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154）

第154章

江風似刀，刮得蒼狼旗獵獵作響。三萬蒙古兵蟻附在潰堤旁，夯土號子混著浪濤聲，砸得夏日的漢水泛起白沫。破敗的瞭望塔在煙瘴中歪斜，像具掛著殘符的屍骸。
史天澤的咳嗽聲從鐵甲縫裏鑽出來，枯瘦的手搭在劉整臂鎧上，每走一步，冰涼的鐵靴便陷進泥注半分。“丞相且歇歇腳罷！”劉整突然按住他覆霜的手甲，棧橋新修的木板被踩得吱呀作響。身後阿術的白狼裘掃過弩機結的薄冰，胡刺與百家奴等將領的刀鞘撞出一片寒光，齊聲道：“求丞相回營將養！”

史天澤苦笑，玉帶鉤撞上胸甲發出碎玉般的輕響。他俯身將咳血的手帕按在濕漉漉的棧橋上，水影裏映出鬢角霜色：“咳咳……俺這老朽軀殼，倒誤了伐宋的正經勾當。”話音未落，一陣馬蹄踏碎淺灘薄冰，探馬張誌帽歪甲斜地撲跪在地：“稟劉帥！襄陽水門有守將投誠，說是……您鄧州老相識！”

風卷殘旗，隻見個泥猴似的漢子撲通跪倒，額上紅泥混著汗漬，咧開缺牙的嘴：“給達達磕頭啦！”劉整鐵手套掐住他下巴，護心鏡映出一張褶子縱橫的臉——竟是二十年前跟在他屁股後頭逮屎殼郎的侄兒劉黑旦！
“日恁姨！噫！我哩乖乖！”劉整突然拍腿大笑，胡須沾著的早飯油星子甩進江風，“這不是當年給俺端洗腳水的黑旦娃嘛！”轉身對眾將揮臂時，鎧甲嘩啦如碎冰相撞。劉黑旦袖口卻倏地滑出半截襄陽軍令牌，裂口的手搓著衣角：“達達忘了？那年你使俺給高鷂子送密信，才到襄陽就被呂家兵按在城門洞裏搜身！”

阿術的彎刀陡然出鞘半寸，寒光割開暮色。劉整揪住劉黑旦破敗的衣領，皮手套咯吱作響：“好小子！如今混成東門副統製了？”見對方手指在空中畫圈比畫東門三道閘，又嗆著風咳道：“每日寅時還要查水門鑰匙！”鐵鏈隨他弓腰叮當亂響，像條拴不住的野狗。

“休扯閑篇！”劉整鐵靴碾碎冰碴，碎聲清脆如骨裂，“可帶了投名狀來？”兩人影子在棧橋上重疊時，劉黑旦突然貼耳低語，喉結滾動如困獸：“呂文德那老兒他……他蹬腿死啦！”
“錚——”阿術的彎刀徹底劈進船板，狼頭刀穗狂顫。他虯髯抖動縱聲大笑，聲浪震得蒼狼旗翻卷：“哈！哈！哈！呂文德老猢猻也有告饒的一日！”刀光映出他眼角瘋癲的淚，卻見劉整護腕吱嘎掐住劉黑旦手腕：“快說！鄂州官印落在誰手？”

殘破的塘報從劉黑旦袖中抖出，焦邊紙頁飄進江心：“朝廷要使高達接印……可呂文煥那老狐狸！”他 sudden捏嗓學起官腔，“‘仰仗天威，斬獲胡酋首級三萬顆’……”百家奴暴起踹斷橋木，木屑驚飛魚群：“放屁！分明是呂家軍被俺們攆著屁股竄了三十裏地！”

劉黑旦指甲嗤地摳開鞋底，帶泥蠟封砸在甲板當啷作響：“呂家二郎昨夜劫了鄂州兵符！”阿術鼻翼翕動，刀鋒挑開浪沫：“胎毛未幹的小兒，也配捧印？”卻見劉黑旦蝦米似弓腰獻上奏折殘頁，學舌道：“鄂州十三營求朝廷速撤呂家廢料！”

史天澤的玉帶鉤叮當碰響，指甲在霧蒙蒙的盔甲上劃出血痕：“駙馬瞧，這襄陽城……”遠處鐵鏈嘩啦聲如鎖鬼，“已是刀尖上的肥肉了！”忽剌的貂裘掃過霜弩，反手拍桅傳令八百裏加急，驚起魚鷹裂空長嘯。
金瓜子從史天澤指縫沙沙漏進江濤：“好個伶俐鬼！這趟功勞夠你換二十畝好田！”阿術甩酒囊潑濕劉黑旦結冰的膝蓋：“使他與你扛帥旗，再賞八百兩官銀！”跪地謝恩的劉黑旦卻盯著阿術腰間虎頭金牌，下巴哢吧脫臼：“俺的親娘……這比巡撫老爺還威風？”

暮色吞噬江麵，倒影碎成血泊。蒼狼旗在殘陽裏卷起南宋半壁山河，漢水嗚咽，似有萬魂沉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