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看到“炮打司令部”的正式文件
毛澤東的大字報,被扣壓了許多天以後,終於傳達了
炮 打 司 令 部
——我的一張大字報
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和人民日報評論員的評論,寫得何等好嗬!請同誌們重讀一遍這張大字報和這個評論。可是在五十多天裏,從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領導同誌,卻反其道而行之,站在反動的資產階級立場上,實行資產階級專政,將無產階級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打下去,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圍剿革命派,壓製不同意見,實行白色恐怖,自以為得意,長資產階級的威風,滅無產階級的誌氣,又何其毒也!聯係到一九六二年的右傾和一九六四年形“左”而實右的錯誤傾向,豈不是可以發人深醒的嗎?
毛 澤 東 一九六六年八月五日
東方泥看到正式文件,對比了一下傳單,一字不差,這才對四喜拿來的材料另眼相看了。這些小報、傳單所透露的消息,不僅快、準確,而且豐富,上下左右、四麵八方的各種信息都有。使他看到一些領導的講話,了解了一些事實的真相;對一些事件很有見地的分析批判也發人深省。一下子就提起了他對這些傳單的興趣。但是上街看大字報和傳單是會被監視的。
(一)夜間悄悄上街看大字報
東方泥住在二樓,他的樓下住著文革小組成員甲育文。甲育文的傾向性很明確,是要維護文革小組前一段時間所取得的成績。但東方泥與甲育文過去相處得較好。甲育文是否有監視這棟樓住戶職工的任務,就不得而知了。要上街,必須從他門口經過。東方泥注意觀察了幾天,不見什麽動靜。有一天晚上十點半以後,老東穿上棉衣,戴上帽子,把帽舌圧低一點。從老甲家門口過時,觀察到他家己經熄燈了。
東方泥來到東風東路市工人文化宮附近,文化宮大門的燈下以及對麵檢閱台路燈下一堆堆的人,街上遊動的人也不少,令他大吃一驚。走攏一聽,原來是在大辯論。多半是青年學生,有的在辯論“炮轟省委”是革命行動,還是反革命行動;有的在辯論“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是無產階級的階級路線,還是反動的血統論;有的在辯論省委領導運動的大方向,是對的,還是錯的;有的在辯論這次文革的重點是整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還是抓牛鬼蛇神。
東方泥在幾堆人群邊聽了幾句,就向南屏街方向走去,走到南屏街與正義路的交叉口處的一棟大樓旁,見幾個半大的娃娃跟著一個青年學生要傳單。東方泥正想要一張傳單,看看有沒有什麽新的動態,也跟了去。這個青年懷裏用上衣包一著摞傳單,登上大樓台階上的角落裏,娃娃們圍著他搶傳單。青年學生麵朝牆角,緊緊抱著傳單大聲叫道:“你們不要搶,這傳單不是給你們的,你們這樣搶就把傳單撕爛了。這些傳單是我們刻鋼版刻出來的,我們的手指頭都刻起泡了……”聽他的口音,是南下的學生。他一邊說,一邊回頭看,見東方泥站在外圍,他把折疊好的傳單,從懷裏抽出一張來,迅即塞給了東方泥。這時也有幾個成年人圍了上去,青年人也每人塞給了一張,在他一隻手塞傳單的空擋裏,一個機靈小鬼伸手到他懷裏抓了一遝。青年人叫道:“嘿!小鬼,叫你別搶!”小鬼說:“我幫你發。”說著就退了出來。其他的娃娃又追著這個機靈鬼搶傳單。這個南下學生忙抱著一摞傳單往正義路跑,他的眼睛厲害得很,傳單專門塞給幹部模樣的人。
東方泥在路燈下忙打開傳單看。
最 高 指 示
你們要政治掛帥,到群眾裏麵去,和群眾在一起,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搞得更好。
毛主席在八月二十三日中央工作
會 議 上 的 講 話
重要的問題是各地所謂“亂”的問題采取什麽方針,我的意見“亂”他幾個月,堅決相信大多數是好的,壞的是少數,沒有省委也不要緊,還有地委、縣委呢!《人民日報》發表了一篇社論,工農兵不要幹涉學生的行動,提倡文鬥,不要武鬥。
我看北京還“亂”的不厲害,學生開了萬人大會,把凶手捉回來,驚慌失措。北京太文明了,發呼籲書。流氓也是少數,現在不要幹涉。團中央改組,原想開會改組,但現在看不準,過四個月再說,急急忙忙做出決定,吃了好多虧,急急忙忙派工作組,急急忙忙鬥左派,急急忙忙發呼籲書,急急忙忙說反對新市委就是反對黨中央,為什麽反不得?我出一張大字報,炮打司令部。有些問題要快些決定,如工農兵不要幹涉學生的文化大革命,他上街就上街,寫大字報上街有什麽要緊?外國人照像就讓他照,無非是照我們的落後麵,讓帝國主義講我們的壞話有什麽要緊?
