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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四十三章(13-14)

(2025-10-13 16:37:39) 下一個

(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四十三章(13-14)

第十三節:

東北易幟的前一年,佟策理去江城王建伍那玩,叫施恩誌和尹明凱過去喝酒,尹明凱當班沒能到場。

施恩誌已經被宋術飛不知道有幾個女人和孩子死在那場滅門中的心結拖入了地府般的黑暗,整整的憋悶了三年,也開始經常做噩夢了。軍人本來就是個嗜血的行當:或為政見、權力,或為疆土、利益,即便在戰場上殺人如麻也可以歸咎於服從命令的天職。但如果對婦女兒童也能殘忍地屠戮,況且明知是在誤傷百姓後還能把罪惡進行到底,像宋大哥這樣曾為土匪的人都視為罪孽深重。

對佟策理、王建伍這倆人他是一直視為有兄長寬宏的大哥,接著酒勁便把壓抑在心頭幾乎爆裂的梗塞,終於傾訴了出去。

沉悶了片刻,還是王建伍先說的話:換上我,危急時肯定也得開槍,再往下的事,你個新兵蛋子也左右不了。佟策理也說道:宋連長能燒香念佛知道悔悟,也是難能可貴了。寧做盛世狗不為亂世人,很多的殺戮都是一念之差。現在從我們的角度看,如果沒有這件事跟著,宋連長能算是惡人嗎?喝了口酒勸施恩誌說道:今天說出來也好,也省得把你像氣球給憋爆了,但從此以後沒必要再說,包括和晉科都別提。兄弟坦誠、心無相欺,不是非得把自己剝個精光,那樣你恐怕更是無法解脫了。

這件事從現在開始就徹底忘掉,就按老佟說的,不光是為了宋連長的名聲不要對明凱提起,和瑞洪再說一遍有什麽意義?話說三遍淡如水,隻能讓別人膈應。你從排長開始,或許掌兵會越來越多,從今往後慎開殺戒,專心保境安民就好。王建伍竭力的安撫著施恩誌:我剛才說的不單就是為了給你寬心丸吃,一個十五歲的新兵蛋子,你能製止得了宋術飛和齊排長嗎?!

王建伍和佟策理一夥兄弟六人,因為佟家叔侄的血緣,沒能結拜為兄弟,但彼此之間早就都視為異性兄弟,王建伍卻隻發展了施恩誌進入共產黨組織。尹明凱也算是苦大仇深的貧民出身,但他身上的戾氣太重,不好把握。而對於佟家叔侄,雖然王建伍自己也出身於有田有地的富庶家庭,但他確實很懷疑出身富庶的人是否具有革命的堅決性。 情投意合可以做兄弟,道不同不相為謀就不能成為同誌。勉強為之的結局,或許反目為仇。

佟策理和王建伍的規勸,並不能讓施恩誌把內心壓力和負擔卸去,隻是麵對他倆時沒有欺騙朋友的愧疚。三間房阻擊日軍的那一仗,施恩誌先抱定赴死信念:敵寇當前慷慨而出,覺得戰死在抗擊外辱的戰場上,也是一個軍人的榮耀,對以往所有罪惡也是個救贖。但樊守同以身受三處彈片的代價,又保了他個毫發無損,隻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樊守同是他和王建伍共同發展的黨員,王建伍是考慮到他孤身在衛隊團,沒有同誌的策應和保護,安全缺乏保障,一旦開展工作都會困難重重,一點遮掩和緩衝都沒有。他按照王健伍的要求,物色並確定樊守同適合,得到王建伍的考察和認可,足足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可謂是慎之又慎。

樊守同的入黨介紹人是施恩誌和鴨綠江,但樊守同始終沒見過鴨綠江,對他而言鴨綠江是個謎一般的人物。雖然有些遺憾,但這樣的神秘,更讓樊守同感覺到使命的神聖和身後所具有的巨大支撐力。

