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階級鬥爭的亂象
(一)到處是階級鬥爭的陷阱
這天中午酈靜月回家時，在路過的一條小街上，碰見一對夫婦正站在門口，被掃“四舊”的一幫紅衛兵圍著批鬥，細一聽原來是這麽一回事。他們把毛主席像掛在蚊帳裏表示忠心，紅衛兵們卻認為這是對毛主席的最大不敬，讓毛主席半夜裏看他們倆個光著屁股幹那種事情。回到家後說給東方泥聽，真叫人哭笑不得。不過酈靜月還是細心地檢查了一遍，看看家裏毛主席像所放的位置，是否有不敬之處。
下午東方泥到紅十字會醫院看病，出大門遇見這樣一件事。一小男孩在地上用粉筆歪歪斜斜寫了一條標語：打倒劉少奇毛澤東萬歲！有個婆娘喊道：“嘿！寫反動標語，是哪家的娃娃？”馬上就有人圍上來了。娃娃的媽正在排隊拿藥，見她的娃娃被人揪住，忙擠進來一看，一下子臉就嚇白了，大哭起來，“唉呀！你這個挨刀的呀！”上去就是一嘴巴，“我就這一小下的工夫沒有注意，你就亂寫什麽啊！”有人說：“不要前麵兩個字或者不要後麵兩個字都是反標。”有人說：“娃娃不懂事，大人要負責。”有人很快就叫了一個民警來，民警就把這娘兒倆帶走了。媽嗚嗚地哭著、說著：“你這個挨刀的呀！你奶奶病了還等我拿藥回去呢！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小兒子半邊臉被打紅了，一直沒有吭氣，被嚇傻了。東方泥心想，中間加一個逗號這問題就解決了，但不能當著人改。人很快就散了，老東把不遠處的一小個粉筆頭，用腳扒拉過去，在中間輕輕踩了一下，又把粉筆頭踢開了，說道：“不錯嘛！這中間有一個小點嘛！剛才沒有看清楚。”一個半大的兒子趕快跑過去喊道：“不錯！不錯！不是反標！”民警又把娘兒倆領回來，一看，是這個理，表情尷尬地說：“有人說是反標，我隻好把他們領到派出所讓領導來鑒定。若處理不當，會說我包庇反革命。”
聽到這個故事，酈靜月說：“在這種亂抓辮子的時代，說不定什麽時候自己不小心也會被別人抓住。”這句話當晚就顯靈了。
醫院工會發了兩張晚間的電影票，他們帶著女兒寒梅去看電影。是現在唯一可看的新聞片專集。影片中出現毛主席的鏡頭時，觀眾發出熱烈的掌聲。這時寒梅突然冒出一句：“莫鼓掌嘛！”大概她是嫌掌聲蓋住了影片裏解說的聲音。前排右側她們醫院的一位女士忙轉回頭看，她在確認，是誰在說這種話。酈靜月忙向寒悔解釋說：“大家都非常熱愛毛主席，一見到毛主席出現就鼓掌，懂嗎？”寒梅嗯了一聲。當第二次出現毛主席時，大家又熱烈鼓掌，聽話的寒梅也跟著鼓掌了，那位女士又轉過頭來看，她在檢驗這孩子的忠心，她的目標當然是抓大人。
電影散場以後，酈靜月向東方泥說：“剛才回頭看我們的那位女士是我們醫院政治處的幹事，算得上是‘專抓反革命特種部隊’的，她有一種職業的敏感和習慣，她抓了不少的反革命。如果我不及時叫寒梅鼓掌，又成問題了。那位女士姓孫，人們在背後稱她為孫二娘，取母夜叉之意。現在到處是陷阱，整天讓人提心吊膽，這日子怎麽過啊！”
“我們小心點!”東方泥說。
“娃娃咋個小心?”酈靜月問。
(二)鄧拓自殺，名人挨整，周總理出麵做工作。
東方泥收到一封北京朱士林的來信，摘要如下：
中共中央五·一六通知發出的第二天，鄧拓自殺了。（就這五個字，其用意在言外。）
紅衛兵批鬥老舍，說他是反動文人，抄了他的家，抄走了他收藏的許多珍貴字畫和文物，說這些都是封資修的東西，是“四舊”，使他身心俱毀。據說他跳湖自殺了。老舍是老作家中在解放後出作品較多的作家。北京的“龍須溝”是條臭溝，解放後經過治理變成了一條清潔美麗的溝。老舍以此為題材寫了話劇“龍須溝”，讚頌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在全國上演，得到廣泛好評，被譽為“人民藝術家”。
我們部裏翻譯隊伍中的老冷，在“文革”初期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時候就自殺了。他是用電線捆在自己身上以後，通電自殺的，人都被燒黑了。其實，他連一張大字報都沒有，究竟為什麽自殺，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
