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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童話 (8b): 走進“黑市”

(2025-12-08 08:43:57) 下一個

第一章  童年童話

8、三人世界

3)走進“黑市”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和姐姐照例去食品公司買當月的“特供”。回來時,發現通往燒鍋大坑的那條路上有一些人在東張西望。我們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有一個中年婦女走過來對姐姐和我說:“孩子,你們想買點啥?我這裏有蜂蜜,你們要嗎?”我和姐姐喜出望外,跟著她來到一個僻靜的牆角處,掀起蓋著的草簾,露出了筐裏裝著的大大小小幾個罐頭瓶,正是橙黃色的蜂蜜。姐姐掏出兜裏僅剩的20元錢買了兩瓶。我們每天都不忘從瓶子裏小心翼翼地舀出一匙蜂蜜衝水喝,一口口慢慢品嚐。那兩罐蜂蜜被我們吃了好久。

我知道,我們去的地方就是大人們說的“黑市”,那裏隻有星期日才有人賣東西。之後,一到星期日,我便纏著姐姐要去“黑市”。我們在那裏買過果醬、花生醬,最大的收獲是有一次竟買到了兩隻豬蹄。我倆興衝衝地回到家裏,迫不及待地用大鐵鍋煮了起來,還不斷地往裏麵加著各種調料,我被滿屋的香氣迷惑得在廚房轉來轉去。剛一關火,我便一把抓住姐姐分給我的一份豬蹄啃了起來。

粗心大意的爸爸一直以為我們買來的所有食品都來自食品公司,可是這兩個豬蹄讓爸爸產生了懷疑,終於搞清我們已經成了“黑市”的常客。爸爸果斷決定:我和姐姐不能再去“黑市” 了,我們的任務是管理好票證,所有去“黑市”的采購都由爸爸自己去完成。我和姐姐乖乖地服從了爸爸的安排,因為爸爸並沒有像我倆擔心的那樣拒絕和否定“黑市”,而是接手了“黑市”采購。

被稱為“黑市”的地方,是一個自由市場。“黑”字說明了它是非法的。那時候,全市可以買到副食品的地方,隻有幾個國營商店:上海路的錦華商店、燒鍋大坑的食品公司、雙橋洞北麵的鐵北商店和北門口副食商店,還有鐵路住宅區的副食商店,以及分布在住宅區的數量有限的小型“合作社”。這些商店裏所有的食品都是憑票證供應的,而我們的票證極其有限,燒鍋大坑的“黑市”就這樣應運而生了。“黑市”雖是交易市場,卻並沒有露天擺著的商品。這裏有三三兩兩的人們湊在一起討論交易的商品和價格,也有老人蹲在牆邊注視著過往的行人,每個人的神情都既緊張嚴肅,又興奮神秘。交易高峰時期到處人頭攢動,可是沒有喧囂和吵鬧,甚至都沒有人大聲說話。

爸爸當時“下放”在附屬醫院擔任內科主任,每天早出晚歸,還要值夜班,可是為了給姐姐和我增加營養,隻要有一個不值班的星期天,他便一定會去燒鍋大坑轉轉,不放過一個去“黑市”的機會。爸爸的收獲豈是我倆的小打小鬧能比,他第一次去黑市竟一下子買到了100斤飯豆。爸爸推著馱了裝滿兩袋飯豆的自行車興衝衝地走回家,把它們像寶貝似的放進貯藏間,囑咐姐姐做飯時每次加一點,既增量,又有營養。之後,爸爸還買到過各種顏色的豆種,讓我們煮綠豆湯、熬紅豆餡、生黃豆芽。

記得一次爸爸下夜班回家晚了,隻在“黑市”買到了一堆胡蘿卜。我不愛吃,爸爸就把它煮熟了搗成泥,再拌上點兒白糖,讓我們當果羹吃。他還在“黑市”買到了一口特別的小石磨,用自行車馱回家。爸爸教我和姐姐用黃豆磨豆漿,再用過濾的豆渣和麵烙成餅,用那個小石磨磨的豆漿是我一生中喝過的最香的豆漿。

一次媽媽從興城回來探家,發現爸爸、姐姐和我都有了浮腫症狀,尤其是我,在全家的合影照片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我還奇怪自己怎麽成了大胖子呢。媽媽很焦慮,臨走時叮囑爸爸想辦法在黑市多買些高蛋白的食物給我們吃。

