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成畢業生想當網紅,“直播賺快錢”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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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慷慨的打賞大哥,收起打光燈,卸下妝容,關掉手機,傍晚,是玉兒一天中最自由的時刻。她吹著夏日晚風,看下班族趕路,給流浪貓喂食。

本科畢業後,玉兒全職做了娛樂主播。邁出校園,回到家中,她習慣一個人守著一塊屏幕,在虛擬世界裏找尋共鳴,四處淘金。

像玉兒一樣的逐夢人,直播間裏還有很多。當就業越來越 " 卷 ",年輕人開始瞄準直播業。本周,微博發布調查,近萬名受訪應屆畢業生中,61.6% 表示就業時會考慮網紅直播等新興職業。還有人稱,直播業帶動就業機會超 1 億個。

" 剛剛畢業,我就做了網紅,月入過萬,足不出戶,輕鬆自由。" 最近,社交平台上,充斥著這樣的故事。可是,現實真的如此嗎?

剛畢業就日掙千金

一場單人與流量的戰鬥

玉兒的 " 上班 ",是一場華麗而孤獨的戰鬥。

化精致的妝,選漂亮的裙子,架起補光板,調好燈光,打開攝像頭和聲卡,這一刻,家裏突然熱鬧起來,玉兒提高嗓音,吆喝打趣,看客湧入直播間,火箭、嘉年華在熒幕紛飛。

00 後的河北人玉兒,大學讀了新媒體,畢業後就做了娛樂主播。她不愛坐格子間,對職場也不感興趣,她向往自由,但並不 " 躺平 "。

連播四小時,必須一刻不停。不知道大哥什麽時候來,要隨時陪聊,哄他開心,為了留住他,還要唱歌跳舞。她盯著數據,多少人來過,多少大哥慷慨打賞,一場直播 " 音浪 ",決定了她的收入。

怎麽打光、選聲卡、用什麽特效,甚至怎麽紮頭發,她樂此不疲地鼓搗技術,在網上分享心得。她是小主播心中的大姐姐,排憂解難,鼓勵打氣,她總說,多堅持,多嚐試,就有希望。

直播間千千萬,要讓觀眾走進自己那間,她有一套秘笈。

剛起步時,直播間沒人,茫茫人海,誰會刷到自己?她很苦惱,開始做短視頻、拍 Vlog, "00 後入行女主播 "" 在家直播的日常 "" 直播賺錢小玄學 ",她精心設計口播、穿搭,琢磨留言,提供情緒價值,漸漸掌握了流量法則。



大哥們總是來去匆匆,突然闖入,幾秒鍾就劃走。要留住人,必須反應要快,有時要低眉含笑,輕扭腰肢,有時要主動出擊," 該要禮物就要說,不要覺得丟人,臉皮要厚 "。

玉兒發現,一場直播裏,80% 的人是被短視頻吸引來的。最驚喜的一次,她播了一下午,掙了兩千多元。半個多月,她掙了上萬塊,很快吸粉幾十萬,財源隨著流量一起到來,越來越多商務合作找上門。

潮新聞記者問她,主播業萬人覬覦,流量廝殺激烈,成功秘訣在哪?她輕描淡寫地說,都是運氣吧。

運氣是什麽?是漂亮的臉蛋,是甜蜜的嘴,或是一身才藝,她也弄不清楚。但仗著年輕,她想去試,哪怕撞南牆,渾身是傷,大不了重頭來過。

做 " 主播 " 不體麵、不穩定,是青春飯,旁人的譏諷,玉兒聽了太多。委屈都吞進了肚子,她變得坦然:" 青春飯可以吃,要吃得合理合法,不要突破底線,還要保證收入,甚至要賺得比同齡人更多 "。

縱觀那些月入過萬的主播,運氣之外,大多人忽略他們的努力。

播完本季最後一場,關掉攝像頭,婉婉哭了。她自己都不懂,對素昧相識的人,怎麽就動了真感情?

