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八章(5-6)
第五節:
袁鶴財也怕和陽喜弄掰了,陽喜如果不壓製著點關紹功,關紹功哪下一不小心走火了,可真就是犯不上了。
袁鶴財不知道關紹功能拿出多少錢來供養陽喜家。在他心目中估算,一個卡子南來北往的商客都留下點買路錢,怎麽也比他那些驢馬爛仔的兄弟們在街麵上劃拉得多。翻來覆去的算計,袁鶴財最終答應了陽喜提出的辦法。他也很少能連著過來睡,最多隔一天能過來一趟,除了剛開始的那半個來月,之後就是經常連著幾天都不來的空著炕。
自己的老婆擱在家裏,都看不住;這是別人的老婆,又靠近荒郊野外扔著,何必操那麽大的心?隻要是不耽誤自己睡,隨時想玩能玩著,也就可以了。想要獨霸著,那隻有錢遭罪。可有那錢還不如正了八經的討個大閨女回家做填房了。不舍得花錢,人就得看開一點。
第一趟領唐掌櫃過來的前一天,正趕上關紹功過來了,袁鶴財隻能一點脾氣沒有的躲開了。
袁鶴財這幾天心無旁騖的全神貫注,就顧著忙活新巴結上的財神爺唐掌櫃的了。腳打後腦勺的跑前跑後伺候著,無微不至的恭敬著,當初在馬場剛認師傅那幾天,敬重金植也沒這麽上心,唯恐哪裏怠慢和欠妥。當警察搞錢,也需要廣開財路,尋找致富的捷徑。
前幾天在梁大疤瘌那呆著無聊,從梁家的西大門出來,就鑽進了東院封則達私煙館。上了二樓雅間,想找個地抽口耍煙(耍煙:吸入口中即吐出),就聽到一個口音和大白梨差不多,但還是能聽出沾點鶴城苞米碴子味,在跟大白梨像是打情罵俏:老妹長得這麽漂亮,穿的像個小洋人似的,咋連血橘都不知道?不會吧?!端詳著你也是個老江湖了,不是逗我樂呢吧?!
唐哥,你說啥呢?!大白梨似乎有些難為情:女人聽到血字,心裏都發顫。
不能吧?!才二十多歲,就見不得血了?!男人像很是詫異,也很是認真的問道。
大白梨愣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麽,抬起粉拳打了男人幾下,假作生氣的起身離開。
袁鶴財循聲望去,見是大老壞陪著一個三十來歲的人,正在耍煙玩呢。大老壞側背衝著袁鶴財,沒看見他上來,也衝著大白梨調笑著:咋還在你老鄉跟前露出屙磣了呢?
屙磣個屁?!大白梨回頭把手裏瓜子皮衝他扔了過去:唐掌櫃的一會兒也會告訴我的。
大白梨28歲,原是江城桃花巷天寶堂的窯姐,在天寶堂以桃花春的名號,掛了一年多的頭牌。讓當時已經開始呈現頹廢的天寶堂,又重現了江城第一的勃勃生機。
桃花春在江城當時也是知名的美人,從不接散客,都是回頭客預約,排班站隊還得等兩天。可長江後浪推前浪,轉年要被屈尊成第二,降下身段無以自容,受不了更去不了小門戶的低檔窯子。試著做了兩天小生意,還不夠賠的,便來溫林看望曾有一麵之緣的李道剛。
大白梨主動造訪,讓李道剛欣喜若狂,甚至有些感激涕零,百般花言巧語和幾番真情實意,終於把她收作外室,養在了溫林。
大白梨漂亮洋氣的細高挑,白皙的皮膚,不帶土音的柔聲細語,成為溫林最紮眼的大美人。李道剛引以為自豪到處招搖,更為他添彩不少。
圓潤臉龐尖尖的下巴,白皙細嫩的皮膚,沒有一絲高原紅的殘留,又有粉潤的豔美。少見多怪的溫林人,憋了挺大勁,才為她整出了個大白梨的綽號。
李道剛被花大姐逼跑了以後,溫林還真沒人來找大白梨的麻煩。大白梨在這近兩年了,也都熟悉了,又有自己的房子,生活的平平靜靜,倒也清閑自在。
李道剛安置她在溫林待下是夠意思,但對大白梨來說,長時間和這個山炮膩在一起,就是自找罪受。本來就是萬般無奈的權宜之計,孤身一人沒個倚靠不好活。
大白梨貓在溫林是混日子,就等著遠離江城幾年後,別人把當年的窯姐桃花春都忘個一幹二淨,再回到江城,找個相當的主,把自己嫁出去,再消停的過幾年舒坦日子。
溫林人都知道她是李道剛養的外室,倒是沒人知道她當過窯姐。大白梨收的房租,正經人家不用節衣縮食,要維持溫飽也很富裕。但大白梨花銷慣了,自己不會做飯,每日三餐除了早飯不吃,午飯基本都是十裏香送,晚上不是武嫂家的包子,就是張家的餛飩。
