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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散記 2:巴黎

(2009-01-07 01:10:43) 下一個
盧浮

下午近四點半,在盧浮宮二層一道高台階上坐著,我的右前方就是那展翼的勝利女神。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她。她昂首,不,無首挺胸、裙袂飄然地站在那裏,雖經曆了兩千多年的歲月損毀,時間於她仍如永恒一般。而我隻匆匆看了她兩眼,就是十年的時間,原來,這就是轉瞬之間。

勝利女神身後是拿破倫展室,我想穿堂而過到下邊的一間,剛走到底,工作人員就把我往回攔說要閉館了,才四點半呀。盧浮這類博物館的存在根本就是為了讓世人絕望的,難怪寶貝都要收進皇宮裏來,也隻有住在裏麵才有看夠的希望。匆促看了一眼拿破倫的皇冠。不過那上邊的寶石早都給賣了,鑲嵌了玻璃珠子替代,我也看不出分別。

忽然就想這盧浮裏寶貝縱然無數,可展出的怎知就沒有替代的複製品?有的展室裏陽光普照,都是石頭也就罷了,那些有顏色的呢?蒙娜麗莎遠遠地放在一個小玻璃罩後麵,反正也看不清,每日成千上萬的參觀者閃光燈劈劈啪啪,館員們就站在一邊袖手。我再想不起哪家博物館這麽從容大度地讓大家對著油畫打閃光燈了。是工作人員懈怠或者同情遊客麽?閉館趕人的時候他們組織良好,效率極高,用人牆把大家一步步堵出去,很沒有人情味兒的。

胡同

對巴黎的記憶似乎清晰,可等到再見的時候,早已經不認識了。想來想去記憶裏的到底是什麽,原來隻是一張粗糙的地圖。上次隨便訂的旅店,結果就在《The Last Time I Saw Paris》的那條小胡同裏,Rue de la Huchette,通向聖米歇爾廣場,和塞納河隔著一條街,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本書。那時我也不知道這條小街按計劃本應全部拆除——如果不是奧斯曼(Haussmann)被革職,它將和四分之一的巴黎同運命。

拿破倫三世稱帝後要重建巴黎,這大概是每一個有雄心的皇帝都夢想的不朽之績。奧古斯都說,我接手一座磚城留下一座大理石都。尼祿麵對羅馬的熊熊烈火而狂喜。拿破倫三世任命了奧斯曼全權改造巴黎。城牆拆除修築環城路。在地圖上畫出寬闊筆直的大道,大道所經之地建築夷平,居民搬遷,所向披靡。聖日耳曼大道就是這其中的一條。我倒也沒有成心去找誰的咖啡館,還是撞上了薩特波伏瓦常去的那家。經過巴黎最古老的聖日耳曼教堂,不遠處一片熱鬧的街角,曾是巴黎的菜市口——中世紀的法場。

接著走下去,街心一座銅像,丹東,法國大革命三巨頭之一。雕像所在地曾是一排建築,擴建聖日耳曼大道時全部拆除。再走幾十米,站在路邊準備過馬路,人行道的街角也曾是房子,三巨頭的另一位馬拉應當就住在這裏。記得大衛那幅名畫馬拉之死吧,刺殺便發生於此地。穿過聖日耳曼大道,橫切過馬路當初是條小通道,兩側都是房屋商店。小道部分尚在,那妨礙馬路的一半拆掉了,包括丹東被送上斷頭台前最後的住所。馬拉的印刷所也曾在這條小道上,而就在它旁邊的房子裏據說進行過改進斷頭台的試驗。那個提議斷頭台的吉約坦醫生(Guillotin)住在隔壁的一條街裏。斷頭台從此與他同名,吉約坦卻其實是反對死刑的,斷頭台在當時使死刑更加人道。這十幾分鍾車馬喧囂的路仿佛血光隱隱透射著大革命的種種irony,更令我想像著也似乎看到了奧斯曼之前的巴黎。

