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李雲霜正忙著擺碗筷,一抬頭,就見老爺子牽著小姑娘的手已經從洗漱間出來了,因為沒有得到主人的指令,不知道該不該進來,所以此刻正站在大套間的門口猶豫著呢。
也許是因為洗過臉的關係,李雲霜覺得已經不像剛看見他們時那麽別扭了。尤其是那個小姑娘,剛剛洗過的小臉兒在那身又破又髒的衣服的襯托下越發顯得明淨白皙靚麗了,李雲霜的目光一時竟無法從她的臉上離開,忍不住盯著小姑娘的臉發起呆來。
“別愣著了,快吃飯吧,都餓壞了!”梁渠見李雲霜隻顧發愣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
“哦,”李雲霜這才醒過神來。招呼祖孫二人到擺好的餐桌這邊坐。
李雲霜這一頓飯幾乎就沒吃什麽,盡管她努力控製自己不去看那祖孫兩個, 可是這祖孫兩個身上散發出的難聞的味兒讓她覺得一陣陣地惡心反胃,哪裏還能吃進什麽東西。李雲霜幾次側目看梁渠,發現丈夫倒是像沒事人似的,吃得津津有味的,時不時的還給祖孫兩個往碗裏夾菜。
李雲霜很生氣,心想梁渠不跟自己打招呼就從大街上給自己撿了兩個乞丐回來,他倒是還挺安生的,卻不管自己的感受,著實可恨!可是轉念又一想,如今去哪裏還能找到像丈夫這樣的教授?把乞丐帶回自己的家裏,和他們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就是自己這樣說給人家聽去,恐怕多半也是沒人會相信,一定以為是自己編出來的笑話罷了。如今像丈夫這樣的人已經是稀有動物了,恐怕比大熊貓還要珍貴,這麽個寶貝被自己撿回來做一輩子的伴侶,也不知道是幸是不幸。
想到這裏李雲霜的心有一半已經軟了下來,盡管另一半還在怒火裏煎烤著,但是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是一定會向丈夫妥協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幾乎在所有她對丈夫的行為感到憤怒的時候,她卻也沒有什麽辦法去抑製自己心底裏與憤怒同步滋生的對丈夫的崇拜和欣賞。結婚十幾年來,自己就是在這種矛盾的心情裏掙紮著過來的,先憤怒後妥協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對李雲霜來說,這種情緒上的反應早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吃過晚飯以後,梁渠有事出門了,臨出門前一再囑咐李雲霜把客人安頓好。李雲霜簡單收拾了一下飯桌之後就把祖孫二人帶到了中院,領他們到了西廂房。這個房間的裏屋是一鋪土炕,還有個小外間是原來的小廚房。小廚房裏砌著土灶,土灶和裏屋的炕是相通的,做飯的時候順便把炕也燒熱了。小廚房裏一些舊的廚具還在,鍋碗瓢盆是應有盡有。李雲霜見這祖孫二人除了一個破包袱再也沒有什麽行李。於是就又回到後堂的臥室,從箱子底翻出兩床舊的被褥和一些舊的衣物給祖孫倆送了過來,爺爺一再推辭。說就這已經給房主人添了很多麻煩了,不但給房子住,連廚房裏東西也讓隨便用,哪兒能還要主人的東西,那就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李雲霜說這些東西留著也是用不著了,就算不送人,早晚也要扔掉的。之所以還一直留著就是覺得扔了可惜,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了。隻是都是些舊的,希望別嫌棄才好。爺爺一聽這話,不收反而不好了,於是隻好收下了。
衣物和被褥雖說是舊的,但是都是拆洗過的,很幹淨。隻是因為在箱子裏放得久了,散發著濃濃的樟腦丸的味道。
“今晚先湊合用著吧,明天拿到院子裏曬一曬就好了!”李雲霜說完轉身又出去了,先是拿了些蜂窩煤過來幫他們把爐子點上,然後又燒上了水。接著又去把一個現在已經不用了的舊的大洗澡盆翻了出來放到中院的倒座房裏,那間房間空著,正好可以讓這一老一少在那裏洗澡。李雲霜最怕的就是髒,因此才在這些細節上格外用心。
就在李雲霜這麽來回來去的忙碌的時候,小姑娘不停地跑前跑後地幫忙。剛才吃飯的時候,梁渠告訴過她以後就管雲霜叫梁伯母。小姑娘牢牢地記住了,前後左右一口一個梁伯母,叫得又響亮又清脆。小姑娘的聲音好聽,叫得李雲霜心裏說不出的舒坦。
李雲霜如今也是近四十的女人了,在和梁渠的十多年的婚姻生活裏,李雲霜一直是個好妻子,在
如今空蕩蕩的院子裏突然多了這一老一少,尤其是多了這麽一個小姑娘在眼前晃,在耳邊喚,李雲霜突然覺得心滿了起來。雖然小姑娘看上去髒兮兮的,但是她卻懂事,殷勤,有眼力見兒,一舉手一投足都透著那麽一股子乖巧和伶俐,盡管言語行動偶爾會流露出刻意討好逢迎的痕跡,但是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裏卻時時流露出一個小孩子純真的情感。
“梁伯母,我來給你開門!”
