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龍山時代》：致謝雲夢城邦的讀者朋友

雲夢城邦的故事，作為小說《龍山時代》的開篇，上周五已經連載完了。

如果不算學生時代的作文和作為軟件開發從業者寫過的工程文檔，這該是我的第一次寫作嚐試了。因為本人水平有限，且未受過係統的寫作訓練，創作時常感到學識不足、力有不逮。好在文學城的網友們給了我許多熱情的鼓勵和寶貴的建議，這些都成為了我堅持下去的動力，真心感謝！
 

小說《龍山時代》所處的新石器時代，距今約四千年，它比甲骨文所對應的商周時期更為久遠。這個時期沒有直接的文字記載，我們對其認知主要依賴於考古發掘的殘存物證，以及後世古籍中零星、模糊的傳說與追述。講曆史故事，總離不開特定的地理環境和時代背景。想象一下，從宋朝到今天還不到千年，而龍山時代，那可是四千多年的悠悠歲月啊！這會不會給讀者朋友們帶來許多困擾？比如對小說中出現的奇怪地名、部落氏族以及諸多存疑的細節，有網友私下問及相關的材料和出處，值此第二部分開始更新之前，我願給出一些說明和個人的淺見，與大家共同探討吧。
 

1. 關於雲夢澤

小說中的雲夢大澤，完全是依據江漢平原遠古時代的真實地理環境來描寫的，並非虛構。大澤周邊的大小城址和聚落分布也是以湖北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的考古發現為參照的，如圖一，這個示意圖來自武漢大學郭靜雲的講座。

圖一：古雲夢澤及周邊發現的城址（BC3800-BC3100）
 

古雲夢澤被長江和漢水等河流帶來的泥沙淤積，在秦漢時期開始逐漸萎縮、消失，圖一中的雲夢澤是古地質學研究根據對沉積的勘測和分析複原得來的。

巧的是，現今發現的新石器時代城址和聚落遺跡也正好沿著大澤邊緣分布，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沿著愛琴海邊緣和島嶼分布的古希臘城邦。這也啟發了人們，為我們想象當時的社會形態提供了相對清晰的參照和對比。所以，雲夢城邦這個形象的叫法並非小說中的原創或虛構，而是來自眾多學者們的研究、探討和提法。而在小說中，雲夢城邦聯盟間的對立、稻作農業為主的人群和漁獵為生的部落間的對立，也是參考了雅典和斯巴達城邦聯盟爭鬥的曆史，結合考古工作者對石家河文化的一些分析猜測而構建出來的。

於是，就有了圖二這個小說中的雲夢氏族部落分布設定。

圖二：雲夢大澤周邊氏族部落示意圖

 

2. 關於赤望大城

接著上麵所說的圖二，對於涉及到的山川地名，小說盡量選取或附會了古籍中的名稱，如滄浪水、夏水、蒼梧之野、九嶷山等等，其中的一個重中之重是雲夢第一大城，赤望。

這個大城的原型和地望正是大名鼎鼎的湖北武漢石家河遺址，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了解，這裏就不贅述了。不過這裏要提一句的是，四千年前，當時的先民們怎麽稱呼石家河這座城我們今天的人並無線索。我們隻知道，它是典型的長江流域水城遺址，有類似於城牆、但實際上主要起到防洪作用的城堤，還有雙重的環壕和通往城中的水道。而上古奇書《山海經》中有這樣的內容：

“南海之內，黑水、青水之間，有九丘，以水絡之。名日陶唐之丘、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參衛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

所以，小說中選用赤望做大城的名字，純粹是因為陶唐、昆吾、和參衛似乎暗合其它的地望，而南方赤熱崇尚火鳥，感覺赤望這個名稱和小說中的敘事最為相得益彰而已。

相比於名稱的想象和附會，赤望城中的布局、城南的水門和城西的祭祀台等細節則都來源於石家河古城的已有研究。感興趣的讀者朋友可以看圖三，這是根據網上石家河古城的複原圖畫出的簡單示意圖。小說中對相關的情節、方位、和場景的描述也都是按照這個圖展開的。

圖三：赤望大城布局示意圖（根據石家河遺址複原圖繪製）

 

3. 其他相關的重要城址

雲夢城邦這部分內容還涉及到了兩個重要的城址，就是滄浪有吉氏的淯汭水城和泰民氏的發祥之地成鳩之墟。

前者的原型是湖北襄陽的鳳凰咀龍山古城遺址，其中穿城而過的人字形水道獨具特色，給人深刻的印象；後者成鳩之墟的原型想必大家都不陌生，那就是著名的良渚遺址，它的年代正好就在石家河文化的繁盛期之前。

看到過網上古地質學和古氣候學有分析猜測，良渚文化的衰落很可能是由於氣候變化引起的大規模海侵，造成整個低陸地區土地鹽堿化，導致以稻作農業為主的良渚文化人群不得不背井離鄉。而以良渚文化的地望和它當時在東亞大地上所處的地位來說，古代典籍中最適合它的描述當選戰國文獻《鶡冠子》中關於太古時代天皇氏的敘事：

“泰上成鳩之道，一族用之，萬八千歲，有天下，兵強，世不可奪，與天地存，久絕無倫，齊殊異之物，不足以命其相去之不同也…… ”

