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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詩經,臨時抱佛腳——伐木

(2023-08-24 08:40:04) 下一個

《木乃伊》裏有個片段:古代埃及大祭司複活、起身逼近,嚇壞的混混掏出一大串護身符,挨個以各種語言祈禱。至今仍記得他手持佛像,配著洋涇浜普通話:“求求菩薩保佑我”。這個語言天才在換到希伯來語時終於試對了頻道,成功與大祭司建立連接,由獵物晉級跟班。可見隻要擺對了姿勢,臨時抱佛腳未必無用啊,下麵這首詩似乎也有點類似的情形。

伐木(小雅)
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穀,遷於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
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伐木許許,釃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諸父。寧適不來,微我弗顧。
於粲灑掃,陳饋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諸舅。寧適不來,微我有咎。
伐木於阪,釃酒有衍。籩豆有踐,兄弟無遠。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有酒湑我,無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飲此湑矣。

大致意思:
伐木(聲)丁丁,鳥鳴(聲)嚶嚶。出從深邃的山穀中,往高處遷移到高大的樹木。它嚶嚶鳴叫了,請求它朋友的聲音。
仔細看那鳥啊,尚且請求朋友的聲音。況且那人啊,不請求朋友?神靈聽之,最終和解而且安定。
伐木號子相互應和,用很多圓草筐濾酒。已經有5個月大的肥羊,用來邀請各位同姓男性貴族。寧可恰好不來,不是我不顧及。
在鮮明(處)灑水掃地,陳列進獻(的)八個簋。已經有肥公獸,用來邀請各位異姓男性貴族。寧可恰好不來,不是我有過失。
伐木在山坡,用筐濾出的酒非常多。籩、豆排成行列,兄弟不疏遠。人的失德,幹糧為過失。
有酒(為)我濾去渣滓,沒有酒(為)我(做)一夜釀成的酒。我擊鼓坎坎,我舞動蹲蹲。等到我閑暇了,飲這已經濾好的酒吧。

六章詩,有三章提及菜色:主菜是肥美的小羊肉和公羊肉;配菜呢,既然籩、豆成行,那就有醃菜、肉醬,棗、栗、桃、榛子、菱、芡、脯之類。葷、素、水果都有了,還需要上點主食,它們就盛在簋裏,一般是黍、稷、粱、稻等穀物。

順便說一句,周朝還有另外一種盛穀物的食器:簠,方形,蓋子跟底座完全相同,分開就是兩個容器。簋是圓的,不一定有蓋子,商朝就有了,而簠要到周朝才出現。《周禮 地官司徒》中簠、簋並列,大概各有專攻。這兩個字都是竹字頭,可能最早是竹子編的,這就讓人想起了撈飯:把米煮至七八分熟,然後撈起來蒸。金屬的簠簋肯定不會拿去蒸,大概是穀物撈起來以後,放到熱簠、簋裏燜熟。我猜簠裏會選用能漲的穀物,熟了以後漲得很高,正好一分為二,擺成兩盤。

元年師兌簋、應國竊曲紋銅簠

請人吃飯,不可無酒,當時現在的白酒遠沒有發明,周人喝的是釀造酒,度數很低,喝之前需要過濾。有用植物葉片過濾的,也有用筐過濾的。

先秦時的“白酒”,大概相當於漢代的“濁酒”,顧名思義,渾濁得很。它的度數低,比不得當時的清酒,但勝在釀造速度快,可以拿來應急。

酒終是酒,哪怕度數再低,喝多了也會醉,本詩特別之處在於,酒菜上齊,還沒喝酒呢,人先去忙別的了,怎麽有點象後世——溫酒斬華雄。

細讀第一章:有力的伐木聲中夾雜著微弱的鳥鳴,這鳥出自幽穀,遷於喬木。頓時想起史書裏的函穀,它對周朝很重要。

周武王走得早,按兄終弟及的原則,該輪到管叔當王,不料周公拉著小成王攝政,在外監視商王室的管叔自然懷疑他想趁機篡權。於是管叔、蔡叔聯合了監管對象——紂王之子武庚,一起叛亂,周公當機立斷,勸說召公站隊,很大方地把周人傳統勢力範圍都給了召公,自己去管理東邊剛剛到手的地界。口說無憑,立石為證,一塊周召分陝石由此立於陝塬(今陝縣張汴塬)。經曆幾千年的風雨,當年的圓形石柱快成了老樹樁,幾番遷徙,今天在三門峽博物館。

