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九章(1-2)
第一節:
按照滿洲國國務院民政部統一訓令的規定,憲兵隊長矢村是溫林縣治安維持會委員長,成功是副委員長。矢村有幸和成功同為一個機構的領導人,並成為了成功的主官。雖然是個臨時機構,但矢村還是非常看重,成功休假回來的第二天早晨就特意到公安局拜訪,並就征地保衛工作進行協商。
成功回到了溫林,才知道自己是副委員長了,還是受矢村節製。氣急敗壞的責問彭正夫道:這麽大的官,電話裏咋不早告訴我?!讓我給一個中尉當副手,連他媽叫花子的打狗棍都不如了?!
彭正夫笑道:溫老大給人家中佐當長官,那不也就是名義上的?如果溫林公安局要設日本的副局長,不也就是來個中尉嗎?!這個維持會就一雞巴的草台班子,你何必當回事,幹點動靜大的事還都是傷天害理的。
手裏正專心地擺弄著成功剛送給他的煙盒,愛不釋手都不想再和成功多囉嗦,拿出紙煙盒往裏一顆一顆的倒騰擺放著:當個副手這多好,你願意幹的,就正了八經出點力,不願幹的就溜邊看熱鬧,來氣的幹脆就打腳絆子拆台玩,出了事反正都是矢村兜著。眼前征地的事矢村就在等你呢,假如你當委員長,不主動給人家幹活行嗎?!缺心眼啊。
矢村已經受南玄三的蠱惑和恐嚇,真怕有去無回,不敢獨自帶憲兵隊進入花圃鎮,協助當地政府征購土地。鶴城和縣政府又都來催促,矢村這兩天推三諉四就等成功回來拿主意。即便不是想得到成功的幫助,他斷然也不會為這個徒有虛名的委員長,就開始沒大沒小的不知尊長。
溫林憲兵隊除了留守和應急,矢村隻能帶著一個班的憲兵趕赴現場。真像南玄三說的那樣,麵對幾百人一人一把鐵鍬的玩命,而矢村加上他自己,能進行武力彈壓的最多不會超過10人。一挺機槍加上八顆三八大蓋,是現場彈壓而不是集中屠殺,一旦出現群情異動,玉碎是小,激起民變的責任承擔不起。南玄三說的也有道理:你把人往死路上逼,誰不和你玩命?!
矢村整天像熱鍋上螞蟻般的在辦公室轉圈,成功是他盼回來的救星,立正敬禮後就匆忙求教。
被彭正夫潑過涼水的成功已經像是沒事人一樣,除了咖啡款待,還送給了他三個煙盒,讓他分別給杉田副廳長和中田隊長帶過去,矢村很高興,但也沒有把玩的的閑心,很客氣的鞠躬致謝。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成功毫無推脫和躲避,反倒有點慷慨激昂:作為公安局長,執行命令就應該和軍人一樣,不得有半點異議和猶豫。這樣的事情,公安局配合憲兵隊也是義不容辭,將派那些家不在溫林本地的警察前去協助,否則到了現場隻能會適得其反。警察平時是會欺壓百姓,但沒準誰家親戚就在被征地的其中,他們要是再幹出點出格的,你我都會吃不了兜著走。再說要讓我下令去殺那些就為保飯碗的百姓,甚至是警察,我真就沒那膽量。
可明天就要執行,這是下達了的命令,我們都要執行。矢村不願說出自己的恐懼。
溫林公安局除了股長以外的警官,隻有豆隊副和柴健不是本地人。作為局長我不能擅離職守,看守所長更離不開崗位。隻能讓豆隊副帶警察中隊過去,但警察中隊的警察百分之八十是溫林本地人,我閉眼睛估摸,這些個本地警察,就得有大部分和花圃鎮被征地農民沾親帶故,也就是說警察中隊的三十二個警察,我一個不留全給你派過去,裏麵就會有二十個是被征地農民的親屬,希望豆隊副能彈壓得住。你也可以以個人的名義,去尋求南股長的幫助。