首都大專院校紅衛兵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翻印
這是傳達最高指示精神的傳單,非同小可,心情立即興奮起來,急忙朝正義路走去。正義路兩旁貼滿了大字報、大幅橫標語、口號。大字報的結尾處都寫有“請保留三天”,說明大字報更新得很快。有的是不同觀點的大字報互相覆蓋的。有些靠賣廢紙為生的老奶正在揭牆上的舊大字報,已經成了厚紙殼,收獲頗豐,喜笑顏開地一大摞一大摞背回家。
大字報的內容很多,有揭發省委書記處會議上,領導人對“文革”采取對策的言論;有揭發李井泉、閻紅彥的,多半是搞特權、生活特殊化、主觀主義、獨斷專行、聽不得不同意見、官僚主義等方麵的內容。
東方泥見到一份小字報貼在牆上,是用六張蠟紙刻印出的,三種筆體。這是為了趕時間分工協作的成果。封麵刻有鏤空的仿宋體字:致雲南省三級幹部會議。封麵下端落款的是:首都大專院校紅衛兵革命造反總司令部、北京地質學院“東方紅”公社赴昆戰鬥隊、武漢河運學院“紅色造反團”、山東工學院“紅色接班人”公社。1966年11月27日。這是一封公開信,究竟寫了些什麽?迫使東方泥停住腳步,湊攏細看。
公開信的抬頭為:敬愛的老革命幹部們,全體到會的革命幹部們:
這就使讀者有親切感。公開信用了整整一頁蠟紙的版麵,回顧了革命的老前輩的光榮曆史。“你們熟悉革命生活,熟悉黨的生活,經曆過很多失敗和挫折的痛苦教訓,也取得了許許多多光輝偉大的勝利。你們當中很多人為革命流過血,立過功,為革命艱苦卓絕地奮鬥了幾十年。那時,除了少數混入革命的人以外,為了民族的解放,為了階級的翻身,為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幸福,你們是無所畏懼、無所屈服的。吃樹皮吞草根甘之如飴,拋頭顱灑熱血引以為榮,真正是曆盡了千辛萬苦。……這一點,我們是不會忘記的。你們當年的革命精神,我們是要永遠學習的,並且要永遠發揚光大!
“……積二十八年之努力,中國民主革命終於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勞動人民從此當家作了主人。這時,我們的許多老幹部,因為革命的需要,擔任了國家各級機關單位的領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仍然十幾年如一日地辛勤工作,和群眾打成一片,仍然十幾年如一日地堅持毛主席著作的學習,時時注意思想改造。他們發揚了革命的傳統,保持了革命的晚節。……………
“可是,也有少數的這樣一些幹部,有了名譽,有了地位,有了好的生活,腦子裏沒有徹底拔掉個人主義根子,遇到了合適的土壤氣候,就發牙滋長起來,思想變了。過去清貧艱苦的生活,卑陋潮濕的茅棚,剌口難嚥的包粟在記憶裏已經模糊了。過去經常在一起促膝長談的工人同誌和農民大爺也看不見了。他們脫離群眾,脫離勞動,高高在上,貪圖享受,忘記了自己是人民的勤務員,開始做官當老爺了。加上資產階級的捧場拉攏,社會上舊思想舊習慣勢力的腐蝕侵襲,他們沿著蛻化變質的道路越走越遠,從生活上的變質導致了政治上的變質。他們不是幹社會主義,而是吃社會主義,成了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成了黨內資產階級的代理人。還有一些本來就是鑽進黨內的階級異己分子,更和他們串通一氣,結黨營私,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反對社會主義,成為替資本主義複辟效勞的定時炸彈。…………”
“看到這些老幹部的變質,我們是異常痛心和氣憤的。……革命烈士孫炳文同誌的妻子曾給她兒子寫過一首詩:兒父臨刑曾大呼:‘我今就義亦從容’。寄語天涯小兒女,莫將血恨付秋風。
“這是一首充滿革命激情的詩。……在座的老幹部們,你們當中有不少人的戰友為革命犧牲了生命,有不少人的父母兄弟姊妹慘遭敵人殺害。他們在就義前,都向你們說了些什麽?在你們身上寄托了什麽?是該好好回憶的時候了。黨和人民把革命的重任交給你們,你們應該為黨和人民爭氣啊!