“梁伯母,我能行,讓我來拿吧!”
“梁伯母,我來幫你!”
“梁伯母,這房子真舒服啊,我還從來沒住過這麽好的房子呢!”
“梁伯母,我什麽都能幹,以後我幫你做事情好不好。我不懂的,你教我,我學得很快的!”
整個晚上李雲霜都在為這祖孫倆出出進進裏裏外外的忙活。開始的時候,李雲霜的心裏還是有些怨氣。可是不知究竟是從哪一刻開始李雲霜漸漸地陷入了一種柔軟的輕盈的情緒裏。短短幾個小時的相處,李雲霜居然從心裏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不但看小姑娘的眼神漸漸地溫柔起來,對她說話的聲音也親切了許多。
李雲霜把兩隻滿滿的熱水瓶和一壺剛燒開的水遞給老爺子,告訴他說澡盆就放在中院南麵的倒座房裏,已經放好了冷水,把熱水兌進去就行了。爺爺連聲說謝謝,然後又叮囑了珍珠幾句話才提著熱水去洗澡了。
爺爺離開以後,小廚房裏就隻剩下李雲霜和小姑娘了。
“你叫什麽名字?”李雲霜一邊往爐子上重新放了一鍋水一邊問道。
“我叫珍珠。”
“除了你爺爺,你家裏還有什麽人?你的爸爸媽媽呢?”
“沒有了!我四歲那年爸和村裏的叔伯們一起出海打魚的時候遇到了台風,死了。”
“那你媽媽呢?”
“爸爸死了以後,媽媽就和村裏一個叫玉珍的阿姨一起偷渡去了外國。我和爺爺等了很久,一直都沒有媽媽的消息。後來玉珍阿姨從外國寫信回家,信上說媽媽在海上生了重病,死在了路上!”珍珠說些話的時候聲音不自覺的沉了下去,頭也侵得很低。
李雲霜心頭一陣發緊,望著眼前這個叫珍珠的小女孩,聽她用那特別的婉轉的童聲講述自己淒惶的身世,憐惜之情不免油然而生。李雲霜覺得這孩子可憐,可是最讓她動心的卻是這孩子與生俱來的聰慧與伶俐,小小的年紀,卻能把一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得這麽清楚!
“你媽媽怎麽舍得扔下你去國外!”李雲霜像是對珍珠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媽媽說去國外能賺很多錢。那樣就不用餓肚子了,還能蓋上新房子!”
“你想你爸爸媽媽嗎?”
“不想!”
“為什麽?”李雲霜有些驚訝。
“我也說不上,記不得他們的樣子了。再說我還要照顧爺爺,也沒有時間想他們的事。爺爺身體不好,經常發喘病,我想讓爺爺過上好日子。”
李雲霜聽了不再說話,鍋裏的水漸漸的翻滾起來。
“珍珠,水開了,你跟我來吧,到後院去,伯母幫你洗澡好不好!”
“梁伯母,我自己可以洗!我很髒----”
“髒怕什麽,洗了就幹淨了。”李雲霜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端起盛滿開水的鍋,“珍珠,去給伯母開門。”
“噢!”珍珠乖乖地跑去開門了。
請看下集《大雅之堂》(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