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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迷茫 (1): 升學考試

(2025-12-20 09:23:16) 下一個

第二章  少年迷茫

1、升學考試

1964年的暑假,沒有了小組學習,也沒有了小隊活動,我成了最自由的孩子。我就要升入初中了。

媽媽帶我們三個孩子隨醫學院的職工休假團到了興城幹部療養院,像往年一樣洗溫泉、遊泳,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回來後,我馬上跟幾個小夥伴跑到四中,去看看我將要上學的地方。恰巧在操場上見到了姐姐的班主任宋老師,他問我報考了哪個學校,我自豪地說:“當然是四中,我們都考四中。”他指著和他一起走著的人說:“這是齊校長”,並告訴齊校長:“這是呂岩的妹妹。”齊校長樂嗬嗬地對我們說:“歡迎你們到四中來上學。”還特別對我說:“希望你像姐姐一樣,成為四中最好的學生。”

可是,四中的錄取通知發下來了,名單上卻沒有我。我想,也許是漏發了吧,再等等,可是等來的卻是錦州中學的錄取通知。我失望極了,想不明白老師為什麽告訴我錦州中學是錄取分最高的學校,而我卻能考上錦州中學而考不上四中呢?在我的一再追問下,老師說出了實情,原來所有同學的報考誌願都被老師審查修改過了。我很清楚,班裏絕大多數同學報考的都是四中,不僅離家近,而且我們隻知道四中是好學校,對什麽錦中、實驗沒有興趣。可是老師為了保證升學率,把有些同學的誌願改成了二中、三中、七中、十中,把我們六個人改成了錦中,把另外三個人改成了實驗。並且如她所願,每個同學都考取了相應的學校。

老師很是得意,我卻氣憤已極,想跟老師大吵一架,質問她有什麽權力更改我的誌願?可是爸爸媽媽卻覺得我上錦中是好事情。媽媽說,她認識的兩個資深中學老師李樹棠和龍津都在錦中,可見這個學校的教學質量很高。我不知道這跟我有什麽關係,不去四中我就是不高興。幾天以後,我和景蓬、王純英、杜文娟去老師家告別,還是想發泄一下心中的怨氣。我們見到了張家驌老師,他對我們說,修改誌願的事情他參與意見了,他還特意給我和王純英介紹了錦中的曆史和現狀,師資水平和教學質量,他認為我們在那裏可以一直讀到高中畢業,肯定不會為選擇這個學校後悔的。

我能感到張家驌老師的良苦用心,但我聽不進這些話,我就是不想和小朋友們分開。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跟媽媽說,我要轉學去四中,理由是四中有我最多的兒時夥伴,四中離家近,並且我已經告訴了四中的老師我報考他們學校,他們會認為我撒謊的。媽媽還是不同意,理由隻有一條,錦中學英語,而四中還在學俄語。我對這些完全不能理解:學英語學俄語有什麽關係,學校的曆史和師資又有什麽關係,我隻是一個初中生,我隻想和我的夥伴們在一起。

當時姐姐也在鬧轉學,她要從剛剛考入的一高中轉學到錦州中學,理由是一高中離家太遠,騎車要40多分鍾。如果住宿,食堂夥食太差,還要上晚自習,她受不了。如果轉到錦州中學,這一切問題都解決了。爸爸駁回了她的要求:“別的同學能吃食堂,能住宿,你為什麽不能?你有自行車,有的同學還沒有自行車呢!”爸爸說,你們一個要從錦州中學轉走,一個又要轉去。不是太折騰了嗎?幹脆,都不要動,維持現狀吧。

我和姐姐都不再提轉學了。可是我真不喜歡去這個學校。開學報到的第一天,我按照教學樓前張貼的班級分配名單,找到了一年一班的教室,一會兒一個老師走進教室,坐在我前麵的坐位上,滿麵笑容地問我父母的工作單位、我畢業的學校、家庭住址。我緊張地一一作答,心裏盼望他快點離開,但他談笑風生,問我是不是讀過很多書,不然不會將“忐忑”、“尷尬”這樣不常見的詞匯都運用得很恰當。我聽了,知道他看過我的升學試卷。他走上講台,作自我介紹,他是我們的班主任張寶信,剛剛教過了初三畢業班,現在是第一次教初一。