爸爸很快從“黑市”買了一大堆蚶子,要給我和姐姐改善夥食,因為急著去開會,隻好先堆在地上。正巧我那天生病,躺在床上聞了一天蚶子味,又惡心,又嘔吐,再也聞不了那個味了。後來爸爸又買了很多蚶子罐頭堆在貯藏間,可無論怎樣動員我,我都再沒吃過蚶子。幾十年後,一次我和朋友一起吃燒烤,在他們的動員下,小心翼翼地嚐了一口烤蚶子,啊,原來是如此美味。但也僅此而已,直到現在,我還是不能接受這種海鮮。

還有一次,媽媽從興城帶回了一大包青蛙,用水煮熟。我和姐姐看到那四肢挺直的脹鼓鼓的青蛙,嚇得都不敢靠近,更別說吃了。爸爸媽媽麻利地剝掉蛙皮,沾上調料遞給我們,還給我們講這種高蛋白食物的營養價值,一再地勸說我倆嚐一嚐,可我倆死活不肯吃。看著爸爸媽媽吃得津津有味,我不可思議。

曾幾何時,改革開放的大潮中,無數的早市、夜市、超市湧出,各種食品源源不斷,隨意選購。穿行於琳琅滿目的商品海洋中,我仍然習慣性地欣賞每一個新品種的蔬菜、水果和食品。雖然很少采購和享用,但它們在我眼裏永遠都是寶貴和應該珍惜的。有時看到成堆的菜葉、菜幫被收進垃圾箱裏,都會掂量著它的分量想,在大饑荒年代,對於連草根樹皮都找不到的人們,這是多大的財富啊,便忍不住心疼,因為在我成長的歲月中,“黑市”的烙印是如此的深刻, 難以忘卻。

 

4)享受勞動

一次,爸爸從“黑市”買回了兩隻鴨子,告訴我,它們能生蛋,要好好的養它們。爸爸買了一個兒童用的小竹床安在了玄關,把鴨子放進床底,床的一頭抵住高台,另一頭抵住門。爸爸在正麵安了兩個活動門,這樣,小鴨子的活動就一目了然了。

我接受了爸爸分給我的新任務:喂鴨子。我每周都去老馬路的飼料商店用《飼料供應本》買飼料,精心的喂養兩隻鴨子。我每天放學打開家門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我的鴨子。不久,它們真的下蛋了,而且幾乎每天都會有一個大蛋來臨。姐姐每晚做的菜增加了一個蒸鴨蛋羹,我覺得它的味道比所有的菜都好吃。

爸爸高興地誇我把鴨子喂的好。我的積極性越來越高,又提出了讓爸爸買幾隻兔子,因為兔子隻要吃草也可以活的。爸爸在黑市買來了兩隻雪白的小兔子,並把它們裝在一個木籠子裏,放在寬大的窗台上。每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姐姐去醫院看過媽媽,就帶著我們事先準備好的鐮刀和繩子,直接去北山割草。那是一片長滿野草的荒坡。我們的鐮刀不快,再加上我倆笨手笨腳,有時被草刺劃破腿,有時也被鐮刀碰破手,每次都很不容易的割好兩大捆草。因為背著草捆無法坐公共汽車,我倆隻能一步步走回家。

我還從鄰居來串門的親戚那裏,買到了十隻毛絨球一樣的小雞,放到紙箱裏喂它們小米和水。很快,它們就長得像雪白的鴿子,在院裏走來走去了,真漂亮。爸爸在院子裏用磚給我搭了一個雞窩,我的小雞們住了進去。我用雞飼料和剁碎的白菜幫摻在一起喂它們,用剩下的白菜疙瘩喂小白兔。我真是忙啊。

我養的小兔子一天天長大了。我卻擔心起來,根本不敢想象它們被“殺害”的場麵。可是,我當初養它們的理由是什麽呢?盼著它長大的期待呢?鄰居告訴我,隻要拿錘子照準它的頭部重重一敲,一錘就搞定,可我下不了手。我跑到醫院找媽媽,媽媽說,等她星期日回家幫助我,隻要往它的血管裏注射足夠的空氣,就可以讓它沒有痛苦的死去。可是我還是害怕。

