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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流水賬之九 小院人家

(2006-08-27 00:12:08) 下一個


因船的一再延誤,到桑托林島(Santorini)已是半夜兩點。雖然在買好船票時,便打電話訂了當晚的住處,此時既沒有公共車,也沒了出租,隻得另做打算。港口上燈火通明,異常熱鬧。船尾裏吐出來的貨,車,人,遇上來接船的車,港上尚開著的就等著這班船的旅行社,和舉著牌子拉住客的島民。這時節來拉客的都有車給帶進去,我就撿了這麽一輛車上。車主聚齊了五個人,剛好塞滿他那輛極小的麵包車。窗外漆黑,隱約覺著是山壁,七轉八轉地是在往山上盤。過一些時,有了燈火,我們就停在了一家臨街的小旅店前。主人利索地帶我們去各自的房間,護照換了鑰匙,再不多話的 - 他懂我們此時疲憊的心情。房間簡單整潔,更有熱水澡洗,別無他求。半夜三點,門窗緊閉,卻聽得臨近酒吧裏的音樂,偶爾的車聲,以及這一程最怕的到處的去了消音器的摩托車。此時極困,窗外再是喧囂也礙不了我的覺。明天卻得去另找住處。

早上陽光耀眼,更加上滿眼的白房子。我朝有人家的地方走,避開馬路,往小巷裏鑽。路上沒有一個人,經過一家可愛的小旅店,卻是客滿。寬寬的上坡的石板路越走越窄,變成石階,又開始向下,在錯落的房屋間盤桓。很多台階與小路刷著和兩邊院牆同樣的白色,我好像走在泥捏的玩具城裏。再一轉彎,眼前迅速向下疊落的院牆與屋頂下就是了那片靜靜的海。不遠處的一個牆角上寫著“有屋出租”。兩三轉後到了它的院門前。敲敲門,沒有人應,一推,門沒有鎖。站在院中喊了兩聲,才從一間屋裏慢慢地走出來梳著柔軟齊整的短發,穿著過膝灰裙的老太太,玻采蒂。“您還有房間出租嗎?” “一個人?我這兒有間極好的。” 領我上了幾級台階,繞開腳下的貓,推開一道門。房間小得可愛,一床,一椅,一櫃,再無別物。可是眼前的那一麵小窗啊,直望向大海。我本想略多花點錢,找一處浴室在一處的,可如何抗拒得了小窗收進來的那一片海天呢。於是交了押金,去取行李。玻采蒂正要上鎮裏買東西,“這裏門不鎖的,你呆會兒自己進來就是。” 哈,夜不閉戶,更愛了它一層。

這個上午就先是坐在窗前,後又挪到小院的平台上望海。左邊望去是懸崖直插到海裏去。右手一間白色屋頂的教堂,風中搖曳著塔形的三件鍾鈴。窗外下麵是一條窄巷,偶爾有遊客轉進來。間或又聽到叮鐺的鈴聲,探身出去看,一小隊馱著果菜插著野花的驢,最前的一頭上,側身坐著一個老漢。我這裏望出去的,正是桑托林淹沒在海裏的巨大的火山盆地。這個島早先是圓形。千萬年裏的一次次火山噴發讓這島的中心漲漲落落。公元前十七世紀中葉,又一次劇烈的火山噴發使島的中心再次陷落,海水迅速灌進,隻留下火山岩冷卻後的峭壁。之後一係列的火山,地震,形成了島如今的大半個環形,和從環上麵斷開去的小島。盆地中心幾百年前的火山又噴出了新島,就在我視野的正中,至今仍是活動的。

盆地中心依然活動的火山島


我聽到玻采蒂的聲音,回頭向上麵打招呼。她尚在屋頂之外,剛剛買東西回來,一個小夥子幫他一路拎進來。我跟到廚房門口,玻采蒂不要我幫忙。我就靠著門邊看她把東西一樣樣放好,又開始給我煮希臘咖啡。“您就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嗯。我一兒一女都在雅典。要很甜的嗎?” 她在給咖啡加糖。“中等就好。工作還是念書?” “工作。” “常回來嗎?” “假期有時會,住上一個星期就走。” “現在這院兒裏有別的客人嗎?哎,我自己端過去。” 從玻采蒂手裏接過一個有細密花紋的銀色托盤。“來,再加塊點心。就你一個,旺季已經過了。” 玻采蒂講的英文有限,我不會講希臘文,所以隻能有一句沒一句的。這個咖啡是用磨的極細的咖啡粉,加糖,水,在火上用通常是銅製的小壺煮。然後連著咖啡末一並倒進一隻極小的杯子。略沉澱後啜飲,苦,香,甜,細膩地揉和在一處。在別處和希臘以前都叫土耳其咖啡,直到七四年希臘與土耳其在塞浦路思島的爭端,咖啡就此改了愛國主義的名字。

