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讀劄記——第五章(1)
(2006-09-05 10:3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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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親情故事—— 爸爸媽媽在加拿大的日子
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難取舍。悲歡離合,都曾經有過,這樣執著,究竟為什麽?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誠的生活。誰能告訴我,是對還是錯,問詢南來北往的客。恩怨忘卻,留下真情從頭說,相伴人間萬家燈火,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過去未來共斟酌。
(1)
在機場見到爸爸媽媽的時候真是激動的想哭,雖然機場裏有很多人,但是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你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們。那一刻的心情真的很難用語言去描述。從我離開首都機場的那天起,思念和牽掛就在我的身後織成透明的綢緞一路跟著我翻山越嶺飄洋過海鋪滿了遙遠的跨國旅程,此刻在機場大廳看著他們遠遠地向我走過來,就感到他們是從北京開始在一寸一寸的卷起那用思念織成的透明的綢緞一直卷到我的麵前,淚不知什麽時候濕潤了眼眶。
至親至愛的人久別重逢,每個人的表現或許不同,但心中的感受一定是一樣的,快樂和喜悅裏麵永遠夾雜著那麽一絲淡淡的悲傷。從多倫多開回倫敦的路上我都緊緊地抓著媽媽的手,生怕這是一個夢,一覺醒來,發現身邊沒有爸爸媽媽,那怎麽辦呢?就這樣抓著媽媽的手,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我的手心裏一樣,這才是幸福的人生啊!
“爸爸的英語學得怎麽樣啊?”老鼠一邊開車一邊問道。
“別提了,就他那半瓶醋還不如不會呢,快把我氣死了。”沒等爸爸開口媽媽先說話了。“在溫哥華入關的時候,人家問他,你從哪兒來,來加拿大幹什麽?他就用他半瓶醋的英語回答說從北京來,來加拿大看女兒。結果人家以為他懂英語呢,就讓他到另外一個隊伍排著,好不容易排到了吧,人家再問他什麽,一句也聽不懂。人家又讓他回到原來那個有翻譯的隊伍裏重新排隊。你們看看,會那麽一兩句,還不如一句都不會。”
我們聽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爸爸卻很不以為然地說,會說為什麽不說,能說得地方就要說。
“是,應該這樣,這樣才能進步呢!”老鼠的鼓勵也不知道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其實他也明知道爸爸的英語不可能有什麽進步,爸爸上學的時候學的是俄語,後來因為工作需要自學的是日語,因為爸爸是研究水稻的專家,出國去的也都隻是日本而已。會的幾句英語也是因為要來加拿大的關係,現學現賣的。
“你以後要是還這麽亂說話的話,我才不和你一起出去呢?我可丟不起那人”媽媽開始警告爸爸了。
“那你就不用跟著我了,到時候我要是和加拿大老太太約會,你可別後悔!”
“加拿大老太太能看上你,要是真看上了那肯定也是個瞎老太太。”媽媽也不甘示弱。我們又都哈哈笑了起來。
說起我的爸爸,實在是不能不多著些筆墨,雖然他還算不上什麽名人偉人,但是卻真的是個非常特別的人,聰明但是極其的偏執,有著堅韌不拔的不可摧毀的意誌力,在所有的事情上固執己見。
爸爸的聰明,不是我杜撰出來的。爸爸也是個出生在農村的苦孩子,他的媽媽我的奶奶在他十幾歲讀高中的時候就去世了。作為兄長的他,守著一大群的弟弟妹妹,心情是何等悲苦是可想而知的。當然悲苦的還不隻是心情,還有舉步維艱的日子,因為家裏窮,晚上看書都點不起油燈,隻好到同學家裏去看書。即便如此,爸爸還是成為了當時村裏唯一的一個大學生。當然生活在農村日子艱苦卻考上了大學的人很多,這好像也不能特別說明什麽。我隻能說其實這不過是爸爸的傳奇人生的開始,以後的傳奇故事才真的是與眾不同的。
以前讀書的時候,因為偷懶不聽話,經常被爸爸嚴厲的責罰。有一次被小姨知道了,她就對我和弟弟說要我們一定要聽爸爸的話,說他是很聰明很了不起的人。我們不服,小姨就給我們講了爸爸當年輔導她和我小姑一起考大學的事。