星期六下午,我把小兔子從籠裏抱出來,查看它耳朵上的血管,發現它們十分清晰。看著看著,我不想等媽媽回來做了,我想自己解決這個問題。我找出了抽屜裏的針管,讓姐姐幫我按住白兔,抖著手將抽進空氣的針管紮進兔子耳朵,推了進去,然後如釋重負的拔出針管,長出了一口氣,感覺總算大事完畢了。可是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兔子瘋狂地奔跑著,從南屋竄到北屋,又竄到玄關,撞掉了桌上的水杯,踩倒了水壺,蹬翻了花盆,折騰了好久,兔子終於倒下了。可我再也不敢去碰它了。後來媽媽告訴我,因為注射的空氣太少了,兔子受到刺激,產生了強烈的生理反應。

我覺得自己太殘忍了,沒有勇氣看著兔子被煮熟吃掉,跑到古大姨家呆到天黑。從那時至今,50多年過去了,我沒有吃過一口兔肉,我甚至不敢走近賣兔肉的攤床,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的小兔子。

爸爸的單位在北山給每個職工分了一塊荒地,可以自由耕種,以補充口糧不足。這樣,從春天開始,我們的每個星期日就都要奮鬥在北山了。爸爸帶我和姐姐把我們的一塊地清理得幹幹淨淨,種上苞米、地瓜,又把我家的院子裏也全種上了苞米。這時我發現我家的院子不是很大而是很小了。爸爸買了一根長長的膠皮管,接上廚房的自來水籠頭,通過整個房間拉到院子裏,用來給苞米澆水。種在北山的地就不能澆水了,爸爸隻能每周日上午帶我們去查看一下玉米和地瓜的長勢,然後拔拔草。草長得很凶,不斷地生長,總也拔不完。每次爸爸帶我們在北山勞動的時候,我們都從沒遇見過和我們的地相鄰的人家,那些地一直荒著。我很奇怪,問爸爸為什麽他們都不來種地,爸爸回答不出。我和姐姐覺得這樣空著地不種太可惜,想讓爸爸種上我們的苞米,可爸爸卻一直沒有過這種念頭,他說,也許人家留著地另有用途。地是分給別人的,我們不能隨便占用。

為了種這一小塊地,爸爸買了鋤頭、鎬等一堆工具。每次出發去北山,我都坐在爸爸的自行車後座上,抱著當天要用的工具,姐姐自己騎一輛自行車。我們像去郊遊一樣,興致勃勃。

收獲的時候更開心,爸爸刨出一堆地瓜,我和姐姐用手搓幹淨,放進帶來的長口袋裏,想著晚上可以吃到新鮮的烀地瓜了,幹勁十足。收苞米的時候,爸爸先把玉米割倒,然後,我和姐姐把玉米穗一個個掰下來放進口袋。回去的時候,長長的大口袋綁在爸爸的後座上,我坐在姐姐的自行車上,滿載而歸。

一次,姐姐聽她的同學說,他們常去飛機場附近挖野菜,很好吃。她就在一次放學後和同學一起去了飛機場。晚上,爸爸下班了姐姐還沒有回來,爸爸急得在院子裏直轉圈。終於姐姐的身影在夜色中出現了,爸爸一個箭步上前,奪過她挎著的一筐野菜看也不看,就扔在地上,衝她喊到:“誰讓你去挖野菜?為什麽去這麽遠的地方不跟我說一聲?”那是我長到那麽大第一次看到爸爸發脾氣。爸爸給我和姐姐煮了掛麵,臥了雞蛋。吃完飯後姐姐對爸爸說,以後再也不去飛機場挖野菜了。

爸爸費盡心思地給我和姐姐補充營養,可我倆還是出了問題。不知道我倆的什麽狀況引起了爸爸的懷疑,他給我們聽診、摸肝後,決定帶我和姐姐去醫院化驗。化驗結果顯示我倆都得了肝炎。醫生建議:加強營養,注意休息,補充糖。爸爸立即給我和姐姐都辦理了半天上學、半天休息的手續,又去副食品商店買了很多軟糖,讓我倆每天吃幾塊。那時候,商店隻有這種被稱為“高級糖”的軟糖,十元錢一斤。

我和姐姐沒有因為這莫名其妙的病害怕,反而有些高興。半天的休息時間可以睡很長的午覺,更有充分的時間看小說了。我仗著自己“生病了”,有些肆無忌憚,上學的時候兜裏裝著糖塊,常常趁老師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往嘴裏放一塊糖,然後合上嘴含著,等老師回過身來的時候,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

滋潤的日子過了半年,爸爸又帶我和姐姐去驗血,我倆都已經痊愈了。那一年剛放暑假我們便和爸爸一起坐上火車去興城,到療養院看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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