周召分陝石

函穀在分陝石西麵二三十公裏。沿黃河走陸路從關中出來,麵前突起一黃土台地攔路——稠桑原。顧名思義,當時上麵滿是桑樹,就算爬上去了也不好走。幸好原中有一道深溝貫穿其中,這就是函穀。它大概三、四公裏長,寬不過數米,最窄處隻容一車通行。西周時從關中過來的人,大概都“出自幽穀”。

周王以“小邦周”得了天下,但他的人手不夠,隻能先設據點。李峰先生在《西周的滅亡》一書中推測,這些據點是三個一組。管叔、蔡叔、霍叔在商朝王畿之地周圍建立的正好也是三個國家(邶、鄘、衛),這大概不是巧合。

以此為背景,為《伐木》編一個故事:

幾個西周貴族家庭各領人馬陸續去東邊的封地建城駐守,他們相距不遠,以便相互支援。人嘛,時間一長就容易有矛盾。某貴族大概有點小氣,辛辛苦苦開荒種出來的糧食不舍得吃,拿著朝廷發的幹糧請客。這就得罪了興衝衝趕過來的客人。這些幹糧他們沒有嗎?打發誰呢!

他們生了間隙,有個鄰國趁此機會頻頻過來搶劫那個小氣的。此人勢單力薄,打不過;去求援,人家不來。
鄰國步步緊逼,他再三求助,備了好酒好菜,誠請各位光臨。大家畢竟是同僚,總不能見死不救,幫手終於到了,此事擺平,大家喝慶功酒。

一晃就到了回宗周祭祀的日子,當麵上報駐地事務;被劫的那個著重強調同僚一開始沒來幫忙,以至於損失慘重。他自己該做的都做到了,有酒有肉有現做的穀物,按規矩請同僚過來。

同僚自然要補充說明:是他先待客有失,被打劫之前,請客用幹糧,酒幹脆沒有,連一夜就能釀成的“白酒”都不準備,肯定是看不起我。要不是看在沾親帶故的份上,我不會再理他的。等後來他改了,我酒都沒顧上喝,先過去替他站台,把事情搞定。

大祭司做和事佬:大家都是周人子弟,從陝西出去的。他也可憐,剛在外麵站穩腳跟,就有人要拆了他的家,就象伐木者毀了樹上的鳥窩啊。碰到這種事,小鳥都要叫幾聲讓朋友幫它的,何況他呢?他求你幫忙,怎麽會看你不起。也是神靈保佑,總算大家都平安。你們離得遠,我們鞭長莫及,親戚間還是要和睦呀。

另一權威發話:這種事情不少,你們幾個作首詩,讓大家多聽幾遍,以後少犯類似的錯誤。

於是,大祭司作了第一、第二章,主要是引言加概述。被劫者作了第三、第四章,表示外敵當前,一定要好好款待同僚,哪怕他看不起你,也別怕丟麵子,該請的都要請到。同僚翻翻白眼,委屈的是我好不好?在最後兩章裏,特地把幹糧啊,酒啊這些都寫進去;不指名道姓,該懂的都懂。要是好好待我,我自然把你當兄弟;你替我備酒,我為你擊鼓用兵。

權威聽了很滿意,請援軍的注意事項都寫在詩裏了,按此而行,諸位合作,大周興旺發達。

回頭再看這三句伐木:“伐木丁丁”用伐木聲與鳥鳴聲的對比,突出小鳥的可憐:新搬的家要被拆了,朋友幫幫忙吧。“伐木許許”,依然突出壓迫感,伐木的號子相呼相應,顯然對方人手眾多,己方勢單力孤,不知能請到幾個人。唯獨“伐木於阪”帶著置身事外的冷靜,或許這句純粹為了押韻?猜想過它是否代表了對方的步步緊逼,也查了幾個西周封國的地形,沒看出啥名堂,可能是因為不懂當時的常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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