但是,當她看到有人堅守在直播間,四小時從頭待到尾,有人追問她,以後哪裏能看到你,感動就湧上心頭。出於職業要求,她很克製地答:" 在互聯網海域,有緣再見。"

新聞傳播專業的江蘇人婉婉,畢業後就踏入直播大潮,做過輿情分析,公眾號運營,餐飲主播,換了四五家公司,前中後台都混過,個中辛酸嚐了一遍。如今,她在一家 MCN 公司做帶貨主播,忙起來,一天連播 7 小時。

婉婉的老粉常誇她,口才好,麵相善,喜歡她的風格,願意在她這花錢。這樣的肯定,她很珍惜," 他們讓我覺得,主播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 "。

直播久了,她收獲很多,人也變得自信。除了苦練表達力,她還了解到很多不了解的事,比如產品、營銷、心理學,她靠自己一點點學習、培訓。

去年,在機緣巧合下,她參加市裏的直播大賽,一分鍾即興評述裏,她戰勝了對手,得了第六名。她拿了直播銷售員的高級證,還被推薦加入市人才協會,爸媽都很自豪。

外界風評不好,但婉婉想為主播正名:職業沒有貴賤之分,靠能力做主播,也可以做得光彩。



職業底部的真相

一場直播隻掙幾毛錢

眼下,直播業如火如荼,衝著風光和名利,許多畢業生一頭紮進大海,有人站到風口浪尖,日掙千金,但更多的新手小白,在海底沉浮。

在互聯網平台一搜,有不少誘人的帖子," 月入過萬的秘訣 "" 一個月如何做到頭部主播 ",在底下留言區,討經驗、接好運的,全是 " 底部 " 的主播。

" 多的時候賺個百十塊,少的時候,就賺幾毛錢。" 剛做了新號,芝陽忍不住吐槽,做一場直播,成本都要五十塊,天天在賠錢,直播間還不進人。



浙江人芝陽今年剛畢業,在她看來,做娛樂主播,首要是研究男人。研究大哥喜歡什麽風格,甜妹還是熟女,穿吊帶還是格子裙,要開多大濾鏡,聲音調到多甜美,至於情商高、網感好,那是附加分。

但這一切努力,都不是成為網紅的基因。

芝陽長相普通,沒有才藝,她隻能硬熬。最長一次,她一天連播十個半小時,場均觀眾一千多,但她是新人,沒有熟麵孔,人來了就走,最後收入兩百元。

做新主播,要養號、立人設,這個過程特別內耗,心態容易崩。沒有觀眾,播著播著,她拉下了臭臉,渾身戾氣。到後來,她上播妝也不化了。肉眼可見的是,掙得越來越少。

主播不適合所有人。芝陽徹底領悟了,像她這樣,資質一般,既找不到鐵杆大哥守護,也做不好內容主播,純靠運氣掙錢。現在平台上,年輕人居多,消費能力一般," 哪有一天到晚哐哐刷錢的傻大哥!"

一工作就輕鬆掙大錢,畢業生特有的願望,終究隻是夢想。

" 現實真的很殘酷。" 江蘇人曹雨感慨。她根本沒想過,做主播要 " 耐罵 "。有人當麵數落她,你真不禮貌,眼裏隻有錢。有人愛吹噓自己,或者言語輕佻,麵對這些,她也隻能裝聾作啞。

新人上路,業務生疏,曹雨還入了 " 工會 ",也就是管理主播的團隊。" 他們說的好聽,會給你推流量,教你運營、話術,帶你一起上播,但沒教完就跑了,你還得被扣提點,一個月收入就三四千塊。

曹雨是 22 年應屆生,她覺得在這個時機,全職做主播不合適,做兼職還可以。她有兩年畢業生的身份,還可以繼續找工作。天天呆在家做全職,心態容易 " 炸裂 "。

為什麽心態容易崩?多位主播都和記者坦言,這個行業收入天差地別,極不穩定。當眾人蜂擁而上,瘋搶紅利與流量,幾輪競爭和篩選下來,日進鬥金的人,太少太少。

一組數據可以印證:根據《中國網絡表演(直播與短視頻)行業發展報告(2022-2023)》(簡稱《報告》),以直播為主要收入來源的主播中,95.2% 的人月收入為 5000 元以下,僅 0.4% 主播月收入 10 萬元以上。

降薪、減員、流量見頂

踩下刹車的直播業

前幾年,網紅造福神話不斷,明星紛紛改行帶貨,直播機構被踏破門檻。如今,為何這麽多高校畢業生,甚至高學曆人才,也願意去做網紅?