“當前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狠挖資產階級修正主義根子的偉大革命,是一場決定黨和國家生死存亡命運的嚴重鬥爭,一切有革命責任感的幹部,都應該勇敢地到群眾鬥爭的大風大浪中去,敢於引火燒身,堅決自我革命,洗滌身上的汙濁,用毛澤東思想武裝頭腦,做徹底的革命戰士,切不可固執錯誤,一錯到底。
“可是還有不少幹部,在這樣一場史無前例的,關係到我們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偉大革命中,腦子裏卻存在著無窮的憂慮、無窮的框框。他們態度消極,情緒悲觀,精神頹唐,暮氣沉沉……,真不知這些人腦子裏還有沒有共產主義這四個字,當年的革命誌氣也不曉得到哪裏去了。共產黨人連死都不怕,還怕革命嗎?還怕群眾嗎?還怕群眾幫助自己克服缺點嗎?
“在文化大革命中,革命後代都勇敢地起來造反,造牛鬼蛇神的反,造右傾機會主義路線的反,造不革命的老子們的反。有一些老幹部看到兒女們起來造自己的反,心裏很不高興,說:‘你們也太無階級感情了,也太不講階級路線了,老子辛辛苦苦革命幾十年,到頭來挨你們的整’…………
“我們說:同誌!你搞錯了。什麽叫階級感情?熱愛黨中央、熱愛毛主席就是最深的階級感情。什麽叫階級路線?跟著毛主席,跟著黨中央走一輩子就是最根本的階級路線。什麽叫辛辛苦苦幾十年?中國革命由於有了毛主席的領導,才取得了勝利,革命的勝利歸功於黨,歸功於億萬工農革命群眾,歸功於毛主席,歸功於毛澤東思想。你們還記得一九二七年嗎?記得一九三四年嗎?沒有毛主席,沒有毛澤東思想,我們的革命就要停留在那裏,就要遭到夭折。請大家仔細地回想,每當你們克服了困難,取得了勝利,自己有了進步的時候,是什麽原因使你們取得了這些成績呢?是因為依靠了群眾,依靠了毛主席,按毛主席指示辦了事。……毛主席思想是革命勝利的根本,誰熱愛毛澤東思想我們就和他親,誰反對毛澤東思想我們就和他拚。你昨天熱愛毛澤東思想,你昨天就是我們的父親母親;你今天反對毛澤東思想,你今天就是革命的叛徒、敵人。我們就要給你貼大字報,就要造你的反,不管你是老黨員、老幹部,還是爸爸媽媽,我們就要和你鬥爭到底。”
………………
公開信最後發出呼籲說:“革命老幹部們!讓我們記住:‘以毛主席為核心,我們做磨盤,一切照主席思想辦事,不能用另外的作法,不能用兩種方法,兩個司令部,不能用想當然代替主席的想法,不唱對台戲,要一元化,緊跟主席,將革命進行到底,保持革命的晚節!
讓我們永遠記住這樣的誓言:頭可斷,血可流,保衛毛主席的決心不能丟!海可枯,石可爛,跟著毛主席走一輩的決心永不變。
世界革命尚未成功,革命前輩仍須努力。
一切真正的革命者團結起來!下定決心,不怕犧性,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口號略)
注:此發言為中央某首長的兒子在某大會上的發言。我們作了某些修改和補充。
東方泥背著手,匆匆忙忙把這份小字報跳躍式地大體上掃了一遍。心裏想,既然是中央某首長的兒子的大會發言,為什麽不落真實姓名?為什麽要作某些修改和補充?究竟算誰的?不真實。但其言也善,隻是沒有抓住要害,當前領導幹部與群眾之間的對立情緒是“資反路線”造成的。“啪”一小聲,他手心裏塞了一張傳單。待他回頭看時,一個小夥子腋下夾著傳單急促向馬市口方向走去。他忙打開傳單一看:也談黨的階級路線 向日葵。落款是,218號信箱毛澤東思想驅虎豹戰鬥隊翻印。東方泥不禁啞然失笑了。
東方泥覺得這種公開信並不多見,有一定的價值,遂順手將它揭了下來。
待東方泥轉回家已是淩晨一點鍾了。
(二)省委將清理城市不穩定的因素
酈靜月看了東方泥帶回的毛主席8·23的講話傳單後說:“這張傳單肯定是真的。‘我寫了一張大字報,炮打司令部’,這就很明確了;這是掌握中國全局的最高領導說話的語氣,其他領導不可能這麽說;再說,誰也不敢編造毛主席的講話。問題是為什麽省委不傳達、不發正式文件?閻政委8·23的講話,用大號字鉛印以後幾乎發到每個學習小組;‘八月二十三日在省委禮堂開的是一個什麽樣的會?’的傳單不是到處發嗎?‘血統論’的錄音不是到處放嗎?還組織集體聽和討論嗎?”