那個時候小姨是知青還在插隊,後來她們那個地方所有的知青都返城了,就隻剩下小姨一個人因為找不到門路返城而鬱鬱寡歡。恢複高考的那一年,爸爸就說要一起輔導她和我小姑參加高考,說隻有考學才能有出路。臨考試前爸爸給她們了一個作文題目,並按照這個題目親自寫了兩篇範文,讓她們背下來,還說那是他壓的高考的作文題。還說就算考試的題目和他壓的不完全一樣,就照這個內容寫,一定不會有出入。
等到考試的時候,小姑和小姨驚訝的發現,爸爸壓的作文題目和考試的題目居然一個字都沒差:唱起東方紅所想到的。(我不知道我寫的差不差,因為事隔多年我已經記得很清楚了,隻記得小姨說的大概是這幾個字。)結果那一年,小姨和小姑都考取了。我聽了這個故事好奇地跑去問爸爸,他怎麽可能壓的那麽準?爸爸說他也隻是憑著自己的判斷,因為毛澤東剛剛去世,第二年就恢複了高考,作文題一定是和懷念領袖有關的。我聽了啞口無言,在心裏也開始佩服起爸爸來了。
爸爸的偏執也不是我杜撰出來的,記得在我小學考初中的頭一天晚上,他抓住我非要讓我用列算術式的方法解雞兔同籠問題,媽媽說那麽難的題考試不會考,可是爸爸就是不聽,非逼著我做,還說很可能會在附加題裏出現。剛上初一他就逼著我背化學元素周期表,我不想背,他就怒目圓睜。還記得剛上高中的時候我被選為生活班長,其實沒什麽事情好做,就是領大家做做眼保健操,安排值日什麽的,可是爸爸卻說會影響學習,還是讓給別人幹吧,他說他去找班主任談。
高一期末的時候分文理科,我喜歡文科,我的語文成績一直都是學年第一的,可是數學卻是我最討厭的學科,尤其是立體幾何我都煩透了。可是爸爸卻非逼著我選理科班,理由是理科的升學率要高於文科,文科大學不好考。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我們班開聯歡會,晚上我從家裏出來的時候他還沒下班,隻有媽媽一個人在家。他下班回來問媽媽我去哪了,媽媽說去參加晚會了。於是爸爸就一直追到學校來當著同學和老師的麵把我硬拉出門去,班主任過來勸阻也沒有用。回到家還理直氣壯地說參加這種活動耽誤學習。當時我真是傷心極了,真是恨自己怎麽會有這樣的爸爸。
後來上了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和班裏的一個男孩子談戀愛了,他知道以後想盡辦法的阻止,放假的時候扣下了所有他寫給我的信,而且全部都拆開看了,我知道以後氣哭了,大喊著對他 說以後我不會再叫他爸爸了,假期還沒結束我就回學校了,那個時候真的很傷心。還在心裏暗暗的發誓,絕對不會讓他幹涉我的婚姻。
後來畢業了,參加工作以後我以為他還會向以前一樣幹涉我的生活限製我的自由。可是我卻驚訝地發現爸爸再也不像以前那樣限製我了,不但給我充分的自由,還有完全的信任,不論我做任何事情他都全力支持。當我決定放棄我的鐵飯碗---一份令很多人羨慕的穩定的工作,一個人去北京闖蕩的時候,他也沒有阻攔。隻是對我說,你長大了,有權利也有能力去走你自己的路了。不過在外麵受苦的時候一定要堅強,要知道不管發生了什麽爸爸媽媽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後盾,家的大門永遠為我女兒敞開著,受不了的話就回來。
那個時候我才懂得我年少時候所受的種種束縛和強製以及因此而受到的種種傷害其實不是別的什麽,那就是爸爸的關心和愛,也許他表達的方式不正確,但是也還是他的關懷和愛。他那樣對待我是因為我是他的女兒。而我也一樣,年少的時候一直以為自己很討厭爸爸,長大以後才知道無論他做過什麽,讓我如何的難堪和失望過,我還是很愛他,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我爸爸。
爸爸和媽媽是在爭執中度過了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在我的記憶當中他們好像從來沒有在任何事情上取得過一致的意見。說實話,我從來沒有問過媽媽是不是愛爸爸,當然也沒有問過爸爸是不是愛媽媽,因為不用問好像也知道答案。在我的印象裏他們彼此對對方都有太多的不滿,嚴重的時候也彼此怨恨過。
在我和弟弟的成長歲月,看著他們一直那樣磕磕絆絆的生活,曾經一度覺得婚姻的無聊和可笑。也曾經試圖去區分他們的是非對錯,想分辯真理是站在爸爸一邊還是握在媽媽的手裏,可是任憑我把一個頭想成兩個大,也總是挑不出犯了錯誤的那個究竟是誰。因為不管我的判斷怎樣,我的心不允許我接受任何一方有錯的結果。後來也就漸漸的習慣和麻木了,認為那個年代的婚姻生活因為缺乏愛情的關係都大同小異,別人的父母大約也是如此吧!
