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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 年秋。
位於北京西城的一座四合院,來了兩個陌生的客人。這兩個所謂的客人其實是一老一少兩個乞丐。老的管小的叫孫女兒,而小的則稱呼老的爺爺。爺爺看上去有六十多歲了,小孫女兒隻有五六歲的樣子。祖孫兩個蓬頭垢麵,衣著襤褸,渾身上下汙濁不堪。
在前麵帶路的是這個四合院的主人,一位風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四十左右的年紀,頭發一絲不亂整齊地向後背著。鼻梁上架著一幅黑邊眼鏡兒,上身穿了一件米黃色的夾克衫,下麵是一條黑色的長褲,腳上是擦得錚亮的皮鞋。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抖擻,儀表堂堂。
“到了,這就是我家了!”主人在一幢粉刷一新的紅漆門樓前停了下來,爺爺和孫女順著中年男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覺眼前一亮,就見那紅漆門樓子在夕陽的光照裏熠熠生輝,紅色中微微泛著黃,那顏色十分的鮮亮耀眼。兩扇門的正中央有一對銅製在大大的門環,而門的下部兩側的地方則蹲著一對漢白玉的抱鼓形門礅兒。
主人上前兩步打開院門請一老一少進去,老人站在門口有些猶豫,低頭看了看小孫女,小孫女則咬著嘴唇看著站在門口的中年男子不說話。
“快進來吧,別站在外麵了,這裏以後就是你們的家了,怎麽不進來呢!”主人站在門口熱情地招呼著。爺爺這才牽著孫女的手邁著遲疑的步子進了四合院的大門。祖孫二人進來以後,主人把大門關好,然後轉過身繼續走到前麵帶路。祖孫兩個則緊隨其後。
進門以後迎麵看到的是外院東廂房山牆上一座磚築的影壁,影壁與大門組成一個小小的過渡空間,由這個過渡空間西轉就進了外院。從橫長的外院繼續往裏走穿過一道華麗的垂花門然後經過方正的中院再穿過一道月亮門就進了內院。
內院的西北角搭了一個紫藤架,上麵爬滿了紫藤。若是在夏天,酷熱難當的時候,坐在那樣的紫藤架下麵,想必會很陰涼。院子的西南角上則有一顆古棗樹,棗樹上掛滿了大紅棗,此時此刻夕陽正透過樹葉的間隙將斑駁的光影灑在那些紅棗上,一粒粒一顆顆在秋風裏搖曳著,如紅瑪瑙般晶瑩閃亮圓潤,看上去好看極了,誘惑極了。 小女孩兒一邊拉著爺爺的衣襟跟著主人往裏走,一邊瞪著驚奇的大眼睛盯著那一樹的紅棗,下意識地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因為隻顧著仰著頭看棗樹,沒看著腳下,突然被石子絆了一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爺爺一邊俯身去拉她,一邊責怪說:“慢慢走!安怎呣懂仔細看路!”爺爺說話時帶著濃重的閩南口音。
主人回過頭來關切地問:“小心啊,摔疼了沒有!”
小姑娘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手連連搖頭說:“不疼,一點兒都不疼。”小姑娘的普通話講的相當的標準。
“你的普通話講的很好啊?是在哪裏學的?”主人忍不住問道。
“哪裏有人教她,都是到北京以後才學的。沒法子嘔,不講普通話,討飯都討不到!”沒等小姑娘說話,爺爺先開口了。
“小姑娘還是滿聰明的嘞!”主人笑著說道。
“聰明管什麽用!還不是得跟著我這個阿公受罪,食糜都食不上 ( 稀飯都吃不上 ) !即(這)孩子命不濟啊!”