成功像是很願意幫忙,給矢村出著主意。彭正夫之前已經告訴成功,幾個股長在一塊討論這件事的時候,南玄三當時就說他幹不了,啞巴豆也說到時候沒準就哪不舒服了。
成功進一步給矢村出謀劃策:在溫林最讓老百姓害怕的就是南股長和豆隊副,你們仨到現場加上憲兵的威力,或許能嚇唬住。但也要做好及時撤離的準備,別發生什麽意外。
就是南股長對我說的,這件事中國人誰幹誰生下孩子沒屁眼,朝鮮人幹就會斷子絕孫。而且他明確告訴我,如果他和豆隊副到現場,恐怕隻會幫倒忙。矢村的屁眼和斷子絕孫說的都很僵硬,像是故意在加重語氣:但這個任務沒有警察的幫助,憲兵無法完成。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縣政府去做好安撫,否則矢村君或許會惹上大麻煩。成功很體貼矢村,又遞給他一杯煮好的咖啡:我要是去現場,回到江城都不敢閉眼睛睡覺。
可明天是縣政府給我的最後期限,否則他們就要向鶴城報告,他們也非常為難。矢村很理解縣政府的苦衷:可是我無法向他們提供保護,恐怕是憲兵自保都很困難。
矢村君為什麽要等縣政府向鶴城報告?你是怕我受到訓斥,我非常感謝,但你完全不用替我保密,還可以把我剛才說的原話,報告給杉田副廳長和中田隊長,這就是溫林的現狀。再說你的憲兵總是兩個班,這哪是什麽憲兵隊,和你的身份也不吻合,借此機會把建製完善,豈不是一舉兩得嗎?!成功看著矢村帶著迷惑,知道還是在為他擔心:要是換別人來當這個公安局長,這個結果都不會有。中田隊長我不了解,我想杉田副廳長不會希望死傷幾十個老百姓,其中還有婦孺,再搭上幾個警察和憲兵,還埋下無窮的隱患。
花圃鎮的土地征購,被推遲了一周。中田聽到矢村的報告,從鶴城派過來了兩個班的憲兵,把溫林憲兵隊的建製還真就給完善了,同行還配有一步電台和報務員;杉田聽到矢村的匯報,雖然非常惱火,也覺得成功說的很有道理,便從特務科派過來了十幾個警察參與。
南玄三為了不讓啞巴豆去趟渾水,又主動向成功提出,由他帶著警察中隊一同過去。
成功現在開始為自己的自以為是懊惱不已,這樣更可能激起民變,他本以為杉田會知難而退,雖不至於讓滿洲國改變征地政策,但能拖一時是一時,拖來拖去咋回事就不知道了。中國的很多事都是在拖延中,得到無可奈何但卻是最佳的結果,也就算是另類的水到渠成。
讓南玄三一人被卷進這潭渾水,成功也覺得說不過去,便改變了主意,讓於鐵錚和啞巴豆隨他一起帶隊:別等真出了點啥事,你就一個人,屁股都當嘴也說不清了,別往跟前湊合。
啞巴豆見南玄三給扯了進來,也不想再找借口一個人閃開,自己先就答應了下來。南玄三隻把警察中隊在征購現場,撒開了警戒線,特務科的警察知道平倉科長和成功有交情,也更怕南玄三的邪性,隻好由兩個股長各帶一隊,配合憲兵彈壓鼓噪的村民。
十裏香飯店梁大馬勺的老丈人黨拽子(拽子:胳臂殘廢、中風後遺症),當年賣地又用姑爺給添的錢,買下的武家那不到六坰水澆崗地,不幸全在此次的被征購之列。而且滿洲國政府真是心黑,出價不及市麵價格的十分之一。