幾天以後的星期天,張老師來我家家訪,當時家裏隻有我和媽媽,張老師告訴媽媽,我們這個班的同學都很優秀,是來自全市各個小學的尖子生,“三道杠”的大隊幹部就有十幾名,中隊幹部幾十名,幾乎沒有普通同學。我聽了不以為然,心裏想,普通同學怎樣,大隊中隊幹部又怎樣,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會打小報告的人呢?是不是永遠麵無表情,一本正經的小大人呢?我的小夥伴景蓬、王淑芳、杜文娟是普通同學,但她們都聰明好學,如果老師把她們的誌願也改成錦州中學,她們也一定能考上。

張老師表情誇張地對媽媽說:“你女兒在全市的升學考試中考了第一名,你知道,這一屆畢業生共有多少名嗎?將近一萬名啊。她考了第一。媽媽聽了,好像挺高興,笑了笑,沒說什麽。

老師走後,媽媽問我,升學考試都考什麽了。天哪,一個暑假過去了,我都成了中學生了,媽媽終於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我告訴媽媽,老師有點大驚小怪,其實我們隻考了兩科--算數和語文。算數試題極簡單,因為六年級的下學期我們就是在考試中度過的,老師每天都絞盡腦汁,變換花樣的找來各種試題讓我們做,所有試題的難度遠遠超過了這次升學考試。我估計我的小學同學除了個別人以外,很多人都可以答滿分。語文隻考了一個作文,題目是: “升學考試的第一天”。我隻是補寫了一篇日記,連草稿也沒打,就像平常在日記本上寫日記一樣,事後,連自己也記不清楚究竟寫了些什麽。有的同學沒有寫好,是由於通篇充滿了“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之類的豪言壯語,跟題意南轅北轍。因為又紅又專、政治掛帥,是大部分老師都押到的主題,沒想到第一天考了算數,第二天就是關於“第一天”的試題,所有的畢業班老師都押了很多題目,但是沒有人押對。

在開學典禮上,校長王緒武講了話,他說,錦州中學是一個曆史悠久的學校,建於一九一三年,就在我們入學的前一年,剛剛舉辦了隆重的五十周年慶典。他特別對我們初中一年級四個班的新生說,我們這一屆學生和上一屆一樣,是以自願報考的方式從全市幾十所小學招收的尖子生,共招了204名。我們將在這裏讀初中,升高中,然後升入我們理想的大學,錦州中學是全市地方上唯一的一所完全中學,現在已經成了整個地區的“小清華”。

聽了王校長講話,我隻能安下心來,我要在這裏讀六年書,就會如媽媽所願,學六年英語,然後考取我從小向往的北京大學。我想,北京大學的圖書館裏一定有全中國最多最好的書,我要每天都去那裏看書,看遍古今中外的名著,那該是多麽快樂的事情。至於大清華還是“小清華”,我可沒有興趣。

少年的我是個愛做夢的孩子,甚至常常會做白日夢,可是,我即使做一百個夢,一千個夢,一萬個夢,都不會夢到:這次被我漠視的無足輕重的升學考試,竟成了我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升學考試。從此之後,我再沒有了升高中、升大學的考試,1966年6月13日,中共中央一紙關於大中小學停課鬧革命的通知使我們的學業戛然而止。

不管我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個學校,討厭還是欣賞教過我的老師,都再也沒有了坐在錦州中學的課堂上學習、聽講的機會,我隻是一個讀了兩年初中的失學者,我們被冠以“老三屆”的稱謂永遠被凝固在了那一個曆史時刻。我對於北京大學的向往,成了癡人說夢般的笑話,成了我終生揮之不去的隱痛和自嘲的笑柄。一輩子,我都沒有得到過一紙錦州中學的畢業證書。後來,我們又被冠以“知識青年”。可是,隻會背語錄、念社論,整天討論“宏圖大誌”而“胸懷天下”的我,隻是一個“無知青年”。

幾年前,我和一個朋友在一起念剛剛買到的千字文。讀完了,我們大笑:六十多歲了,我們才讀到這民國時期少年兒童的啟蒙文字。笑著笑著,我的眼淚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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