東方泥說:“毛主席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是八月五日寫的,中央要求立即傳達,省委現在才傳達;而這張傳單上的講活是8月23日的,現在更不會傳達了。關鍵在於毛主席這次講的是對‘亂’的方針,省委就是怕‘亂’,不僅不敢傳達這樣的講話,還采取了一係列對策。規定了幾不準:不準同紅衛兵接觸;不準暴露身份,說出姓名;不準記筆記和隨身帶筆記本;上街要三人以上同行,看大字報要編組前往。違犯規定以叛徒論處。
“街上的大字報揭發說,省委文革辦公室、組織部、公安部門三大係統,大肆收集黑名單,查檔案,查家庭情況,準備鎮壓一批人哩!調查了四十多個南下學生的情況,準備拘留逮捕。
“現在即使傳達了毛主席的‘炮打司令部’也是各取所需。六十年代中期,劉少奇多次從昆明機場出發,訪問東南亞諸國。我們都到機場去迎送。一次劉少奇和王光美經過我們的歡迎隊伍時,劉少奇微笑著,半舉著手輕搖著向大家打招呼王光美緊跟其後,一邊走,一邊和歡迎的人群握手,其中也與站在前排的展玉君握了一下手。事後展玉君很高興,認為這是很難得的機會,與國家領導人距離這麽近,還和國家主席夫人握了手,覺得很榮幸。在場的一些人就笑著說,讓我們也握握你的手沾沾光,就圍著她握手,這無非是尋尋開心罷了。沒有想到,這次被那些積極分子利用了,說她與中國的赫魯曉夫的臭老婆握了手還感到榮幸,是資產階級臭味相投,是資產階級司令部的小嘍囉,包括那些又與展玉君握了手的人,都要挖出來批倒批臭。他們這樣做隻是想表明,他們是緊跟黨中央和毛主席的,不是保皇派;他們把矛頭對準了群眾,你還不能說他們的大方向錯了,因為這是我們單位唯一能直接和劉少奇沾點邊的事,為下一步清理職工隊伍作準備。”
酈靜月說:“你少表態,弄得不好就上了黑名單。”
東方泥說:“也許已經上了黑名單。人人都要表態。第一、我聽黨中央、毛主席的;第二、我不黑著良心整人,爭當積極分子,不與誰結下冤仇;第三、我不吹牛拍馬,趨炎附勢;四、我不見風使舵,搞兩麵派。這後三種人可能得勢一時,但最惹人恨,不會有好下場。”
沉黙了一會幾,酈靜月轉了一個話題說:“我有了。”見東方泥愣在那裏不知其意,這才補充說:“預產期在明年的七月份。”
“啊!”東方泥高興地說:“有喜了,這是好事啊,我們正想再要一個啊!你不是說過,那偷吃禁果的人一次就有了,怎麽我們在一起快半年了還不見動靜?”說罷格格地笑了。
“唉!來得不是時候。”酈靜月眼神閃著陰影,“院領導最近開會說,紅衛兵掃四舊取得很大成績,查出不少地富反壞右、敵偽軍警憲特及其家屬子女,令省委大吃一驚,認為這就是城市不穩定的因素,是定時炸彈,一有風吹草動,這幫人就會興風作浪。運動後期要認真清理,將這批人遣送下鄉監督勞動。我這樣出身不好的,就是首先的清理對象。孩子出生了,還不是跟著我們受牽連。”
“勞動並不可怕,我們本來就是勞動人民,隻不過是腦力勞動。在土改工作隊時我們與農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勞動);在四清工作隊時也是與農民‘三同’;平時下工廠、工段照樣參加勞動,體力勞動也可以幹。但是腦力勞動者也是需要的。我有一個同事被劃成右派以後遣送農場勞動改造,基層領導見他有知識,安排他到學校教書,表現很好,不久就摘掉了右派帽子。一個人要學有所長,有專業技能(工人、農民也是有專業技能的),都可以為人民服務。”東方泥開導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