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厭孩 " 情緒真的普遍存在嗎?實際上,在公共空間中," 萌娃 " 一直是人群中的焦點。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未婚未育與 "
厭孩 " 有直接聯係。
當年輕人說 " 厭孩 " 時,他們厭的是那些對 " 熊孩子 " 吵鬧心安理得的 " 熊家長 "。
近年來,高鐵上因為孩子吵鬧而引發乘客與家長衝突的事件時有發生,這與前段時間韓國餐廳設置 "NO KIDS"
標誌的新聞交錯,引發了公眾的熱議。
一方麵,在公共空間,人們苦熊孩子久矣。與此同時," 厭童症 "
這一不算新鮮的概念再度被提出,讓不少人以為這便是問題的症結。
有媒體發表評論文章,援引 " 厭童症 " 這個心理學概念,指出這是 "
一種高發於未婚青年之間的人際交往障礙,通常表現為對兒童的厭惡和排斥,進一步可發展為無法容忍一切與兒童相關的事物,同時對兒童的厭棄也會影響到生育觀念
",並進一步指出,這些厭童者是高度自私的 " 巨嬰 ",所以無法容忍一個 " 真嬰 "。
暑假來了,車廂裏長出了很多孩子。(圖 / 圖蟲創意)
這樣的定論與指責,未免過於簡單粗暴。關愛兒童、老人等弱勢群體,當然是一種普遍共識與社會底線,但將問題歸結於人格、道德問題,便轉移了重點,無異於製造更深刻的對立。
所謂 " 厭童 ",厭的不是真正的 " 童 ",而恰恰是對 " 熊孩子 " 的吵鬧心安理得、用道德來綁架批評者的 " 熊家長
"。
熊孩子吵鬧,與手機外放一樣討厭
想象一下,你所在的一截高鐵車廂上,剛好有三五個孩子。
百無聊賴的旅途中、狹小的空間裏,心智發展還未完善的人類幼崽,可能會啼哭不止。大一點的,可能隨時會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動作,包括拍打桌子、大喊大叫等。如果是幾個孩子一起,散發的能量的級別可能會上升,就像夏天的雷暴雨般激烈澎湃。
小孩子不像疲憊懶散的大人,他們仿佛有散發不盡的能量,一爆發便有燎原效果,如果把這能量收集起來,大概能有一番作為。迪士尼動畫電影《怪獸電力公司》中,就有一家靠收集孩子們的尖叫聲來發電的發電廠。
熊孩子,怪獸都害怕。(圖 /《怪獸電力公司》)
不過,孩子的吵鬧,也分為嬰兒以及能自由跑動的孩子。尚在懷抱裏的嬰兒,可能會因為環境變化、不安全感、不舒服而啼哭不止。3
歲以上的孩子,則有自己獨特的腦回路,時不時就會做出出格舉動。與這個年紀的孩子溝通,需要耐心和技巧,而且並不總能成功。
如果養育者能搞定孩子,或者有意識地讓孩子盡量在公共空間裏保持安靜與秩序,那是令人敬佩與感激的。比如有家長上列車前,就準備好了各種哄娃的工具如零食、玩具、繪本、動畫片。再者,如果家長對孩子的鬧騰及時製止,並表現出抱歉,那基本上也能輕易得到諒解。
孩子,天然的能量製造機。(圖 /《佛羅裏達樂園》)
但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家長對孩子的越界行為無動於衷。
幾個月前沸沸揚揚的地鐵 " 掌摑門 " 事件中,不到 3 歲的孩子用腳踢椅背 3
分鍾,家長並沒有對孩子的行為進行提醒或製止。前排乘客被激怒,采取了不恰當的 " 幫別人教育孩子 "
的行為,直接對孩子進行大聲斥責,引發雙方強烈爭吵。
現實生活中,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往往不是熊孩子,而是家長的不作為。大家都知道,那麽小的孩子並非
" 理智人 ",正常人大多數都能忍耐一下,期待家長的解釋,或者直接向家長表達 " 管管孩子 " 的訴求,但得到的回複可能是 "
你跟孩子計較什麽 ""ta 還是個孩子 "。