在同滿洲省委中斷聯係以前,施恩誌和樊守同都一直遵循王建伍積極觀察、無所作為的指令,並沒有發展過組織成員。和滿洲省委失掉聯係後,原來被他倆相中的三個發展成員戰死了一個,剩下的倆不知去向。施恩誌受訓回來去騎兵旅報道前夕,兩人才決定吸收胡川濱,並開始在黑龍江警備軍發展黨員積蓄力量,此時胡氏兄弟仍在駐防綏肇的黑龍江警備司令部教導大隊第三團。

樊守同和施恩誌一同介紹胡川濱入黨。樊守同在江城養傷期間,胡川濱曾帶著弟弟胡川慶一同來探望。此後,胡川慶又被樊守同和胡川濱介紹入黨了。而胡川慶都不知道團長施恩誌就是他們化名三間房黨支部的負責人,隻以為代書記樊守同就是整個支部的最高領導,另外還有哪些同黨也不知道。

施恩誌對佟策理和王建伍傾訴之後 ,剿匪滅門的罪孽便深藏於心底,再也沒對任何人提過自己的早期履曆。就連作為同誌的樊守同和胡川濱,都不知道他在講武堂以前個人的詳細經曆。

八仙姑推門悄然而入中斷了施恩誌的沉思,她鑽進被窩伏在施恩誌身上,撫摸著他的臉,紮手的胡茬總是能讓八仙姑魂不守舍,用倆人已經習慣的像捏著嗓子的低聲責怪著:你就傻坐在這等我?自己懶得連衣服都不脫,這麽大的人還不懂個情調。

施恩誌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一切進展順利卻患得患失,自己也有點覺得是神經過敏,把稍有的一絲不快趕緊驅逐出大腦,笑著摟住了八仙姑:特意這樣做就讓你著急,看著你急吼吼的抓撓最好玩。把八仙姑往上帶了一下,靠在他的身上:他早點睡踏實了,你早點過來,邊嘮嗑邊玩不好哇?!要不總像是偷人一樣。不算今晚我還能住兩宿,禮拜六大後天半夜就動身了。

八仙姑被施恩誌哄得心裏甜滋滋的,忽然想起了點啥:溫林這裏的人都他媽的精著呢,當人說人話、當鬼說鬼話,也真就難為你了。那個小個子的南股長,絕對就不是一般的鬼道,都讓心眼給墜住了,狠下心要殺人的時候,還能做局讓六子鑽套。豆股長也不是凡人,你覺得他說話辦事的楞勁,和他那張娃娃臉能相襯嗎?哦對了,剛才叫我家那個過來喝酒之前是不是你說啥了,我看豆股長的臉色不大對勁,像是強壓著什麽火似的。

哦,那可能是我們剛說完小時候都命苦,我當半拉子他流浪。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在東北連個家都沒有了,自個流浪要飯五年,大冬天的愣是沒凍死。這命也真夠硬的,想著都心酸。

八仙姑把摟著施恩誌腰的手拿出來,撫摸著他的麵頰:你說是不是苦命的孩子長大了心都狠,按你說的南股長小時候也是沒娘疼的,你看那豆股長一張娃娃臉,動手打起人來沒死帶活的。連你自己也都承認,一打起仗來就高興。吆! 你的耳朵這麽燙,是不是哪個死鬼念叨你呢。

施恩誌被八仙姑說得有些鬧心了:還不是你勾引我,在你身上我都不舍得使勁。但打起仗來就是你死我活,那時候誰發蔫,不像抽了大煙似的精神起來,誰肯定會吃槍子。子彈那玩意犯邪,專門找犄角旮旯鑽,越顧頭不顧腚就越是倒黴。

八仙姑從施恩誌今晚的動作上感到些異樣,也自知失言:我是逗你呢,哪家的死鬼晚上能不睡覺?這個時候念叨你的,肯定都是你相好的。

第十四節:

