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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五 那些廢墟和村莊

(2007-11-08 03:21:55) 下一個
[走馬觀花土耳其四] 那些廢墟和村莊


Kapikiri是巴伐湖(Bafa Golü)邊的一個小村子。巴伐湖曾經是海灣的一部分,直到通向愛琴海的水路被淤塞。天氣熱,整個村子都懶洋洋的。湖邊有一座城堡,熱的我也沒心思走近,隻在水邊的樹蔭下遠遠地望望。樹下的大石頭也不知是什麽建築的殘軀,石頭上坐著幾個小男孩兒,其中一個有一頭金發。小亞西亞這片土地上幾千年來人來人往,種族交匯,歐洲中亞,地中海中東,早已分不清彼此。在大多數黑頭發黑眼睛中,時不時地就會看到淺色的頭發,多是巴爾幹人的後裔。這個孩子對我們最好奇,我們也就搭訕起來。我把手裏的零食分給他一把,是我帶在路上的。他剛放嘴裏就吐出來了,用表情問我怎麽可能吃這種怪味道。


小村依山而建,往村裏的路是緩緩的坡。走走停停,偶爾側身讓過一輛車。村子的院牆都是碎石壘就,腰際那麽高,並無特別之處。可是和這些院牆交疊著的卻是兩千多年的古城牆。縱然混在一處,也一眼分得出古今。古牆石雖已殘缺不全,仍是一塊塊的大石,氣度不凡。現今的院牆則是碎石泥縫,在古牆麵前瑣碎得簡直抬不起頭。古牆斷斷續續地引向高處一片破敗的劇場。老粗的橄欖樹在石階間枝繁葉茂。

這個村的前身是公元前四世紀卡裏亞王國(Caria)的Heracleia城。這些城牆便是以其陵墓著稱的國王莫索洛斯(Mausolus)所築。他的陵墓躋身古代七大奇跡,Mausoleum也因此而成為陵墓的通稱。Heracleia做為內海的港口有過短暫的繁榮,後因著亞曆山大的征服,又水路的淤塞而終於衰落。從湖邊攀延到山坡的厚厚的城牆成為兩千多年來當地的建築材料,點點散落。如今整個村子都做為古跡保護起來。

那個曾經有廊柱環繞的市場又重新履行起它的職責。在一長溜的廊簷下村婦們一列排開,擺了手工製品在賣。臨離開小村時,一個婦人拉我看她的手鏈,針織品和頭巾,我卻一眼看中遠處另一個婦人正抖開來的一塊繡花粗布。



等到在午後燥熱的陽光下,走進又一個村子,一個沒有人氣,卻到處灰塵的地方時,我就又想念起在Kapikiri那婦人手裏滾著絛子邊綴著彩珠子的軟軟的紗巾。一進Stratonikeia的村口就是一間茶社,已經廢棄。不遠的一處涼亭油漆剝落。我們把車停在路邊,下來四處轉轉,不見一個人影。村民們因緊鄰的煤礦開采而被迫遷離,聽說隻還剩下七戶人家。橄欖樹和果樹隨意地瘋長著,給進村的小路倒也鋪上片片蔭涼。在院落間的土路上走著,不時看到一截古典時期的石柱立在院子裏,或者躺在院門邊,與那些破舊的院落構成奇異的組合。

然後就是一轉彎,一大片大理石牆出現在眼前。長方的,半圓的三座大廳的殘跡,斷柱,牆石,恣意地鋪展著。尚有那麽清晰的花紋,在明媚的日光裏閃著古舊的,灰白的,熒熒的光。用手摸一摸,一片千年的溫潤由指尖直淌到心裏去。周圍是片片的無花果和石榴樹,被遺棄了,隻結著不甚碩壯的果實。雖說我們是尋古跡而來,在這灰頭土臉的小村裏如此相遇,也仍是一場驚喜。而這樣的驚喜不止一處。


這個小村在塞琉古時期甚至更早就存在了,到了古羅馬時代更加繁榮起來,如今的幾處廢墟都是那個時代的見證。我想像著曾經住在這裏的村民,有那麽碩大的城門,厚重的城牆,萬人劇場,神廟,體育館,就在自家的後院裏堆著,廢著,埋著,可真是神氣呀。當然更可能視而不見,習以為常。那些可以攀爬的大石頭正好是孩子們嬉戲的場所。

