麵是班禪駐京辦事處,也就是班禪大活佛常住的宅院,黃色和綠色的琉璃瓦,像故宮一樣氣派。北長街有的院子門口掛牌匾和對聯,如“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之類。有一家的對聯很特別,上聯記不得了,下聯是“平生喜讀浙人書”。父親對我說:

“你看,浙江是出文豪的地方,古代的不說,當代文豪魯迅、周作人、鬱達夫、茅盾、葉聖陶、夏衍都是我們浙江人。”

父親的鄉土教育極大提高了我日後寫文章的自信心。

1951年,母親開始辦《新觀察》雜誌,這件事成了她一生最重要的事業。此後,母親的命運就是《新觀察》雜誌的命運。

關於《新觀察》的創辦,母親的回憶是這樣的(《我與〈新觀察〉》):

“座談會在一間很小的屋子,裏麵放了一長條桌子,兩邊是椅子。我走進去,黎澍等人站起來和我握手。另有一個人也站了起來,個子很矮,很瘦。他問道:‘你是戈揚同誌嗎?’聽口音是蘇北人。我點點頭,黎澍在一旁介紹說:‘這是喬木同誌。’

新華社幼兒園的小胡

“我在胡喬木的對麵坐下。這時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人,其中有浦熙修,人稱‘浦二姐’,上海《文匯報》駐京辦事處主任;有彭子岡,《大公報》的名記者;有畫家鬱風,鬱達夫的侄女。她們都是北京新聞、文化界的活躍人物。加上編輯部的幾個人,長桌也就坐滿了。黎澍站起來說:‘同誌們不要拘束,今天是喬木同誌邀請大家來見個麵,諸位不拘一格地隨便談談吧!’會場靜寂無聲。黎澍見無人說話,便自己說了起來。那意思似乎是要找《新觀察》的主編。他說:‘各個報社駐北京辦事處的記者事情不多,不如大家聚起來辦份刊物。像《新觀察》這樣的刊物,很適合女同誌的興趣。如果大家來辦,那是很不錯的。’胡喬木接著黎澍的話也講開了,他說:‘我們需要這樣一種刊物,軟性的,引人入勝的,談古說今,什麽都有。大家喜歡看,因此茶館酒肆,人手一冊。時間長了,就會家喻戶曉,如同蘇聯的《小火星》雜誌,紙好,印刷好,照片也好。’胡喬木說了很多話,用十六個概括,那就是‘圖文並茂,活潑清新,上下古今,無所不談’。他反複說這十六個字,最後問道:‘我們要將《新觀察》辦成這樣一種刊物,你們說行不行?’大家笑了,都站起來鼓掌。

“座談會開過不久,我收到一封信,大紅格子信封。上款是:‘送交  戈揚同誌親收’,下款是紅字印刷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宣傳工作部’。拆開一看,一張八行書,寫著濃墨的毛筆字,信的內容是:‘喬木同誌指示,請戈揚同誌為《新觀察》雜誌主編,浦熙修、彭子岡、鬱風等三位同誌為《新觀察》雜誌副主編。請即日上任,開始工作。’署名黎澍。”

最早的《新觀察》編輯部在沙灘,著名的“北大紅樓”的北側,就是今天中共中央宣傳部的院子。黎澍是第一任主編。40年代儲安平先生辦了一個《觀察》雜誌,名氣很大,《新觀察》就是這麽來的。開頭任命的副主編浦熙修、彭子岡都沒有來,隻來了一個鬱風。可是鬱風半年後也走了,母親組織的編輯部隻有六個人:歐陽伯,原武漢《大剛報》總編輯;陸浮,原香港《華商報》經理;林元,原《觀察》雜誌編委;黃沙,西南聯大畢業生;朱寶蓁,金陵女大畢業生;再就是黨支部書記王致遠。

 

戈揚與鬱風(攝於80年代)

為了辦《人民畫報》,父親到上海找到邵洵美,從他手中買了一套印刷機,又請來幾個全國最著名的攝影師,有敖恩洪、吳寅伯等人。《人民畫報》也由胡喬木管,胡先生為畫報製定了方針,就是要辦得像“老大哥”的《蘇聯》畫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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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
評論
Red_Blue5 回複 悄悄話 北長街50年代發生的真事兒,寫進了小說80年代的故事裏。
yazimo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雨女' 的評論 : 不奇怪吧,權貴不都是都住好地方、吃穿特供品的麽。。當然了,倒了一段時間就另說了
雨女 回複 悄悄話 好熟悉的街名。胡先生在那麽好的地界居住。
越吃越蒙山人 回複 悄悄話 您說的從窗戶看到筒子河對麵的故宮,這是我最喜歡羨慕的故城景觀,小的時候就想,要是能住到這樣的房子裏就好了,結果就有人以這麽好的文筆寫出來,看了就像了我一樁舊願一樣,喜歡。
七色花瓣 回複 悄悄話 拜讀了
國人甲乙丙 回複 悄悄話 請教胡先生,若幹年前報刊雜誌有報道說,戈揚女士居美後與周榆瑞結合了。不知確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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