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肖天誠送走了小勻的第二天,文斌就被隔離審查了。開批鬥會的時候天誠幾乎都不認識文斌了,人已經被折磨的麵目全非,肖天誠看了心如刀絞,幾次都險些衝上台去,文斌的認罪態度不好,可以說是極差,隻聽見周圍的人都在震臂高呼,打倒反革命分子陸文斌!肖天誠一直不停地冒冷汗,他想喊,想告訴文斌,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別和他們扭著。可是喉嚨卻象被棉花塞住了,一個字都喊不出來。於是更多的冷汗冒出來,肖天誠感覺快要暈倒了,腦子裏隻剩一個念頭:“得想辦法救救文斌,一定要想辦法救救他。”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見跪在台上的文斌緩緩地站起身來,雖然因為受傷嚴重,脖子上還掛著牌子,隻能恭著腰,卻努力把頭抬起來。有人過來大喝著讓他跪下,文斌卻用比他更大的聲音叫道:“滾開,你們算什麽東西!”那些人從沒見過這場麵,反革命分子在台上站起來居然還開口罵人,一時心裏犯了嘀咕,麵麵相覷地看著卻沒人再敢上前。台下也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每個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看著台上。接著就聽見文斌向著台下喊到:“我是一個孤兒,我的一切都是黨給的,我不是什麽反革命,活著無愧於黨無愧於偉大領袖毛主席,死了更無愧於列祖列宗。”
一陣死一般的沉寂之後,台上突然有人大聲喊道:“打倒反革命分子陸文斌!”卻聽不見台下有人應聲。
“我們堅決不能讓反革命分子逍遙法外。打倒反革命分子陸文斌!”苟主任此時顯然有些急了,走到台前大聲喊叫著,娘娘腔也變得有些嘶啞了。刹那間台上台下一片騷亂,開始有人跟著喊了,接下來口號聲越來越大,與此同時,天誠看見台上有個人拿著鐵棍向陸文斌衝過去,天誠的心立刻揪成了一團,忍不住大聲喊到:“千萬不能打呀,會出人命的。”然而盡管他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得青筋暴露聲嘶力竭,但是卻被此起彼伏如雷霆一樣的口號聲淹沒了,沒人聽見他在喊什麽,也沒有人關心他在喊什麽,這時就聽有人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快跑啊!”所有的人都轉身往門口跑,天誠拚命想靠近台子,卻被人流衝向門口,可他還是拚命地往裏擠。當他終於擠到台前爬上去的時候,隻見台上有一攤血,卻看不見一個人。
回到家裏,天誠徹夜未眠,滿腦子都是文斌被打的畫麵,耳邊也總是回蕩著他在台上講的那番話。第二天,天誠托人四處打聽終於知道了文斌的下落,說人已經死了,屍體就扔在禮堂後麵一個廢棄的倉庫裏。說倉庫無人看守,因為放了死人,連活人的影都不見一個了。天誠立時感覺整個人被掏空了,心被掏空了,腦子被掏空了,連靈魂也被掏空了,完完全全地麻木了,他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自己恢複知覺,文斌的影子就在眼前晃,活生生的,他想伸手去抓,手臂卻不聽使喚,他想開口叫他,可是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天誠強撐著自己有如空殼一般的軀體連夜找了幾個不認識的人幫著把文斌的屍體拉去火化了。
給文斌料理了後事之後天誠請了兩天假,趕回鄉下。小勻見到天誠的第一眼就確定文斌出事了,盡管已經有了一些思想準備,可是還是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天誠想安慰一下她,畢竟她還懷著身孕呢,可就是開不了口,不知道為什麽他聽到小勻的哭聲,竟然感到自己悲哀的情緒也得到了些發泄,心裏不那麽堵得慌了,他是個男人,再怎麽難受,也得忍著。再怎麽悲傷也不能像小勻那個哭法,如果可以他也真想象小勻這樣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那天晚上天誠和小勻把子平和子安叫到跟前,告訴兩個孩子說爸爸以後都不會回來了,以後叔叔和阿姨就是你們的爸爸媽媽,小雲看了看子平又看了看子安,柔聲問道:“孩子,願意叫我媽媽嗎?如果不願意,我不勉強你們,如果願意就叫我一聲好不好?”
子平低著頭兩隻手不停地擺弄著衣角不吭氣,子安先是扭頭看了看哥哥,見哥哥沒什麽反應,就又抬起頭看著小勻,想了想,然後甜甜地叫了一聲:“媽媽!”聽子安這麽一叫,小勻的心都要碎了,她一把把子安拉進自己的懷裏,眼淚劈哩叭啦地掉了下來,:“唉,好孩子!真乖。”
小勻擦了擦眼淚,目光又轉向了子平,“子平,你呢?”
“爸爸呢,爸爸去哪兒了?”子平突然問道
小勻看了看天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天誠站起身來走到子平的麵前,彎下腰去用雙手抓著子平的肩膀,看著子平的臉上茫然與慌張的表情,歎了口氣,說道:“子平,聽我說,爸爸走的時候不是告訴你說去出差了嗎,他是去出差了,不過爸爸出差的時候突然生了急病,沒來得及搶救,已經去世了!孩子,你再也見不到他了。”天誠說著眼淚就在眼圈裏打轉了,隻好把頭別了過去。
隔了半晌,天誠才轉回頭來接著說道:“子平,你不願意我們做你的爸爸媽媽嗎?”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空氣仿佛都被凝固了一樣。
“不願意也沒有關係,我----”天誠怕孩子有壓力,所以想解釋。
“--------我---願意”子平終於免免強強在嗓子眼兒那兒發出了微弱的聲音。天誠舒了口氣,轉而對小勻說道:“我們得給孩子們一點時間適應。你別心急,以後慢慢就會好的。”
“我知道。”小勻一邊擦眼淚一邊點頭。
天誠第二天就又回省城了,把小勻和孩子們一起留在了鄉下,小勻轉眼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產了,公公婆婆說讓她在鄉下把孩子生完了坐完月子再說。不管怎麽樣在鄉下老兩口還能幫襯著,不然生產的時候帶著這麽多孩子可怎麽是好,天誠和小勻也覺得這樣是個辦法,所以也就同意了留在鄉下生產。
到了五月末,小勻要多爭氣就有多爭氣地生下了一個女兒,明朗的出生在這樣艱難的歲月裏給全家人帶來了久違了的快樂。一個尺寸長的嬰兒,卻似乎象征著某種光明和希望,不管歲月是如何沉重,這個鮮活的充滿朝氣的小生命卻是欣欣向榮的樣子,無時無刻不在昭示著一種無法阻擋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孕育和生長。
五月的省城,冰雪已經開始融化,柳樹也開始發芽了,大地也漸漸有了春天的氣息。可省委大院裏的鬥爭氣憤卻讓在這裏工作和生活的人們無法感覺到春天的腳步,每個人都是小心翼翼、戰戰驚驚的。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見麵打招呼的笑容也都是謙卑、討好和逢迎的,人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個時候這樣害怕張揚。天誠整天是無事可做,也並沒有人要他做什麽。每天除了開會還是開會,從來也沒什麽具體的事情,無非是學點精神,說些大話空話,連講話的人都不知所雲的話。
注:因為沒有經曆過文革,場麵描寫都是聽長輩的敘述和翻閱資料而得,
不實之處 萬望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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