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社會
(2025-10-26 22:2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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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題記:人生是一路向前的旅程,總在不經意間走出一個圈子,又踏入另一個天地。不論身在何處,都有一方天地為你守護。
六十三歲的老楊站在昆士蘭州黃金海岸的沙灘上,海風裹挾著鹹澀的氣息撲麵而來。他彎腰拾起一枚被海浪打磨得光滑的貝殼,忽然想起四十年前在青島出差時撿過的另一枚。那時他還是某國營大廠最年輕的副處長,貝殼被隨手丟進辦公室抽屜,再也沒拿出來看過。
退休前,老楊是眾人眼中的成功人士。從技術員到廠長,他在這家萬人大廠畫了整整四十年的圈子——每天早上七點二十進廠門,下午六點十分離廠,連走路時皮鞋踩過的地磚縫都成了固定軌跡。應酬時喝的酒是固定的茅台,說的話是固定的官腔,連笑容的弧度都經過精心丈量。
直到三年前體檢單上那個刺眼的三高診斷,像一記悶棍敲醒了他。兒子在布裏斯班成家立業後,老楊終於辦了移民。臨行前,他燒掉了所有工作總結,卻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蒙塵的胡琴——那是他九歲時,在京劇團當琴師的爺爺手把手教他的第一件樂器。
昆士蘭的藍天綠草起初讓他欣喜,但新鮮感褪去後,老楊陷入了更深的焦慮。他試過高爾夫俱樂部,可揮杆時總想起國內的應酬;參加過華人商會,卻發現在商言商的氛圍更令人窒息。某個黃昏,他路過布裏斯班唐人街的華人活動中心,隱約聽到板鼓聲,腿腳不由自主地邁了進去。
戲台上,幾位白發蒼蒼的老華僑正在排練《霸王別姬》。演虞姬的老太太唱到勸君王飲酒聽虞歌時,眼角細密的皺紋像極了老楊母親當年的神態。他站在台下,手指在褲縫上輕輕打著拍子,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您會拉琴?京劇社社長芳華注意到他拎著的琴盒。老楊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打開了那個陪伴他半世紀的胡琴盒。
第一次參加排練,他緊張得像個第一天上學的小孩。但當琴弓觸弦的瞬間,肌肉記憶蘇醒了——爺爺握著他小手校正把位的溫度,少年時在文化宮演出的燈光,那些被文件會議湮沒的旋律,竟一個個從弦上跳了出來。
從此每周三的排練成了他最大的期盼。這個由退休教師、廚師、出租車司機組成的草台班子,卻有著最純粹的快樂。他們用超市買來的金紙做頭麵,把車庫改造成練功房,演貴妃的廣東阿姨總把醉醺醺唱成最芬芬,但沒人會在意。
老楊開始嚐試不同行當。唱老生時,他想起在位時不得不做的強硬姿態;演醜角時,他體會到放下身段的輕鬆;哪怕是龍套裏的小兵,也讓他悟到——人生如戲,原來每個圈子都值得認真扮演。
最打動他的,是扮演《趙氏孤兒》裏的程嬰。當唱到十五年我把孤兒隱那段時,他突然理解了自己父親——那位在牛棚裏還偷偷教他唱戲的老知識分子。原來每個時代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珍視的圈子。
如今老楊的胡琴聲成了社區一景。澳洲鄰居雖然聽不懂唱詞,但會跟著旋律打拍子;孫子周末來家,他教孩子畫臉譜時說:你看,白臉不一定是壞人,紅臉也未必是好人。就像他當過廠長的圈子,現在京劇社的圈子,沒有高低之分,隻有適不適合。
上個月原單位組織海外考察,舊部來拜訪他。眾人驚訝地發現,老廠長居然穿著練功服在院子裏吊嗓子。告別時,曾經的辦公室主任悄悄說:“楊廠長,您比以前快樂多了。”
老楊隻是笑笑,送給他們每人一把彩繪臉譜鑰匙扣。他知道,這些昔日同僚回到國內,依然要繼續他們的圈子循環。而他自己,用了大半生才明白:生活從來不是要逃離圈子,而是找到那個能讓靈魂站立起來的圈子。
當夕陽給戲台鍍上金邊,老楊輕輕調整琴軸,胡琴發出清越的聲響。他抬頭望去,台下黃發垂髫的觀眾們,眼睛裏都跳動著同樣的光。這一刻他忽然明白,這個由鄉音和皮黃構築的圈子,早已跨越重洋,與童年爺爺的琴房、與所有追尋過真我的人們,連成了同一個圓。
親愛的朋友,你正身處哪個溫暖的圈子?歡迎把你的故事講給我們聽,讓我們一起迎接屬於彼此的美好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