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的馬部,有二十多個字形容毛色,隻有駱算白馬,不過鬃毛和尾巴還是黑的。或許,它有點象下圖的模樣。
白馬難得,《詩經》裏專門有一首用它命名。
白駒(小雅)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皎皎白駒,食我場藿。縶之維之,以永今夕。所謂伊人,於焉嘉客?
皎皎白駒,賁然來思。爾公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遊,勉爾遁思。
皎皎白駒,在彼空穀。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大致意思:
潔白明亮(的)白駒,吃我菜圃的苗。用繩索絆它的馬足、用繩子係它,用來長久現在的早晨。所說的那人,在哪裏優遊自得?
潔白明亮(的)白駒,吃我菜圃的豆葉。用繩索絆它的馬足、用繩子係它,用來長久現在的黃昏。所說的那人,在哪裏歡娛(作)客?
潔白明亮(的)白駒,裝飾華美過來啊。你(是)公、你(是)侯,閑適安樂沒有期限?謹慎你的閑適,除掉你去的想法。
潔白明亮(的)白駒,在那空曠山穀。生(的)喂牲畜的草一束,那人象玉。不要金玉你的聲音,而有疏遠的心。
這白馬,一開頭就食我場苗,作者怨氣卻沒《碩鼠》裏的那麽大。是因為場苗無所謂嗎?查一查。
《周禮 地官司徒》裏寫了場人,專門掌國之場圃,而樹之果蓏珍異之物,以時斂而藏之。
注解裏說:場 築地爲墠。季秋除圃中為之。
場、圃是同一個地方;春夏種果蓏的時候叫圃,等秋天把果實收了,土地平整好,就稱之為場。那裏會種珍異之物,應該比《碩鼠》裏的值錢。
春天,作物出了苗,正盼望著它長大呢;大清早,馬跑來吃了。作者還誇白駒皎皎,心態是真好。不過,它再漂亮,也不能吃場苗啊。熟門熟路地抓了,等主人來找。
這匹馬,他認識,那個人,他喜歡;有朋友作伴,接下來的時間會充實而漫長。可是,人怎麽還沒來?作者等得心焦。
耐心點吧,早晚會到。
馬也知道作者心態好,所以它下回還來。在豆子枝繁葉茂的傍晚,它又來突襲。老樣子,抓了,等主人來領。
早上來,估計是跟主人出門遊玩;傍晚來,多半去誰家做客。眼看著日落西山,朋友到底在哪兒開心呢?作者依舊寂寞等待。
一直把作者排到最後,總歸不太好。有一天,朋友先來拜訪,作者卻更不開心。白馬打扮得如此漂亮,要去哪個高端場合呀?你是公啊,你是侯?沒完沒了地玩?收斂點吧,別去了。
不歡而散。
白馬好久不來,作者卻不信朋友會老老實實在家待著。果然,山穀裏,那人溫潤如玉,手中一束青草,正喂著白馬。
美好的畫麵,可惜,他不怎麽跟作者搭話。
作者說:不要惜字如金啊,別有疏遠我的心。
《毛詩序》說這首詩是大夫刺宣王也。
眼前似乎有人在問:哦?與本王何幹?
後人解釋道:刺其不能留賢也。
賢人要駕白馬走,作者栓了白馬也沒留住人,都是宣王領導無方。
然而西周沒有高橋馬鞍,騎馬很辛苦,賢人多半是坐馬車來的。所以,他特地駕車趕到別人家的菜圃,讓馬吃完了就走?這是賢人嗎?
莫非,被白馬偷吃是種榮幸?查查吧。
天生的白馬非常少,大多數白馬是從其它毛色變過來的。黑、白毛混雜的馬最容易變白,這種在英文裏稱作灰馬,中文是青馬。照片裏的那匹就叫小青馬,它是年紀大了才白的。
這麽看,詩中的白駒可能早已成年,說不定連毛色都是在作者眼皮底下變的。
編個故事:
有個好朋友越來越受人歡迎,漸漸難得見次麵。他的白馬依舊惦記著作者的產業,時不時過來偷吃。朋友也知道馬會往哪裏跑,看不見它就過來,順便聊聊天。至於偷吃的那點東西,兩個有錢人都沒放心上。
次數多了,朋友覺得該讓作者排回第一。白馬盛裝打扮好,帶過來,讓作者先看。沒想到反挨了好一通訓。
大道理誰不會講?可這是馬呀,通常壽命也就三十出頭,它再好看也不年青了,能風光幾天?好好的大日子,就這麽被攪了,胸悶啊。
算了,惹不起,躲得起。朋友從此牢記,出門必帶草料。省得一不當心,白馬又跑去加餐。
它不來了,作者開始後悔。被冷落得太久,好不容易當回主角,心裏話衝口而出,沒想到朋友不見了。
於是他一反常態,出門去找。熱鬧的地方找遍,那人卻在幽靜的山穀裏。
或許,作者的話不好聽,但有幾分道理。
也許,宣王時代勢力擴張,攪起紛紛擾擾、世間百態,他們這種不上不下的人物還是避開峰尖浪口,免得被旁人誤判站隊,稀裏糊塗倒了大黴。
隻是作者在家宅久了,疏於應酬,開口就得罪人,連挽回友誼的嚐試都象是在教訓下屬。
唉,能跟他繼續做朋友的,一定算賢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