考古資料顯示，良渚文化衰落之後，它的一些文化特質，包括陶器、玉器、和刻畫圖符出現在了北方地區和沿長江而上的石家河文化之中。

小說中泰民氏人群的漫長遷徙，正是以此為根據，並非純粹由作者的臆測而來的。
 

4. 關於巫和靈山

說到上古時代，就繞不開巫這個話題。

巫應該是我們現代人真正理解上古先民的最大難點，同時可能也是我們認識史前社會最最重要的鑰匙。

湖北的一位學者郭漢閔寫過一本《隱形的南方》，書中有很多獨到之處，其中對有關上古時代巫的見解，給人以極其巨大的震撼和啟發。書中結合眾多方麵的考古資料，鎖定了三峽和巫的聯係。無獨有偶，《山海經》、《楚辭》和《史記》等多部古典文獻中也有大量關於巫的內容，比如靈山十巫、開明六巫、巫載國和大巫鹹、大巫姑等等。同時，各種關於巫的描述又總是和巫醫、藥山、丹砂和鹽泉等內容相伴相隨，而這一切無一例外，都集中指向了三峽地區。這裏有傳說中的五大藥山、寶源山的鹽泉、盛產的丹砂、和豐富多彩的巫傳說，而且，這裏根本就叫巫山！所以說，在太古時代，可能真的是巫引領著我們的祖先東出江漢，西入古蜀，北上迎來仰韶時代的超級大爆發，後來才開枝散葉在廣袤的東亞大地上。

小說中對於靈山、巫傳承、開明氏大巫的描寫和設定就源自於此。這並非今人的憑空想象，它更可能是一段被漫長時光塵封的久遠過往所留下的飄渺線索，是先民們穿越茫茫洪荒後僅剩的模糊記憶！
 

5. 關於青銅冶煉

這是個敏感的話題，拋開各種爭論，隻談與小說相關的幾個有趣細節。

小說中的所謂青金，就是青銅。

青銅是淡黃色的，生鏽才會變成藍綠色，所以叫它金。在小說中的時代，幾乎還沒有對金屬的認知，更不會有合金的概念。所以，銅和青銅的叫法在當時應該不存在。但黃色的純金在自然界中是存在的，銅和含有雜質的銅合金礦渣在燒陶的過程中也是會產生的，它們也會帶有各種不同的黃色。

在陶窯中還原出銅取決於窯室的溫度和陶土或者礦石粉末的成分，雖然隻是非常偶然，但機會卻是有的，尤其是在龍山時代晚期，陶器的燒製溫度已經接近八百到一千度了。

這就要說到火試。

據說，火試的傳統非常古老，是人們用火燒來檢驗一個物件的通行辦法，比如鑒別石料、玉料，比如俗語中所謂的真金不怕火煉等等。也就是說，任何東西、任何東西的組合，都是有可能被好奇的古人拿來火試的。

 圖四：銅草，學名為海州香薷，分布於長江中下遊地區，一種喜銅植物。（圖片來自網絡）

 

那麽，如果富含銅的綠鬆石被拿來進行火試，溫度超過八百度，而恰好雜質中還含有錫或者鉛的成分，就可以還原出銅或者燒煉出銅合金。

回到小說中的環境，雲夢澤周邊的江漢地區正是以出產荊石，也就是綠鬆石而著名。

這裏就要說到小說中陶叔幾次進行製陶和燒煉青金的瓠山了。瓠山就是今天的幕阜山，坐落在雲夢澤南岸，古稱天嶽山，因洪水時期獨浮於水麵得名，浮通瓠。考古資料顯示，人類對幕阜山銅礦的挖掘活動可以追溯到龍山時代，這裏不僅發現了溫度可達上千度的陶窯結構，還發現了含銅的礦渣！巧的是，幕阜山盛產綠鬆石，而它的西南則出產錫。

不得不提一句，幕阜山還生長著銅草，也就是小說中陶叔說的荊金草。銅草學名海州香薷，主要分布於長江中下遊地區，是一種喜銅植物，古人常常靠它來找尋地下的銅礦。
 

6. 關於祭文和歌謠

小說中還有多處涉及到祭祀的場景和先民們傳唱的歌謠，因為找不到相關的文字可供借鑒，作者又是個古文字小白，所以隻好勉為其難地大量借鑒甚至照搬最古老的《詩經》。其中有兩處，分別引用了《隰有萇楚》和《宛丘》，這兩首國風因為和文中的場景實在是太般配了，所以幾乎是一字沒改搬來，這裏必須聲明一下。另外的幾處，比如稻叔帶領大家逃出瓠山後在大江邊的祭詞，也是模仿《詩經》杜撰的，而最後“在鳩民氏聽來的古老頌歌”則是參考了《鶡冠子》編排而成。

這幾處特此聲明，以防誤解。

有不妥之處，希望讀者朋友們包涵、指正。
 

關於雲夢城邦這部分內容，暫且就先做以上幾點說明，歡迎大家多提寶貴意見，也希望大家繼續支持接下來要開始更新的《龍山時代》第二部分——少昊共工。

 

江樓月井

2025-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