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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往事

(2023-09-07 02:26:12) 下一個

一、“五分錢”

剛進工廠那會兒,所有應屆中學畢業生中除了身體有殘疾的以外,無一例外都當了貨車裝卸工,開始了日曬雨淋的裝卸工生涯。有一天因為車輛檢修沒有外出,正巧後勤部門在停車場上修排水溝,於是跑去看他們排放下水管。工間休息的時候,後勤組的幾個師傅拿其中一個小青工開涮,被眾人取笑的小青工有一個奇特的綽號“五分錢”。雖然此前從未見過這個小青工,但有關他的一些故事卻早有耳聞。

“五分錢”第一天來廠上班的時候,跟著老師傅們外出裝卸貨物。那天中午休息的時候,他主動和駕駛員套近乎,問老師傅開車有多長時間了,在了解到駕駛員的工齡後馬上恭維道:“老師傅,你車子開得蠻好”,這番誇獎讓駕駛員一陣得意。接下來“五分錢”愣愣地問道:“老師傅,你軋死過幾個人啊”,如此不禮貌的發問讓駕駛員深感受辱。當天下班以後,駕駛員去領導那裏告狀,說什麽也不肯收留“五分錢”了。

“五分錢”成了多餘勞動力,領導隻好安排他去後勤部門打雜,幹點修補場地之類的雜活。後勤工作不必早出晚歸,到了飯點可以去食堂吃飯,周末和過年過節也不用加班,比外出工作輕鬆多了。後勤工作雖然輕鬆,但不肯出力人會被人瞧不起,如果廠裏有學習駕駛技術或者修理汽車的機會,領導首先考慮的是生產一線的工人。

在大家眼裏,“五分錢”是一個戇人(戇,gang第三聲,戇人,滬語的“港督”),但戇人有時也會算計。工廠食堂的肉絲麵一碗賣五分錢再加四兩糧票,“五分錢”每次買完麵後會把碗端到一邊,乘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喝幾口麵湯,然後迅速回到賣飯窗口,請求食堂工作人員再添一勺麵湯。有一次一位食堂工作人員戳穿了這個小把戲,當“五分錢”請求添麵湯的時候,要求他多付一分錢,這時有人出來打圓場,說“五分錢”每天身上隻帶五分錢,剛才買麵的時候已經把錢花完了,這句玩笑話引來眾人一陣哄笑。從此以後“五分錢”請求添麵湯的時候,沒有人再會為難他了。

很多年以後工廠實行了改製,絕大部分工人都因買斷而下崗了。不知道“五分錢”下崗以後一切可好,還有地方多喝幾口陽春麵湯嗎?

二、“這是我的槍”

廠裏每天早上七點到八點開工前會,前半個小時由領導幹部讀報或者傳達上級下達的指示精神,接下來由安全員介紹行車或者裝卸事故情況。車隊的所有車輛都是大型貨車,如果發生行車或者裝卸事故的話,後果都會十分嚴重。為防患於未然,每天工前會結束的時候,安全員會對大家念一通安全緊箍咒,比如:“寧停三分,不搶一秒”,“喇叭一響,集中思想;車輪一動,想到人民群眾”。

除了積極要求上進的新、老工人以外,幾乎沒有人對工前會感興趣,大家都希望盡早出車,及時完成當天的運輸任務後下班回家。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工前會重複著同樣的程序,會場上也有著不變的場麵:老工人吸水煙、喝茶,年輕人吸香煙、聊天,整個工棚裏煙霧繚繞,一片嘈雜。

進工廠之前曾經和發小們享受過噴雲吐霧的快感,但那時吸的是飛馬牌或者大前門一類的香煙,從未嚐過水煙味道。據老工人們介紹,水煙與紙煙不同,吸水煙不會上火,不會引發口幹舌燥、咽喉疼痛等症狀。水煙還有另外一個特別的用途:它的過濾水是消滅臭蟲、蟑螂的有效殺蟲劑。有一次,在某老師傅的慫恿下吸了一次水煙,就在吸入第一口的時候,嘴裏瞬即充滿一股惡心的苦味,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吸過水煙。

這位老師傅是位有經驗的裝卸工。他有一個工作習慣,到了運貨的現場以後,一邊吸水煙一邊觀察貨物的外形、安放的位置以及周邊的場地和道路情況,拿定主意之後才吩咐大家動手幹活。幹完活以後,他馬上會過水煙癮。

有一次在卸完一車貨後,老師傅又開始吧嗒吧嗒地吸水煙,這時一個有點調皮的小青工笑著調侃道:“師傅,你又在過鴉片癮啊”,聽了這話老師傅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舉起手裏的水煙,笑眯眯地回了一句:“這是我的(煙)槍”。

三、“一朵鮮花”和“韓誌鬥”

青年積極分子圈裏有一位從小在北方長大的部隊子弟,幾年前因為家長的部隊調防來到上海,在上海讀完中學的最後幾年後,分配來工廠工作。她在上海生活的時間不長,雖然能聽懂大部分日常會話,但如果遇到一些專門術語詞或者俚語,就會有理解方麵的困難了。由於語言上的一些障礙,她在和同事們打交道中曾經鬧出過一些笑話。

上海許多家庭會在春筍上市的時候會用醃豬肉、鮮豬肉和春筍燉湯,上海人叫這道菜“醃篤鮮”,“醃”是指醃豬肉,“鮮”是指鮮豬肉,“篤”的意思是燉。有一次,廠裏幾個女工交流燒“醃篤鮮”的經驗,這位北方女青年不明白大家說的是什麽,忍不住發問:“你們說的‘醃篤鮮’是不是‘一朵鮮花’?”經人解釋以後她才明白這是一道菜名。

廠裏有一個外表有點木訥的小師傅,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得了一個綽號“鹹豬頭”,意思是蠢笨、呆頭呆腦的人。“鹹豬頭”這三個字在上海話中的讀音分別為“ai”(讀“矮”)“zi”(讀“滋“)“dou”(讀“豆”,輕聲,短音)。這位北方女青年聽不懂這三字的意思,於是向同事打聽“鹹豬頭”三個字的寫法。有個流裏流氣的小青工竟一本正經地用“矮滋豆”三個字的諧音編造了一個名字“韓誌鬥”。從此以後,當她見到那位小師傅的時候,都會很有禮貌地叫他一聲“韓師傅”。過了不久,她從其他人那裏了解到,自己被那個流裏流氣的小青工戲弄了:“韓誌鬥”不是小師傅的名字,而是一個很不雅的綽號“鹹豬頭”的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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