有時候,孩子吵鬧隻是為了獲得大人的注意,但也許不少養育者已經習慣了孩子的吵鬧,於是對孩子的訴求不管不顧。
" 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 每當有人在網上分享自己被 " 別人家的小孩 "
折磨的糟糕經曆,為人父母者往往會搬出大道理來說教。在他們眼中,能否把孩子教育好似乎不是關鍵,而忍耐他們的孩子卻成了整個社會的義務。
你跟孩子計較什麽?(圖 /《佛羅裏達樂園》)
但這裏並非要責怪所有當父母的人。中國高鐵在 50 萬人以上的城市的覆蓋率達到
93%,其運量居於世界第一,它已經成了中國人跨域外出最普遍的交通工具。這意味著你能在高鐵二等座車廂裏,遇到全國各地各種階層和處境的父母。
教育環境較好的家庭,也許能科學地回應孩子的需求。美國社會學著作《不平等的童年》一書分析過,中產家庭與孩子交流說的話的數量遠遠大於底層家庭。比如受過良好教育的中產家庭家長,可能在麵對
"terrible two" 的時候,就開始給孩子樹立規則和邊界,並解釋為什麽不能這麽做、怎麽做是更棒的。
可以想象,很多父母本身接受的也是粗放式的家庭教育,加上旅途奔波、疲憊不堪,所以孩子並不能得到如此科學的關於規則與邊界的教育。
於是,關於在公共場合裏 " 碰到熊孩子 " 的吐槽以及 " 如何治熊孩子 "
的分享,成了社交媒體上的熱門話題。多數情況下,內容的娛樂性大於實操性,圖的還是情緒發泄、吸引流量。
整治熊孩子,不過是社交網絡的 " 發瘋文學 " 罷了。(圖 / 小紅書截圖)
特別是在 " 發瘋文學 "
成為網絡熱潮的今天,年輕一代更注重個人邊界的維護,同時勇於爭取自己的權利,不再忍耐公共空間裏一切打擾別人的行為。
除了熊孩子,他們對於刷短視頻外放、室內抽煙等行為也深惡痛絕。用最高的音量外放短視頻魔性笑聲與熊孩子的吵鬧聲,這兩者哪個更讓人難以忍受?恐怕比不出個高下。
真正在公共空間製造噪音、打擾他人而得不到有效約束的,絕不是繈褓內的孩童。如果是後者,相信大多數人都能夠理解和接受。
與其指責 " 厭孩 "
不如想想何為兒童友好空間
爭議雙方的情緒都有其合理性。沒孩子的年輕人認為,既然選擇當父母,就應該管好自己的孩子;為人父母者則認為,不婚不育的年輕人患上了 "
厭童症 ",自己選擇結婚生育,卻受到了反向歧視。
但是," 厭孩 " 情緒真的普遍存在嗎?
實際上,在公共空間中," 萌娃 "
反而是人群中的焦點。小孩天真無邪的動作和表情,總能吸引不少人與之互動、拍照。而在社交媒體上,也有不少兒童博主的視頻,它們是成年人經常拿出來反複觀看的
" 小糖果 "。
" 萌娃 " 也可能吸引人們的目光。(圖 / 圖蟲創意)
如今社交媒體的算法精密複雜,尤其深諳人們最容易被撩撥的情緒點。
生育率下降的新聞與專家們的催生言論融為一體,不斷刺激著人們焦灼的心。於是類似地鐵 " 掌摑門 "
的事件被流量篩選、不斷擴大,造成了龐大的 " 厭孩 " 景觀。比如前陣子網傳,幼兒園老師在群聊中透露給班級裏的孩子
" 下藥 ",事後被證明是偽造的 " 仇孩 " 言論。
在上述評論文章中,心理學意義上的 " 厭童症 " 被泛化成一群人的普遍人格。最終,不婚不育的選擇與 " 厭童症
",被放到了因果鏈條上。這恐怕有失嚴謹。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婚育與否與 " 厭童症 "
有直接聯係。沒有孩子的人可能無法真正共情育兒辛苦的細節,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 " 厭孩 "。
實際上,厭童症(pedophobia)本質上還是一種恐懼症(phobia),是焦慮症的其中一類。而我們都知道,焦慮症所引發的攻擊或傷害,多數情況下是指向人體內部而非外部的。如果真的有
" 厭童症 ",在接近兒童時就有可能產生頭暈、惡心、出汗、呼吸急促、心率加快、顫抖等病理性症狀。