桑托林建在火山岩峭壁上的城鎮


這樣坐到中午,把衣服洗了,掛在平台上平日掛花籃的鉤上,在徐徐的風裏等它們被吹幹。玻采蒂看見了笑我,指給我一麵牆前的幾根衣繩,“這裏陽光最好。” 果然,在這午後的陽光裏衣服很快就幹了。玻采蒂在掃院子,我換了衣服出門去找飯吃。沿著來時的路繼續往下走,卻是幾步之後,一轉彎處,原來整個一個小城在懸崖上掛著呢。走近了,處處旅館咖啡館兒和小店,夾雜在民房之間,都依峭壁而建,以白色為主。門窗多用藍色,便是其他顏色也都是接近自然的。院牆隻到腰際那麽高,院門卻都是有高高的門框在那裏。有著鏤空雕花的門扇或開或掩,總同虛設。每一道門望出去,一桌一椅,一花一草,總襯在大海與小島的背景裏。更有被陽光照得半透明的九重葛紫紅的花瓣,依窗攀牆。讓人覺著這些門的存在隻是為了框住那一片風景。每隔不遠就是一間教堂,圓頂不是白色就是海水般的湛藍。隨便一處向下俯瞰,就是屋頂與教堂頂,和下麵很深處的海。因了這一俯瞰,建築與海成了縱向的關係。獨特的角度渲染了教堂的神聖,誇張了色彩的對比。









這裏的熱鬧更加後來夜落後的燈火,遠望是幻境般的美,身在其中卻略嫌嘈雜了。所以日落的時候就踱回了小院。玻采蒂也正從教堂回來,望向遠處的晚霞,同她的貓講幾句話。彼此問下午過得如何,她比白天加了一件厚毛衣外套,也囑我晚上添衣服。玻采蒂把各處的地拖了,等我出去吃晚飯前,又進來幫我換了一片驅蚊劑,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地開窗睡覺了。再見玻采蒂已快午夜了,她正送走來聊天的鄰居。我們這才道了晚安。







早晨醒得很晚。坐在床上,那片海和對麵的島就闖了進來。早有巨型遊輪停在遠處,我於是趴去窗台上看小船一趟一趟地運船客到島上。在愛琴海或地中海的遊輪大多有桑托林島一站。雖然是匆匆的不到一日,這些船客在此花的錢是島上旅遊業很大的一部分。桑托林的美麗有些古怪。旅遊業發展的過分繁榮,可是它的迷人,它寧靜小島的本色依然從喧鬧後麵散射出來。何況隻須一個轉彎,便遠離了那一片聲色。而它的迷人又不是完完全全與那份熱鬧無關的。在那層層色彩變幻的火山岩峭壁上,竟生生息息了那一片繁榮的城鎮。那些錯落有致的屋頂和教堂,級級盤桓的石階和窄巷,給這個有著劇烈火山地震曆史的小島添了無限生機。人活在自然裏,在它每一次毀滅性的動蕩之間享受生命短暫卻似永恒的快樂。島民的寧靜與虔誠的存在被包圍在這巨大的美麗之間;一船一船來的遊客亦被它環抱著吸收進來。

小窗收進的愛琴海


這樣坐到餓了時,我才出到小院來。玻采蒂正舉著香盞,有繚繞的香煙,她院內院外,向著海,向著往城裏的路,一邊輕輕地揮舞令香煙飄散,一邊念念地禱告。“早晨好,玻采蒂,” 她此時正把香盞放回到牆角的高台上,“剛做禱告回來嗎?” “哎,這個香是熏給聖母的。你昨夜睡好了嗎?” 看她依著圓拱的門邊,穿得幹淨莊重,講話間微笑著,有一份關心與安祥,我竟禁不住有些感動。我問可不可以給她拍張照片。玻采蒂便靜靜地微笑著依了門框,照好後還要對我說謝。真是喜歡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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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托林的美麗裏也有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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