大白梨覺得日子過得太緊巴,就去找封則達的媳婦仲麗秋,也是她到溫林後結拜的姐姐。
封則達當年是為了巴結李道剛,抬高自己的身價,算是求著大白梨和媳婦仲麗秋結拜的。大白梨和仲麗秋都大咧咧,還蠻對得上脾氣,幾年相處倒不至於情同手足,也是情投意合。
仲麗秋很念及結拜的姐妹情分,痛快的就拿出了50塊大洋,想接濟一下又被放單的妹妹。大白梨回絕的很幹脆:我手裏還有幾個壓箱底的錢,可這坐吃山空,總不是個辦法。我想到姐夫的煙館,伺候人雖然低賤一些,但又不是脫褲子的買賣,燒煙泡不過就給人摸索兩把。
到啥時說啥話,是人類生存的本能,稱呼都要識時務,保證自己身份和位置的合理。原來封則達是稱呼大白梨為嫂子,仲麗秋和大白梨結拜後,封則達也沒讓仲麗秋改口,大白梨要各論各叫都不行,隻是她倆私下間姐妹相稱。而現在封則達成了姐夫,順理成章的也當仁不讓了。
溫林那些有頭有臉還沒上什麽煙癮的,很多喜歡被人伺候著品煙喝茶聊天裝犢子。能進封則達的煙館,也算是溫林有名氣的標誌。而來了就直接上二樓,進到雅間裏才真正有麵子。
大白梨也從不下樓去,在二樓燒個煙泡就是一個大洋,她能陪著聊上一個來小時。怎麽才能討客人歡心,怎麽讓男人麵子上過得去,大白梨當然是輕車熟路。就呆了一個來點,又不嚤嘰的,燒倆煙泡也不多要那一塊錢。都是朋友算得那麽清楚豈不傷感情?!人家如果非要給那得算是賞的,拿的高興給的也舒服。賞的多少都得接著,不拿是不給麵子。
可就是被手像銼刀般的山炮給摸索了一把,也不摸到肉上,緞麵旗袍被刮得絲絲拉拉的動靜,都讓人心顫。真要比在天寶堂陪個麻子睡一宿,還要難受許多。天寶堂好賴不濟屋子金碧輝煌,躺在鋼絲床上閉著眼睛,還能享受一會。哪像這裏,說話的大餷子味都作嘔。
今天卻讓客人唐掌櫃給難住了:號稱走南闖北的大白梨竟不知道什麽是血橘,隻能哼哼唧唧的支吾著。還是封則達親自過來陪著小心:掌櫃的,咱這偏僻的小地方,屯點雲土都費勁,血橘根本就沒有見到過。
這倒是真的,我們過來就是衝封掌櫃的湊個熱鬧,這家煙館裏抽上癮的煙鬼很少。大老壞回手幫著封則達打起來圓場:唐哥,就這煙,還是我給拿來的呢,官煙就。可能是知道隔牆有耳,大老壞停住話搖搖頭:但是佟叔卻總是說咱這地好呢。
第六節:
袁鶴財看被大老壞叫唐哥的人氣度不凡,不像是在這擺譜瞎咋呼,就沒貿然進去撩扯大老壞。把放下門簾剛轉回身來的封則達,一把拽住給拉到了一旁:啥血橘呀?怎麽個意思,你封掌櫃也拉梭子了?!笑嘻嘻的看著封則達:這要傳出去可讓人笑話了。
封則達這才看見袁鶴財上來了。袁鶴財知道煩他的人多,剛才進門就沒讓樓下夥計往上喊。隻要自己一上樓,就放屁的功夫,就會有好幾個起身往外走的,耽誤封則達的生意,自己也別扭著沒趣。封則達不高興,自然就得打心眼裏煩他。往外走的人,還都特意和他熱熱乎乎的打著招呼,不知道哪個是真就想要走哪個是煩他。和誰都不能急眼,記仇都找不到主。
知道要上等雲土和血橘的,才算是正了八擺抽耍煙的。封則達也是想顯擺一下自己經多識廣,讓不知深淺的袁鶴財對自己多份敬重,在這裝犢子也能收斂點,煙館水深啥人都有,不光隻有溫林的山炮:這才是有錢會玩的,也能。
袁鶴財打斷了封則達的感歎,這種感歎讓袁鶴財聽著就別扭,讓他直接都說明白了。
封則達告訴他:平常抽完大煙吃個橘子,是為了去除嘴裏的澀勁,而血橘則是最上講究的搭配,無論是當時的口感還是口中的留存,都是上乘的首選。而在封仁達的煙館,過了這個季節,天一上凍連普通的橘子都見不到。他隻是聽說過血橘產於海南,扒開後橘子瓣像是切好的血豆腐,可也是沒親眼見過。一隻血橘價格能頂兩個上好的雲煙泡,據說在江城和沈陽,不知道門道的都找不著,新京也隻是專供達官貴人的煙館才有。在京津滬這樣的大都市,或許還能多一些。在鶴城和溫林這類山炮的地方,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開口要血橘。
封則達一搭眼,就知道這人不是裝犢子,絕對是個人物,聽口音不是江城也是鶴城的。白白淨淨的腰裏好像是有家夥,細皮嫩肉一看打小就是少爺,不是那種馬糞蛋子剛發燒。
