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裏有兩首《柏舟》,一首屬邶風,一首屬鄘風。這兩國曾為商朝的王畿之地,改朝換代之後留下的詩裏麵,好像帶了點不平之氣。
柏舟 (邶風)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大致意思:
在柏舟上隨水飄浮,也是隨著水流飄浮。睜著眼不睡,就像有深深的憂愁。並非我沒有酒,外出散心。
我的心不是鏡子,不能包容萬物。也有兄弟,不能依靠。我去傾訴過,正碰到他生氣。
我的心不是石頭,不能轉來轉去。我的心不是席子,不能夠卷。威儀棣棣,不能退讓。
憂心顯露出來,那群小人對我很生氣。碰到的苦難很多,受侮也不少。靜下來想想,捶胸。
日月,為何更迭以後光芒轉弱?心中的憂慮,就像沒有洗衣。靜下來想想,不能奮飛。
日居月諸應該有它的意思,不過我現在網上查到的,都說“居”、“諸”是語氣詞,可見他們也不知道確切的意思。這首詩開篇就說泛舟散心,但是怎麽散心呀,就算這船看上去悠悠蕩蕩,其實它也是跟著水流走。作者不合時宜,抱著舊思想,就是有看不慣的,就是不改,就是不肯隨主流走;連上司威儀棣棣,他也在那裏強,那可想而知一定要倒黴的。但憂心、生氣,知道這麽下去不能奮飛,他還是罵主流是群小人,就算自捶其胸也不肯跟他們一樣,以求奮飛。有骨氣,佩服。另外,我覺得“日居月諸,胡迭而微”有點在暗示改朝換代,他喜歡的時代已經過去;可能是我想多了,但他憂了5行都不肯說到底在憂什麽,顯然是不能明說的啊。
另一首也在邶風裏:
日月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胡能有定?寧不我顧。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寧不我報。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大致意思:
日月照耀大地。可是這樣的人,不能象舊時一樣相處。怎麽才能安定下來,不會顧念我。
日月照耀大地。可是這樣的人,不能友好相處。怎麽才能安定下來,不會搭理我。
日月從東方升起。可是這樣的人,說的好話實際並無好意。怎麽才能安定下來,這些都可以忘掉。
日月從東方升起。父母愛我沒愛到最後。怎麽才能安定下來,對我說不要再講。
這兒用了四次“日居月諸”,要說“居”、“諸”隻是語氣詞,那為什麽沒有“日諸月居”?看到現在,詩經裏很喜歡變個法子說話的。詩裏,“居”必在“日”之後,顯然有其含義,隻是沒人知道。
賞析都說《日月》是棄婦作的詩,我總覺得讀上去太宏大。重複了四遍日月啊,為個男人至於嘛。現在再苦情的戲碼,姑娘也不會開口就說“天哪天哪天哪”吧。《穀風》是真棄婦,棄了她也就是回娘家,不至於說父母“畜我不卒”。要說是社會的規則變了,整個社會變了,從前相識的人也變了,好像也能講得通。
上麵這兩首都很克製,鄘風的那首就罵得狠了。
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大致意思:
看這老鼠有皮,人反而沒有相應的儀容。人沒有儀容,不死還能做什麽?
看這老鼠有齒,人反而無恥。人沒有廉恥,不死還在等什麽?
看這鼠有肢體,人反而不知禮,人不知禮,幹嘛不快點死?
說來說去,人不如鼠,死吧死吧。
這種詩能夠傳唱,我總覺得罵的對象不是本地人。本地人當然了解本地風俗,無儀、無禮,有點不至於。再怎麽樣也能裝個門麵出來,禮、儀,按步就班就可以了,從小就能教會的。如果他是跨階層發達了,那總有能跨階層的原因吧,這麽多人都罵,顯然憑他一己之力很難爬上去。如果是在罵打過來的外人,比如周朝人,這就更正常了。
當原有的規矩被打破,原來理所當然的事有了新的做法,每個人都需要做出自己的選擇,互相看不順眼,直到在千萬人的博弈中磨合出新的規則,才重新“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