從大秀家出來,啞巴豆一刻不停的趕回了家。不到三百米,進屋竟然氣喘籲籲,脫掉大衣扔在炕上,坐到炕沿就向後仰著躺在了炕上。武嫂端進來洗腳水,先把他的靴子拽了下來,又哈腰把他的腰帶解開,再把棉褲給拽了下來,蹲下身去脫下他的襪子,把他的雙腳按在了盆裏。啞巴豆掙紮了兩下,便聽之任之了。武嫂停了一會,自己的手在盆裏也覺得一點都不燙了,才站了起來。

爬上炕去撿過啞巴豆的帽子,和他臉對臉的問道:喝酒還累成了這樣?沒像喝多少呀。今下午啞巴豆被叫走的時候,隻說是有事。彭正夫回家讓武裏氏告訴武嫂:過去說一聲,是去喝酒了。

下炕把啞巴豆的衣服褲子收拾利落,又把鞋墊和靴子都在炕上給烘烤上,才又蹲下身子把腳給他洗完,用擦腳布擦幹。端起盆來對躺在炕上一動不動的啞巴豆說道:趕緊進被窩吧。

武嫂出去不到十分鍾,回來把堂屋的門插好,進屋關上了房門,用帶回來的熱毛巾,給躺進被窩的啞巴豆擦完臉,把他又撇在一旁的棉襖收好。明顯覺得啞巴豆今晚不對勁,便熄燈上炕了。

以往每天回來手就不著閑,逮哪往哪摸索,今天就像個死人,內衣內褲都沒脫,像條死狗似的。平常她出去倒洗腳水帶回熱毛巾的功夫,他早就自己都扒個了精光,躺在被窩裏等著了。等武嫂一到炕邊,他自己就打著挺的坐起來搶過毛巾,邊擦臉邊催促著武嫂快點脫衣服上炕。

啞巴豆感覺到南玄三是想借施恩誌押運私貨發難,但南玄三說車上得有兩噸貨,啞巴豆心裏沒底,甚至車上拉的啥、拉沒拉違禁品都不知道,心裏就覺得拿這當由頭有點懸,還是得看看心裏才踏實。

有南玄三在,啞巴豆根本就沒去想施恩誌還能活著離開溫林,就像都沒去想南玄三會怎麽具體安排要他的命。現在知道了車上的七十個箱子,其中還有西藥,南玄三想借刀殺人都證據確鑿了。

也有點暗自慶幸:幸虧剛開始隻是懷疑,然後一步步認出並確定了施恩誌,要是猛然的一下子就認了出來,自己衝動之下當即拔槍,那坐在他對麵的南玄三想攔都來不及,今天的結局就不好估計了。

施恩誌喝酒的渾然不知間,啞巴豆的用意早被南玄三觀察出並防範著,幾次端起的酒杯使以眼色,更讓啞巴豆領悟到他極端嚴厲的製止:你敢不聽話,恩斷義絕!

終於找到了仇家,卻沒有一絲的寬慰感,不僅是幼年腦海中的火光和死屍,讓他心裏無比沉重,更有麵對這個一口一個兄弟的仇人幾分遲疑。

南玄三答應殺人,啞巴豆似乎看到了飲彈的施恩誌,噴著鮮血在雪地裏垂死掙紮著,心裏發空的感覺逐漸強烈,就像五俯六髒被掏空了一般。隱約中也覺得施恩誌蠻可憐,像一頭待宰的豬,這麵磨刀霍霍,他還沒事人似的隻顧吃喝。

當年在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中流浪,不知道還會被凍死街頭,便沒有恐懼。倒是想過會死,以為死了就能找到家人。可想到家裏院子橫七豎八屍體和嬸子被煙火熏黑的屍首,想到中彈倒下的父親和爺爺,又不敢再去想到死。槍打刀劈和火燒,哪樣落在身上都不會好受,都會比被媽媽打屁股還要疼許多。