此外,如果對現實狀況有所了解,便會知道年輕人之所以不想生育,並不是因為厭惡小孩,而是對自己生存處境的壓力的一種反饋。生育沒有使得人更高貴,不生育也沒有。無論是不婚不育的年輕人,還是已婚已育的,都承受著像高壓鍋一樣難以言說的壓力。
處在高壓鍋裏的情緒,一點火就燃。(圖 /Unsplash)
但網絡上經常彌漫著一種 " 泛道德主義 " 的傾向,將一切問題歸結於人的道德問題,把出現的問題歸結於 " 世風日下 "。
當社會複雜到一定程度時,泛道德話語就陷入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困境:由於道德往往含糊而籠統,當它麵臨現實問題時,不僅不能解決彼此的症結,甚至就算有人嚴格遵守
" 道德 ",還是會被其他道德話術所攻擊。
一味搬來傳統觀念指責年輕人自私,將年輕人不婚不育的苦衷與 " 厭孩 "
掛鉤,隻會增加敵意與憤怒,掩蓋問題的本質——在經過短短幾十年的高速發展之後,城市似乎難以兼顧不同人群的需求,因而出現了空間的相互擠占。
如果真的體諒母嬰的處境、關心母嬰的權益,在呼籲人們 " 幼吾幼 " 之外,更應該思考什麽是 " 幼吾幼式 "
的公共空間規劃與公共服務。
當我們討論社會如何關愛兒童的時候,歸根結底是解決公共場合裏個人權益與兒童、母嬰權益的衝突,建立兒童友好、母嬰友好的社會空間,它並不單純依靠其他社會成員的自我道德約束,而更需要一個包容、便利的育兒環境。
當我們談論厭童,談的是什麽?(圖 /《佛羅裏達樂園》)
作家蘇小懶在網上發言稱,自己帶娃上高鐵時,被乘務員反複提醒讓孩子保持安靜,甚至要求其帶著孩子到車廂連接處。這當然是考慮到了整個車廂的安靜和秩序,但母親獨自帶娃的確不容易,那麽設立兒童車廂、母嬰車廂可行嗎?
對孩子來說,一些給成年人設置的空間十分乏味,於是能量無處安放。在瑞士最快、乘客最多的城際高速列車
Intercity(IC)上,就設置了家長以及兒童友好的 " 家庭車廂 "。這種 " 家庭車廂 "
門口有個藍色玩具熊的標誌,專門為帶小孩的家庭準備。
車廂裏不僅有想象力豐富的裝飾,在二層還設置了小小遊樂場,有滑梯、攀爬架、小船和山洞,地麵上是防摔麵板。大一點的孩子還能向乘務員領取遊戲棋,玩著玩著就到站了。
在這裏,家長既不用擔心孩子吵鬧影響別人,也可以免於哄娃的疲憊。
另外,這種列車裏還有一截安靜車廂,專門給格外需要安靜的乘客付費使用。如果能考慮到多種人群的需求,公共空間裏的衝突也許便會少一些。
瑞士 " 家庭車廂 ",主打一個好玩。(圖 /YouTube 截圖)
此外,城市裏有多少便利的空間供孩子們玩耍?
1996 年聯合國提出 " 兒童友好城市 " 建設理念之後,全世界各地逐漸有了不少兒童友好的城市改造。
2012
年,倫敦市頒布了《改造社區:為了遊戲和非正式休閑》《布倫福特遊戲條款》等兒童空間改造文件。此後,當地根據原有的環境基礎就地改造,比如嵌入草坪的滑滑梯、家門口掛在樹上的網兜、用來練習攀爬的樹木
……
這些設備對孩子有吸引力,也保證安全,還考慮到了殘疾弱勢孩子的需求。孩子的互動對象不僅可以是同齡人,也可能是家長及主動參與的成年人。
在國內,深圳市福田區於 2020 年建成全市首個兒童友好街區試點。這個街區附近聚集了十幾所學校,擁有超過 1
萬名學齡前兒童。如今,街區內有 12 個充滿趣味的兒童活動空間,是家長們溜娃的好去處。
深圳百花兒童友好社區。(圖 / 視頻號 @深城交)
事實上,一些簡單的設施規劃,也能給兒童帶來便利。比如共享自行車上的兒童座椅、足夠的母嬰室以及無性別衛生間,可以讓獨自帶娃的家長免去尷尬,也給他人尊重的空間。
類似地鐵 " 掌摑門 "
事件的出現,折射了現代人無處安放、一點就燃的情緒,但情緒不是憑空產生的,隻有整個社會給予每個成員充分的空間,相互包容才得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