“老先生,話不能這麽說,她還小呢,以後的事情啊,誰也說不準。”主人一邊笑著答話一邊轉過身去在前麵繼續帶路。小女孩緊跟在爺爺的旁邊瞪著好奇的眼睛繼續朝四下裏張望著。
這座四合院是個三進的院落。外院的廳房,加上中院內院的正房和廂房少說也有十幾間。正房、廂房朝向院子都有前廊,用 " 抄手遊廊 " 把垂花門與這兩座房屋的前廊連接起來,可以沿廊走通,不必經過露天。廊邊設有坐凳欄杆,可在廊內坐賞院中花樹。所有房屋都采用青瓦硬山頂。
這個保存完好裝修一新的 四合院位於龍口胡同的中部,而龍口胡同的後麵就是什刹海的湖。了解北京曆史和文化的人,隻要走進這個四合院就會知道這在過去雖然比不上王府官宦之家的府邸,但要比尋常百姓家的宅院好上很多了。北京俗語有“東富西貴,東直門的宅子,西直門的府”之說。從清代北京地圖上可以看出,貴族的王府多集中在內城的西北、東北一帶,尤其以海子(今什刹海、後海一帶)附近的王府居多。較好的宅弟分布於內城,外城崇文門、宣武門一帶的四合院也屬於此類。城市貧民的陋宅絕大部分位於外城,由於經常數家合用一院,且僅有一兩進院落,北京人稱之為大雜院。
我們故事裏要講的這個四合院就位於西城的什刹海後海附近, 這個宅子現在的主人是一個音樂學院的教授,叫梁渠。據梁先生自己講這宅子是祖上傳下來的,已曆五代。梁先生的祖上據說也曾經是滿清一個挺大的官兒,但是卻不是旗人,而是地道的漢人。後來受人排擠被罷了官,就沒落了,沒落後的梁先生的祖上就在這裏置了一座宅子隱居起來了。
一棟宅子能夠曆經五代而沒有更名改姓,是很不容易的事。曆史的滄桑變化,歲月的更迭交替,連皇帝都被趕出了紫禁城,幾千年的封建統治都被推翻了,之後戰火硝煙革命運動是綿延不斷,紫禁城更是在風雨飄搖中幾易其主,過去的北平變成了北京。新中國建立以後,北京和中國的其它的城市和鄉村一樣經曆了十年浩劫,在這十年裏,不計其數的學者知識分子遭到迫害,被抄家、遊鬥、關牛棚,以至遭毒打致殘、致死。他們梁姓家族能夠穿越這世代的風起雲湧,梁姓後人們能一代一代地在這棟宅子裏住到今天,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隻是奇跡也總是有限,這梁姓家族偏偏香火不繼,到了梁渠這裏就隻剩了梁渠一脈,無兄弟亦無姊妹。而梁渠和太太李雲霜結婚十幾年了,居然也沒能生下一男半女。
梁先生的母親在梁先生年幼的時候就已亡故,父親後又娶一個繼母趙氏,指望能再為梁家添丁進口,可是繼母過門不到兩年,就得了重病醫治無效去世了。不過幾年的工夫,兩房妻子命歸西天, 梁老先生忍不住在心裏犯了嘀咕。於是請了幾個算命的先生來看,想不到算命先生都眾口一詞地說梁老先生命中隻有一子,不論再娶多少房妻室,也隻有這一子。
梁老先生信了算命先生的話,於是一直鰥居沒有再娶,直到前年離世。梁老先生在世的時候,常常唉聲歎氣,為梁家後繼無人而憂心匆匆。萬般無奈之下,梁老先生也曾謀劃著讓兒子兒媳從別人那裏抱養或者從李雲霜遠在陝西的老家的親戚們家裏過繼一個兒子,沒想到才一開始張羅這件事,梁老先生就突發急病在那一年的正月裏辭世了。老人去世以後,這偌大的宅子裏就隻剩下了梁先生夫婦二人,越發顯得空空蕩蕩的了。
梁 先生夫婦對生兒育女是為了繼承香火這樣傳統封建思想並不認同,在他們看來孩子有是最好,沒有也就沒有了,不必刻意強求。認為隻要整個人類還在繁衍生息,自家這一脈香火有繼無繼也沒什麽重要。因此老人去世以後,抱養過繼孩子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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