" 現在大環境下,有一些浮躁的聲音。對部分年輕人來講,生存壓力、經濟壓力比較大,他們覺得主播來錢快。但這是個誤解,現在很多直播機構,尤其中小主播,降薪降得很厲害。" 浙江傳媒學院教授朱永祥告訴記者。

的確,對多數人來說,今年更為艱難。降薪、減員、流量見頂,數字人、AI 占領直播間,在陣痛與煎熬之中,主播們正經曆著一場洗牌。

資深直播業人士、西穀數字零售研究院院長雄歌告訴記者,就他觀察來看,目前杭州等地的主播,平均薪資已從兩萬元降到 8000 元左右。商家的直播,開始用 AI 數字人等方式,降低了成本,對主播的需求在減弱。

" 直播已逐漸去網紅化,走向了供應鏈為核心的生態。目前,很多明星已經停播,頭部達人流量也下滑,這是行業從爆發走向穩定的必然過程。" 雄歌說。

在直播江湖摸爬滾打多年,中國數字直播產業聯盟發起人、傑夫直播生態圈創始人薑洪峰見證了最輝煌的時期,如今也看到市場變得理性的場麵。



" 網紅年賺幾千萬的還是有的,但是越來越難,鳳毛麟角。主播薪資的最高峰已經過去,大部分直播從業者的工資與其他行業差異不大。" 薑洪峰說。

記者注意到,從招聘平台看,仍有不少直播公司在招募畢業生,有的甚至招 " 零經驗 "" 無學曆背景要求 " 的人。雄歌認為,畢業生成本低,但大多人做不了主播,絕大部分是做基礎的運營崗位,或者是客服、場控等。

"60% 的畢業生去做網紅主播是不可能的。" 薑洪峰也說,直播行業確實需要大量的人才,但大多是主播之外的工作,比如很多周邊崗位,運營、編導、拍攝、剪輯等等,人才需求比較旺。

從市場環境來看,做主播這個行當,對畢業生並不太友好。朱永祥說,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下,現在流量見頂了,各方都在瓜分存量,再加上平台複雜的流量規則,這時新人入局就很難。

《報告》顯示,截至 2022 年 6 月,中國 MCN 機構數量超 24000 家。主播和用戶方麵,截至 2022 年,主播賬號累計開通超 1.5 億個;內容創作者賬號(指賬號曾有過短視頻內容創作發布行為)累計超 10 億個。

大浪淘沙之後,直播業進入下半場,路該怎麽走?

朱永祥認為,過去主播魚龍混雜,現在直播業越來越趨於專業化、職業化。主播要跟用戶、消費者之間建立很強的信任關係,對產品和用戶需求的洞察到位,做兩者高效的匹配,這才叫專業。

" 直播行業看起來門檻低,實際上對人的要求非常高。想當主播,必須身體素質和心態都非常好,超長的工作時間,高強度的內容輸出,需要很強的抗壓能力。" 薑洪峰說。

朱永祥也提醒,畢業生在擇業上,要問問自己心底的熱愛。在這個很卷的時代,熱愛是最強的內驅力。" 如果為了錢,高校學生一窩蜂去做網紅,是對高校資源的浪費,也是對自身才華的浪費。"

如今,打開直播軟件,隨手一刷,仍舊燈影搖曳,聲色喧鬧。但是,貪圖財富、耽於做夢的人,注定會在直播間,聽見夢碎的聲音。

(受訪主播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