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暑假，因為朋友邀約，自昆山回了故鄉衡陽，往返三次，遷延時日；其間與同學相聚，與學生相會，與朋友相見，久別重逢，自然是無比的興奮與快樂，朋友喝酒我吃茶，以茶代酒，吃得個桌上有如風卷殘雲；品茗長談，又恰似春風秋雨，禪意無限。其間說了些什麽，往往是過後即忘，留在心中的隻有一份愉悅；不過，與友人聚，能於心中留下愉悅，吾願足矣。
但是，關於某日席間關於“船”的談話，說過之後，仍然有用文字記下來的衝動，不是朋友與學生對自己的認可，而是打心裏就認為這完全是自己對人生的體驗與認識。
我說“人生如船”，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比喻，人生的確如一葉扁舟，巔波般行於大海之中，想茫茫大海，千舟萬帆，各不相似，但究其質都是一致的，無非都是追求船之速度、舟之平穩，追求早日到達預定的目的地。但是，概而言之，這億萬小舟，其實就是“幸”與“不幸”二類。平安航行，一日千裏，幸也；船滯不前，甚或傾覆，不幸也。幸與不幸，其中固然有駕馭者之品質才力的高下，但卻還有著天時之風順與不順，浪之大與不大等諸多原因。所以，人生旅途之中，既要有理想與抱負，亦即“誌當存高遠”之義也；但也不要太執著於理想與抱負，以平常心態應對詭譎多變的旅途風雲，能順其意而達其誌，幸也；不能順其意而“壯誌未酬”，隻要曾經努力過，亦無所遺憾，隻要舟在人在，亦為幸也。
說“人生如舟”，舟行水中，速度可以緩慢，甚至可以讓它靠岸停泊，但就是不能翻船！速度慢一點，終歸還是在前進，說不是那如箭簇風馳的無數大小的船，有時候某一條船可能會遭傾覆之災，欲速則不達，固自然之理也。盡管速度慢，隻要安全，但跬步千裏，前途亦不可量也。至於船於某一時刻已經靠岸，也許還沒有到達你原來設定的目的地，可以休息一晚，明日再揚帆遠航；但如果已感到身心俱累，似無任何進取之希望，就不必執著於初心。要想到江山處處有風景，何處山水不養人？何必拘泥於要達到曾經預定的目的地？不若棄舟登岸，結一茅舍，辟一小園，采菊籬下，煮茶灶邊；看白雲舒卷，聽濤聲拍岸，應是另有一番天地，真是舍預定之目標，得意外之景趣。我們還應該明白，世上許多更好的文字，多是“妙手偶得”；而人生許多美麗的境遇，焉又不是“妙手偶得”呢？偶然得之，境界全新，如此“豔遇”，雲胡不喜！即便是上得岸來，隻是滿目荒草萋萋，黃沙漠漠，也無須長籲短歎，怨天尤人。要知道荒涼處亦有大境界，見與不見，隻是決定於自我中心境界而已。就算心無境界，極目淒清，也無庸傷感痛苦，人生有過航程，也曾經曆了些許風浪，足矣！至少，上得岸來，絕然已無滅頂之災！倘人生若無災禍，誠為福也。
說“人生如舟”，船有大小，載重自不相同，一般來說，人生之初，家庭出身、教育背景等一切原始的生活條件已決定了自己人生之舟的輕與重。盡管在後天的努力下，也許有些變化，但初始的社會地位的烙印，是很難在生活中消磨殆盡的。且夫人之於社會，都有著其客觀的地位，也就是說，人生小舟的載重量，是由自個兒所處社會地位而決定的。明乎此，才不會好高騖遠 ，好大喜功，好強爭贏，好鬥求勝；會珍惜所擁有的載重，求穩穩當當地駛向航程。可偏有許多人，身在江湖，心懷魏闕，日夕恨天低，無以施展自己才華，為了功名，為了金錢，硬是要超載再超載，殊不知，貨未裝完，小舟覆矣！常常與學生閑聊，說他們出身貧寒，身世卑微，憑自己的努力奮鬥，已是人生輝煌，無庸豔羨他人之高官厚祿。原本小舟，怎堪與萬噸巨輪相比，人生至此境界，實為不易，自當珍惜，心懷感恩之心，做好人生的每一件事，無愧於田間勞作一輩子的父母，無愧於故鄉老屋門前那口老井，無愧於自己的道德良心。
吾作是語，也許有人不相信，可社會現實就是如此。一個農民的兒子和一個部長的兒子，其見識視界城府膽略以及社交圈子等各個方麵，都不可同年而語。無論後天再怎麽努力，總會有些差距；盡管也有迎頭追上齊頭並進者，但隻是鳳毛麟角的個案。道理其實很簡單，人生的成功除了自身的智力和努力，外部客觀條件是極為重要的因素。所以我最是反對當下“不能讓兒子輸在起跑線上”的喧囂，一個農民的兒子，別說部長兒子，就是與縣長的兒子也隔了十萬八千裏；一生下來就不在一個起跑線上，要跑贏真是不容易的。
說這麽一些，不是說我們這些貧家的孩子就消極躺平，正因為出身貧寒，我們更需要“掙紮”（對於寒門子弟，用掙紮比奮鬥確切），自己不努力，則永不可能改變蹇浞命運。人們常說培養一個貴族需要五代人的努力，下層貧寒隻有通過一代又一代的不懈努力，為後代子孫爭取一條較為優越的起跑線。而作為在座諸生，你們是拓荒的一代，在努力掙紮的同時，記刻牢記自己這條小船的載重量，千萬別貪多務得，以免舟覆人亡，方為智慧人生矣。
諸生俱諾：“謹遵師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