若不是政府文化部的堅持,這個村子也就被煤礦公司吞蝕了,而煤礦開采盡竟後礦坑將變成人工湖,這一切也將被湮滅掉。愛琴海岸這樣的廢墟是太多了,每日隨便撿兩三處就足足填滿了我們做為遊客的行程。遍地古跡縱然是寶貴的遺產,可也真是負擔,挖掘保護這一切到底該由誰來承擔呢?


到那座鬼城的時候已近黃昏時分,陽光正和煦地灑向遍布山坡的一麵麵灰牆。牆麵磚石裸露,門窗空洞。走近看,是一棟棟石屋的殘跡,沒了門窗也沒了屋頂,屋裏屋外都是叢生的雜草,任陽光如何的溫暖也照不出更多生命的跡象。


一路過來看了眾多廢墟,縱然俯仰唏噓,總因著年代的距離,顯得遙遠而不再相關。這一處,隻有這一處,卻是大片的悲哀壓下來,隻因為這一片廢墟太年輕了。就在上世紀初,它還有幾千戶人家,兩萬多人口。學校,醫院,圖書館,應有盡有。還有兩座大教堂,十幾處小教堂。這裏便是費特希耶(Fethiye)城外不遠的卡雅村(Kaya Koyü),曾經希臘人聚居的地方。

小亞西亞的愛琴海岸自古就有希臘移民,被亞曆山大征服後更是整個希臘化,又在羅馬帝國時期成為基督教的大本營。隨著後來奧斯曼的征服,大量人口突厥化,講土耳其語,信伊斯蘭教,成為土耳其人。但仍有相當多的人保留了希臘人的身份,信東正教。他們和大多數土耳其人一樣都是世世代代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一戰後奧斯曼帝國不複存在。緊接著的土耳其獨立戰爭為土耳其人留住了一片家園,也打破了希臘人重建大希臘的夢想。於是1923年的洛桑協約界定了土耳其的邊界,也決定了希臘和土耳其之間的人口交換。這一交換就是兩百萬人的背井離鄉。世代居住於小亞西亞的希臘人搬去了那從來也不是自己家園的希臘,而在希臘本土的土耳其人也同樣被迫遷到這個陌生的叫做土耳其的國家。

卡雅村的希臘人在這一次交換中遷去了雅典城外一處貧窮的郊區。遷來這裏的土耳其人來自希臘北部,因不能適應此地環境,沒有停留太久就流散到別處。這個村子自此廢棄,終成廢墟。因為遷出小亞西亞的希臘人是遷入的土耳其人的三倍,如此廢棄的希臘村莊不在少數。

八十年的時間不短,卻也不長。一整個山村的石製房屋,教堂全部成了殘垣,也太徹底了些,好像不僅是自然的作為,更有人為毀棄的跡象。從大教堂正好望向布滿山坡的灰灰的斷牆,仿佛撲麵訴說著,更在哀哀惦念著。一整座村莊的人就這樣銷聲匿跡,荒草斜陽下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淒涼。我心裏一路地念叨,八十年,八十年實在不算長啊。這裏真的有一股寒氣襲人的鬼意。

L·D·伯爾尼埃(Louis de Bernières)近年的一部新書《沒有翅膀的鳥》(Birds Without Wings)就講述了費特希耶附近的,上世紀初的,這樣的一個村莊。小說裏那個叫亞曆山大(Iskander)的陶藝匠說,“人是鳥沒有翅膀,鳥是人除卻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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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2416 回複 悄悄話 寫得非常的好。 ethnic cleansing 似乎不斷地發生在這個世界上。 以史為戒。
edrifter 回複 悄悄話 很好的遊記!

行文不疾不徐,不溫不火,主觀上的情緒起伏變化都隱藏在對不同客觀景物變換的描述中,真是情景交融。

謝謝分享!

如星如沙 回複 悄悄話 thanks for sharing. Very intere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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