這個唐掌櫃是由大老壞直接給領到樓上,告訴大白梨今晚就在他跟前伺候著了,大白梨別人的煙泡都不能燒了。袁鶴財聽罷也覺得不尋常,能這麽裝犢子,至少也得給大白梨扔下五個大洋。
整個煙館就大白梨一個燒煙泡的,來了就給霸下,本地人除了袁鶴財這樣的土鱉,一般不會這麽幹。一是彼此知根知底,想裝犢子也裝不出來;二來沒準惹得誰不高興了,真要是不給留個麵子,很可能就得掐起來。花這份錢還引出麻煩,就是裝逼不知深淺了。
外來人倒可以不忌諱,但沒本地人罩著也容易惹麻煩,像遇到原來的六子,現在的袁傻子這類,上來渾勁連封則達麵子都不給,沒準就會欺生。
袁鶴財有點犯堵,可大老壞陪著客人來的時候,自己還沒到呢,這又不是和自己在裝犢子,犯不著撂臉抬杠。
大老壞也更是覺得心裏有底,看來大老壞和啞巴豆不是一般交情,這也是在告訴混地麵的,他是啞巴豆在罩著呢。袁鶴財聽說是鶴城打了招呼,讓南玄三和啞巴豆罩著大老壞,所以也不想去再招惹他。
大煙生意已經搶到手了,何必非得再撩扯他?!啞巴豆又沒說,除了大老壞別人不許賣大煙,也就是每把都得按他第一回打的樣拿,還得把大洋送到祥順泰,換好條子再給他。
千燈羅列,眾生共頌王道政;一榻橫陳,與爾同消萬古愁。唐掌櫃的聲音不大,念著封則達掛在牆上的草書對聯,聲音又稍微低了些:能看出來你們溫林公安局真就沒有特務股,這要是在江城,遇到個敲竹杠的,這就得拿錢來了。或許是這地方小都認識,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咋的了?我真沒注意這副對聯,再者說草書認得全的不多。大老壞有些尷尬的笑著道:我倒是想顯擺一下念過書,可上麵有一大半都不認得,怕再給念歪了,讓人笑話就不知道咋編排我了。這對聯肯定是封掌櫃這麵犯法開私煙館,那麵又拍新國家馬屁,咋還來毛病了?這論理該賞吧。
話得分怎麽說。就像去飯館點個蔥爆肉,你細琢磨:肉多蔥多都有理,但遇到臭無賴的較真,店家還真就沒轍。唐掌櫃的放下了煙槍,拿起茶壺對嘴喝了口水潤潤嗓子:這對聯上王道政把封掌櫃的咋給整傷心了,還能出來個萬古愁? 這愁和仇恨的仇又是同音,我要是特務,就問他這是幾個意思?
唐哥,那你不是要害人家封掌櫃的了嘛。大老壞笑著逢迎著:你這麽一說可也像是有點毛病了。
你唐哥就算是特務,想害他掌櫃的,也不過就是讓他殷勤點,逼他立馬變出來雲土和血橘而已。唐掌櫃的笑道。
袁鶴財想和這個唐掌櫃的套套近乎,封則達趕緊低聲勸阻:這個人兄弟你還是少撩扯的好。沒想到一句好勸,偏偏還勾起了袁鶴財的膘勁,冒冒失失的掀開門簾就闖了進去。
封則達氣得直跺腳沒辦法,袁鶴財在溫林現在是袁大巴掌,號稱糊遍溫林無敵手,但畢竟還是個山炮!
壞哥,你可真行,整天都這麽仙,又跑這來舒服了。袁鶴財滿臉堆笑的說道。
來來來,二哥,我給介紹下。大老壞扔下煙槍,起身熱情洋溢的招呼著:唐哥,這是我們溫林公安局的袁警察,老牛逼了!你不是說我們溫林沒有特務股嗎?他二叔就是鶴城特務科,專門就蹲在溫林叫專管吧?!城東正建著的袁家燒鍋就是他們家的。
壞哥,不是罵我袁二吧?!這二哥還輪到你叫了?那別人再叫我都不敢答應了。袁鶴財很卑歉的和大老壞客氣著:陪客人過來玩,看需要你兄弟幹點啥?就喊一嗓子,你兄弟就是頭拱地,也不能讓壞哥丟屙磣(丟份)。
封則達沒想到,招人煩的袁鶴財和倆人聊得挺投機,唐掌櫃的還給袁鶴財要了雲土。
大白梨伺候著燒煙炮,給袁鶴財按到了煙槍上。袁鶴財笑著對大白梨說道:白姐,在溫林就沒人能入你的法眼,你看唐哥咋樣?這可是個老江湖,幹啥都不外行。一會陪著我們去梁大疤瘌那喝酒吧,我和封掌櫃的打個招呼,你今晚也就歇歇,一塊樂嗬樂嗬去。
唐掌櫃的走南闖北,哪能稀罕我這老臉八叉的貨。大白梨嘴上推脫著,也是猶豫著。袁鶴財調笑著:又不是讓你賠著上炕,喝酒該你老臉啥事?我咋就沒看出你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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