隻想有一床能連鋪帶蓋的棉被,做夢都沒敢想象,現在有溫暖的被窩和武嫂的胴體做為最大的補償。燙完腳躺在被窩裏,才想起沒脫掉內衣內褲,但啞巴豆像是精疲力盡,根本不想再坐起來。

微燙的熱毛巾,擦得臉上和燙過的腳一樣,能感覺到汗毛孔都張開了,幫著喘息平抑憋悶。恍惚間像被摘空了的腹腔,變成了一個氣球,全是他們家被焚燒的煙氣,煙霧徘徊著無以竄出。

武嫂有點想不明白:怎麽和南玄三一起喝酒,還能喝憋氣了,真遇到有啥吃虧的事,南玄三都該會攬過去。啞巴豆從進到她的被窩,天天會說些自己在外麵的事情,就沒聽到過他和南玄三在一起的時候,有什麽樣的事情南玄三會讓他一個人憋悶,更沒有過不高興的事。而且自從他打了袁傻子,沒再聽說他又對誰發過狠。

伏在他身上,摸了摸腦門也不熱,武嫂假裝生氣的說道:你就怕我累不死,衣服也得我給你脫了是吧?!起身剛把他下身脫光,趕緊蓋上被:欠欠身子,死狗似的上身咋脫呀?

啞巴豆沒有像以往那樣笑嘻嘻的貧嘴耍賴,隻是拽了武嫂一下,眼神透著淒惶:你先抱我一會唄。拉拽和聲音都沒精神頭,又不是身體犯毛病的有氣無力,一反常態讓武嫂有些害怕,仍像是沒好氣,哄孩子嚇唬似的說道:不願意讓我上去那就拉到,穿著襯衣蹭在我身上不好受。

啞巴豆沒說話也沒再堅持,武嫂把他襯衣和背心脫下,就趴到了啞巴豆的身上,兩手捧著他的腦袋,腦門頂在了他的腦門上,柔聲的問道:活祖宗,你到底又哪不高興了?

喝酒喝得心裏空落落的,就著急回家上炕,你就抱緊我,歇一會就能好。啞巴豆的聲音不是底氣不足,而是聲調有些發怪,兩隻手抱住了武嫂的腰。

武嫂能感覺到啞巴豆是故意想顯得高興,至少是想掩飾不開心,但他沒有那個作假的本事。武嫂進到被窩,啞巴豆空落落的感覺便逐漸消失,可覺得腦袋裏很亂,便感覺得心裏發毛。

就願意這樣被武嫂安撫著,閉上眼睛好好想想。他也知道很多事想不明白,但不都想到了又實在是鬧心。今兒是當施恩誌說到不要啞巴豆和南玄三費任何心思,就能給他個少校時,啞巴豆才真動了殺機。

這確實是一顆大樹,和溫慧池一起,也完全可以成為他和南玄三躲避暴曬的遮陰小樹林。而這也恰恰刺激啞巴豆:自己為了後麵的很多好處,連殺父奸母的滅門之仇都能放下了?! 下了決定心裏輕鬆許多,可是施恩誌口無遮攔的豪爽和神交已久的義氣,又有了許多不舍。

南玄三最後毋庸置疑的口吻,啞巴豆知道那就意味著:所有髒活險活都是他的,有他在前麵擋子彈。整整八年的情同手足,南玄三亦兄、亦父、亦老奴,啞巴豆對武嫂一點沒拉的講過。私下裏武嫂也曾反複回味著啞巴豆的講述,她真就想不明白:本來非親非故的,還是在戰場上刀槍相見,南玄三到底是圖啥?指著啞巴豆養老送終不可能,十多歲的差距又在亂世,誰走在前麵都難說。可要是啥也不圖這不就是發賤嗎?弄這個麽活驢回家伺候著,還得隔三差五的由著他使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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