凡有點名氣的人這次都難以幸免。你還記得石傳祥吧，是北京市的一位掏糞工人，幾十年如一日為北京市民所居住的老房子掏糞，讓大家能過上清潔衛生、安逸舒適的生活，被評為全國勞動模範。在勞模會上，劉少奇主席特別和他握了手，這張握手的照片曾廣泛流傳。這次因為劉少奇犯了路線錯誤，隻因為握了一次手，把石傳祥也揪出來批鬥。周總理知道此事之後，找這些紅衛兵做工作，說道，一個國家主席與掏糞工人握手，顯示了對勞動人民的關懷和對勞動的尊重；顯示了一位普通勞動者在新社會的地位。這不為錯，石傳祥本人更沒有錯。文化大革命難道需要批鬥一個掏糞工人嗎？既委婉地批評了紅衛兵的過“左”行為，又保護了石傳祥。（東方泥心想，真是無獨有偶，我們單位一位打字員因在歡迎隊伍中與王光美握了一次手，也被“文革小組”的積極分子揪出來批判。）紅衛兵還把更有名的一位相聲大師侯寶林揪出來批鬥，說他是“反動權威”。紅衛兵要給侯寶林戴高帽子，一時找不著，侯寶林說，我有，我已經準備好了。遂拿出一頂帽戴上，紅衛兵說這不是高帽子。侯寶林說，別急，隨即用手一按，帽子咚地一聲彈起，變高了，紅衛兵們哈哈大笑起來。侯寶林一臉嚴肅地說，別笑別笑，這是嚴肅的階級鬥爭。越是這樣，這些紅衛兵小青年越好笑。他就是用這種幽默動作和語言來化解對立情緒。周總理知道以後，找這些紅衛兵做工作，說道，你看，你們揪鬥他，他並沒有生氣、對抗，他沒有毒害你們嘛！毛主席就非常喜歡他的相聲，專門把他請到中南海演出。侯寶林給毛主席說過一百多個相聲段子，毛主席還親自點聽《關公戰秦瓊》。這樣既教育了紅衛兵的過“左”行為，又保護了侯寶林。這樣的事例太多了。
很多大學、很多紅衛兵組織，都要求周總理去講話、去解答問題、去評判是非、去做結論、去表態、去化解矛盾、去做協調工作……。有些無事生非、雞毛蒜皮、缺乏常識的事，也要周總理表態才算數。例如，有紅衛兵提出，行人行車靠右不對，應該改過來靠左才對。周總理就耐心地說，行路、行車是交通規則，不是政治概念，改過來走左邊的難道是左派嗎？改過來不習慣容易出交通事故；有紅衛兵提出，在社會主義國家紅色是暢通無阻的，不能把紅燈作為禁止通行的信號，要改成其他顏色，例如白色、黑色才是不能通行的。周總理又耐心地解釋說，紅色的光譜比較長，遠處容易看得見，這是為駕駛員作想的，改成其他顏色容易出事故。這些雜七雜八、瑣瑣碎碎的事弄得周總理不僅睡不成覺，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半夜三更在座談會上吃幾片餅幹充饑。“文革”以來周總理是最累的了。
(三)周總理被圍困在人民大會堂
更有甚者，有些紅衛兵懷疑一切，打倒一切，說周總理反毛主席，把周總理圍困在人民大會堂某廳進行圍攻和辯論(東方泥心想:難說背後是否有人挑撥)。周總理耐心地向他們講黨的曆史，講建黨初期，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五次反圍剿，遵義會議，長征，西安事變，國共合作，抗日，解放戰爭，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後，他是如何支持毛主席、按毛主席的指示辦事而取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講了許多具有說服力的細節，也談了自己在漫長的革命鬥爭曆程中的不足、偏差和失誤，自己是怎樣克服和糾正的。整整講了一個通宵。紅衛兵們從開始質問、辯論、反駁，到聆聽、到信服、到敬仰。不僅相信周總理完美地輔佐了毛主席，是人民的好總理；也真正認識到毛澤東思想的偉大之處，同時也認識到懷疑一切是錯誤的。日理萬機的周總理，通宵達旦地向紅衛兵們動之以情、曉知以理，這本身就說明了，周總理是執行毛主席群眾路線的典範。展示了一個政治家的胸懷、睿智、處理重大、困難和複雜事件的超凡能力。
東方泥給朱士林回了一封信，簡略地介紹了雲南“文革”的情況。
你要了解人，先了解他的利益點，觀點是會撒謊的，但利益點不會，一看就準。利益是一個人在團隊中，做工作、表達觀點主張時最主要的驅動力。
——趙玉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