再走回聖米歇爾廣場,巴黎聖母院在望。根據奧斯曼的計劃,西岱島本應夷為平地重建,隻留下聖母院和司法宮。西岱島是巴黎之始,也蹣跚穿越了兩千年,那上麵得錯落著多少房屋建築,也不難想像其擁塞。塞納河中這片彈丸之地曾擁有二十幾間大小教堂,如今隻還剩兩座——無比輝煌的兩座——以及一座小教堂的殘跡。約一萬五千居民被清除出島,搬去當時巴黎的邊緣。奧斯曼從1853年到1870年在任,整個巴黎拆掉了近兩萬座建築,新建四萬五千座。近十萬居民搬遷,中心地帶窮人遷出,富人搬入。。。這一切聽上去是不是有些熟悉?

奧斯曼的計劃未能實施盡竟,西岱島因此而殘留些小胡同和老房屋。巴黎聖母院側麵有一條胡同可以鑽進去看到一些。不過大多數房子後來也都重建,十八世紀的尚有一兩棟,夾在後建的房子之間,風格雖然不同,也並不突兀。在一個窄小的街角一座房子兩麵都是玻璃,我趴在玻璃上往裏看是一戶人家。廚房,過道,客廳,前邊一架老鋼琴,靠牆一排書架,旁邊的一把椅子裏原來窩著一個老太太,一手杯子一手書,頭整個埋進書裏邊去。這還真是鬧市中間一個安靜的角落。

對奧斯曼的巴黎是毀是譽,看一看如今的巴黎又有誰能說它不迷人不美麗。那麽時間的裁決就公正麽?時間也無非是讓人忘卻。一百五十年前的巴黎早已落入曆史的塵埃。再去看看外圍巴黎,後人建構的現代化廢墟。我從Rue de la Huchette拐上另一條街Rue de la Harpe,依然青磚鋪路,這是奧斯曼之前巴黎南北幹道的一段——以今日之標準——名副其實的小胡同。

聖誕

聖誕夜十一點過後我回到巴黎聖母院,想去看看聖誕夜彌撒。結果廣場上全是人連隊尾都找不到。排著隊的人走走停停後來就隻停著了。大家都站在那裏也不知道還給不給進,一邊熱鬧著一邊疑惑著。這時候鍾就響了,沒完沒了。人群一陣騷動,我登到旁邊一個台子上看看,一陣冷風,趕快又跳下來,還是在人群裏呆著暖和。鍾敲了總有二十分鍾吧,停了,人也不散去。彌撒應當還沒有完,但是隻有少量人從教堂出來時才又放進一些人去。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可等的,就坐上地鐵回旅店了。

聖誕節那天到處都關著門,除了教堂和餐館。我這一路進的教堂已經太多實在是有些煩了。而飯也不能沒完沒了地吃,何況一個人吃飯又特別地快。我漫無目的地滿大街走,然後鑽進地鐵換一個地方上來再走,一看到好多遊客就好像找到了組織。晚上我又按圖索驥找去一間教堂小廣場上的聖誕市場。其實市場也都大同小異,隻是我實在想不出別的了。結果市場剛剛拆掉,季節的尾聲。我就又進了教堂。

外麵越來越冷,我索性坐在教堂裏,跟了整場的彌撒,還有管風琴聽,人不多,在小教堂進行。也聽不懂牧師在說什麽,還總讓站起來,我走了一天很累,可是看老頭兒老太太都站著,也不好意思就坐下。前後左右的人開始握手,我才知道彌撒結束了。我沒有鄰座,前邊的兩個老者互握完了,都回過頭來伸出手。我喜歡陌生人之間的身體接觸,握手、擁抱,都傳遞很多的信息和溫度,但是平日裏沒有理由。可惜我沒來得及摘掉手套就把手遞了過去。燈在一盞一盞地滅掉,那些柱子顯得更高已看不見伸向何處,影影綽綽的有些糝人,在陷入徹底的黑暗之前我離開教堂走進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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