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三 格拉那達：Albaicín

我住在格拉那達的阿爾拜辛（Albaicín）區，和阿爾罕布拉隔山相望。在阿爾罕布拉的城堡上望向這裏是山坡上一片雪白的房子，一樹樹絲柏鑲嵌其間。我知道我住的地方就在一座鍾樓下麵，可是是哪一座呢？回到住處，跑到露台上再望回阿爾罕布拉，依稀可見我才剛倚過的那道牆。好像自己望著自己，鏡像中的鏡像。

阿爾拜辛是格拉那達最老的城區，早於阿爾罕布拉。密密紮紮的崎嶇小巷據說很容易走丟，頗令我向往。可是一人走路養成的前瞻後看左顧右盼的習慣已經改不掉，於是走過的路就象有特別的引力、腳也象是有記憶，總拉著人往熟悉的地方走——我愛極了這個地方，隻是，我總也走不遠、丟不掉。

於是去跟了一個walking tour，一行人跟著尼克沿河而行然後穿街走巷。尼克是個大活寶，英國人，可是沒有口音，根本聽不出是哪裏人。我問他，他說自己是學語言學的，先把自己的口音中和掉。講了一路的軼事和傳說，反正我也不是來聽格拉那達曆史的。怎麽到了西班牙呢？前任女友。在格拉那達住了有半年，每日帶人逛老區，也沒有固定收費，就是最後的小費，給多少算多少，另外自己也寫點兒東西。

我不再留意走過的路，終於不知身在何處。敲開一道門，爬上幾級台階，綠樹蔭翳下一片齊整的花園，花草錯落，泉池清流。這樣的格局在這裏叫carmen。靠門處有一棵柿樹，果實差不多熟了，一行人裏見過柿子的還真不多。一路台階的窄巷，正迎著陽光，對麵走來一個亮影，手裏提著東西，看不分明。正要錯身而過，那邊停下腳步擰開旁邊一道門，我跟到門口，想向裏張看又不好意思。是一個老者拎著剛買回的菜，他沒有馬上關門，回身向我微微點頭，才又轉過身去，隨手撿去花上的殘瓣。又是一處carmen庭園，令我心動。

逛了兩個鍾頭，大部分人就散了。午後開始熱起來，剩下幾人聚到一個小廣場的酒吧，坐在樹蔭下。格拉那達是西班牙所剩無幾的仍然叫一杯酒就附送tapa的城市。我們叫了兩圈兒啤酒也就差不多吃飽了。久住的人自然就比較哪家tapas好，一杯接一杯地喝，好的酒吧tapas的規格會隨之升級，喝的人也就上癮，想看看下一道是什麽。也有時，熱門的tapas告罄，轉一圈又回到大路貨，也就走人了。這樣好玩兒的事情我這沒酒量的人也不必想。

臨走，跟尼克問方向。他說你不如就跟著我走，我住Sacromonte附近，你正好可以往上逛逛。他住在一家青年旅社，前邊說起來，坐在我旁邊的女孩正想看住處。她講話輕輕的，慢條斯理，曼徹斯特人，我沒有問她名字，就叫她曼小姐好了。這位曼小姐棕紅的頭發，若不是染的便是有愛爾蘭血統，大熱天裏穿一身素黑的衣服，長袖長褲，倒是輕軟的材料。她說，我一個人在外邊不敢多喝酒的，今天倒喝了兩杯。我看看她，麵色如常。

一路爬坡，下麵開闊起來，陽光也益發明亮，山側有大株的仙人掌。阿爾罕布拉就在眼前，隔著山穀，天幕下遠山疊嶂。尼克指給我們看吉普塞人住的窯洞。我初讀到時以為隻是洞穴，原來正麵看也還象房子，雖然是開進山壁裏去。窯洞修得好的前邊圍個小院，獨門獨戶。亦有出租，月租三四百歐。我問尼克為什麽不租，他說不行，還是不方便。路變高變窄的時候我們就進了一道柵欄門，一間濃蔭下狹長的小院。我裏外轉轉，女主人出來，曼小姐詢問價錢，住一個禮拜以上一天隻要十歐元。她當下就說好，別處已經訂了兩天，過後就搬過來。我忍不住算起來銀行裏的錢要是在這裏能過多久。遞過書簽樣的卡片印有地址方向，我也接過一張，仿佛攥著這一紙卡片就攥住了一個給自己的承諾。

謝過尼克，我沿來路繼續往上走。問曼小姐是向上還是回頭，我並不認路隻知道大概方向，指給她說我要往哪裏走，她也不說什麽，就跟著我。過了一會兒，她說，“我現在的住處是十六歐，要是到這裏可以多住些天。” “這裏看著真不錯呢，更不用說這風景，你打算住多久呢？” “還沒想好，先住十天吧，我還想去摩洛哥，再回來，錢花完了就得回家。” “恩，那你原來可以住五天的錢這裏就是八天了。” “是麽？那我應該搬過來是吧？” 我心想，這女孩子怎麽有點兒癡呢，可不要給人騙了。再一想，她的謹慎我遠遠不及呢。她一身素衣也是為了去摩洛哥，把花哨的衣服都留在家裏。去年畢業，搞裝置藝術的。回家也不是固定的工作，接一些零活。“那你或者也可以在這裏找找事情做？” “是，我也是這樣想，那樣就可以多住些日子。”

路又漸漸熟悉起來。“這裏我們上午走過的。” “是嗎？我都不記得。” 前邊停過的地方，直到回到我們早晨集合的廣場，她都不認得。難怪跟著我走，原來完全不認路。看到一家餐館，她說，“不行，我得去上廁所。” “那我們就此別過了。哦，你找得到你的住處麽？” 我又無端操起心來。“不知道。我今早才到。” “但是你已經去過旅社了是不是？” 我沒見她有行李。 “是，沒關係我會問的。” 我不操心了，她當然找得回去，這麽遠都找來了。 

其實，我羨慕她迷路。反正還有十幾天呢，也許會更久。我卻要離開格拉那達了，總是匆匆，什麽時候還能回來呢？












Granada在西語中意為石榴，也是此城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