直到爸爸得了直腸癌的那一年,我的看法才有了改變。爸爸被診斷得了直腸癌以後,他怕給我們增加精神負擔,居然沒告訴我們,也沒到北京來,就在黑龍江作了手術。媽媽後來和我們講述當時爸爸去醫院看病的情形,說他自己拿著病曆本裏裏外外的跑,精神的很,一點兒都不像得了那麽嚴重的病的人。醫生還以為他是病人家屬呢,當爸爸把病曆本和在另外一家醫院做的病理報告遞給醫生的時候,醫生望著爸爸問:“病人呢?病人在哪兒?”,爸爸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這兒呢,在這兒呢!”當時醫生愣了半天都沒說話,真沒有見過得了癌症的人還能像爸爸那樣精神煥發地站在醫生的麵前,而我的爸爸就是這樣的人。
那次手術做的是局切,術後三個月就複發了。他還是不想來北京,說不想讓孩子們知道,怕我們承受不了。可是媽媽這一回卻沒聽他的,堅持要到北京做第二次手術。
永遠忘不了那一天,我聽到爸爸用非常輕鬆的口氣告訴我們說他得了一點兒小病,來北京做個小手術,而他所說的小病居然是直腸癌的時候,我的腦子裏當時是一片空白,呆呆地坐在沙發裏根本無法思考,過了好一陣子,爸爸媽媽回到房間休息了,我想站起來給自己倒點兒水喝,可是剛站起來就暈倒了。老鼠和弟弟一起把我抱到了床上,那個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心痛的仿佛在滴血,真是覺得不如死去的好!可不知為什麽就是沒有眼淚,在黑暗中感到五髒六腑都糾結在一起,徹底地體會了無法用眼淚表達和發泄的悲傷是怎樣的悲傷!
我們去腫瘤醫院找到了最好的醫生,在作過各種檢查之後醫生讓爸爸對是否保肛做出選擇,醫生說如果保肛的話,複發的風險很高,一旦複發可能會永遠失去手術機會。但是如果做改道手術,就必須在腹壁造口,如果不想失去手術機會保住生命的話,這是最安全有效的方法,而且如果術後恢複的好,患者注意飲食調節的話,是不會影響正常生活的。
爸爸開始不願意接受改道手術,盡管我們非常希望他接受最安全的手術方法,因為我們最在乎的是爸爸能不能活著,其他的對我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可是我們也知道無論他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們都必須尊重,因為無論我們多愛他,無論他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生命卻是他自己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該怎麽說,可是真的希望爸爸能改變主意。就在這樣的時候媽媽說話了,媽媽說爸爸一輩子都我行我素從不聽勸,但是這一回要他無論如何聽自己的話,接受最安全的手術方法。爸爸一生都固執己見,但是這一次他聽了媽媽的話,我想說那真的是一個奇跡。
還記得爸爸剛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時候,看見他躺在那兒那麽蒼白那麽憔悴我的淚如泉湧,失聲痛哭。而媽媽的眼睛紅紅的,卻沒有掉一滴眼淚,隻是一直守在爸爸的床前寸步不離。在爸爸住院期間,媽媽沒日沒夜地守在那兒,我們誰要替換她都不肯。看見她迅速的消瘦下去,似乎一夜之間老了很多,作為孩子的我們心疼得發抖,隻好強拉著她回家休息,由我們輪換著照顧爸爸。
可是無論我們怎樣細心照顧,爸爸醒了的時候總是問媽媽在那兒,我們很清楚他心理更願意媽媽陪在他的身邊,而媽媽呢也總是回去睡了幾個小時就又跑回了醫院。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樣的複雜和微妙,互相看不上吵吵鬧鬧了一輩子的爸爸媽媽,竟然是彼此依賴到不能沒有對方。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但是我卻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其實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爸爸媽媽,沒有真正了解過他們之間的感情。
爸爸康複以後,就回研究所上班了。爸爸說起來是水稻專家,是研究員是所長,可是農業研究所離不開實驗田,爸爸很多時候都要呆在田裏,要經常下鄉給農民講課,也經常去農校給那裏的學生講學,還要經常出差,有時候還要出國,工作很累很辛苦。我們都不希望他回去上班了,想讓他在家裏靜養。可是爸爸卻說工作對他來說不是負擔而是享受,他不喜歡無所事事。憑我們怎麽勸,爸爸也不聽,他就是這麽固執的人。
對於爸爸的固執,我們全家都是無能為力的,沒有人能夠左右他的思想和行為。所以在開始給爸爸媽媽辦探親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他們來到加拿大也一定會發生一些有關爸爸的特別的故事,因為他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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瑣瑣碎碎,零零散散,平平淡淡,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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