特務科的警察狐假虎威慣了,見主家是個拽子,根本也沒當回事。從爭執升級到搏命絕殺,瞬間打死一個特務科的警察,打傷了矢村身邊的一名憲兵。矢村拔槍及時,才僥幸沒容黨拽子打出第三槍。
當天深夜,黨拽子的媳婦上吊了,不到16歲的閨女櫻桃,跑到了外甥女陽喜的家。
矢村回來後還驚魂未定,又像是對成功檢討:看著老頭身子不利落,沒想到可是個玩長槍的高手,比南股長更像個魔術師,單手射擊拉槍栓,要不是憲兵推我一把,我也死在他的槍下了。情緒很是激動,邊對成功說著邊比劃,也是在向成功解釋他殺人是迫不得已,多一個人理解,他能多一份解脫:打完一槍就這樣一抖,抓住槍栓再把槍給拉回來,就完成了推彈上膛。從他奪槍到他打出第一槍,再拉槍栓上膛,我都看愣了。我的第一槍是打在了他的左肩,他還是把第三顆子彈推上了膛,真的沒有辦法,隻能擊斃了。被抓到鶴城,他也是受罪。
成功像是寬慰矢村:現場處理得能這樣果斷,矢村君也是個合格的軍人。但是要是把這樣的人,都給逼著拿起槍來,你我走在大街上,都得隨時帶著兩個在後麵擋子彈的。
問題是這樣人的子彈,你別指望別人的護衛,根本就不能躲開。矢村也很後怕。
從花圃鎮回來的路上,南玄三就對他說:幸虧老頭沒有兒子,姑爺子也已經成了個廢物,要不你就得趕緊調離溫林。怕別人聽到似的,破例用日語道:搶人土地還打死父親!
第二節:
梁黨氏前一段還打發人到父親黨拽子家裏,借回來了30塊大洋,現在唯一能救急的指望,也給斷絕了。梁黨氏年輕的時候,長得就很漂亮,幹幹淨淨的利索。
梁大馬勺還沒有被大煙禍害成梁大疤瘌之前給人很凶悍的的感覺,五大三粗的挺嚇人,老實點的男人,一般不敢招惹他。
閨女陽喜,是在東北易幟那年,嫁到花圃鎮的。結婚三年,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兒子。兒子還沒過周歲,陽喜的丈夫就被日本關東軍剿匪,給打死在了樹趟子裏。家裏也不知道他是算土匪、山林隊還是算義勇軍,反正自打日本人來了不久,他就開始神神秘秘的:有時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拉月的不回家,還都是半夜三更的,偷偷摸摸的回來照上一眼。
陽喜的公婆深更半夜的收了屍,也沒敢張羅,連陽喜都沒帶。偷偷地裹了張席子就給埋了,墳頭都沒敢給起。公婆都年近五十,也算是老年喪子,兒子還是根獨苗,自然傷心至極。
屋漏偏遇連雨天,陽喜出嫁時,梁大馬勺給買了四坰多地算陪嫁,這回都將要給政府征購了。
公婆知道親家梁大馬勺已經蛻變為梁大疤瘌,擔心來這搜刮點啥,也怕日本人再找到家裏惹出麻煩,就賣掉家裏的十幾坰地,帶著孫子回了關裏去了。政府一征購,謠言滿天飛,花圃鎮的地價就大幅下跌,都沒賣到正常年頭的三分之一。陽喜不願意跟著公婆回關裏老家,又覺得公婆太可憐了,房子掉價也都賣了,都給公婆做個盤纏。關裏那邊的家沒房沒地,還得養活個孩子。
陽喜把姥姥、姥爺停屍了三天,見溫林也沒來人,感覺到了梁大馬勺應該是作的不輕。
沒人會當麵把爹媽的不堪告訴他閨女,陽喜都不知道他爸已經改名叫了梁大疤瘌。聽人嘀咕才知道,老爹染上了煙癮,也知道老媽前幾天打發人過來,向姥姥來借錢了。都到這份上了,爹媽過來也於事無補,莫如抓緊辦完喪事,回溫林看看家裏咋樣了。
小老姨櫻桃,比她還小六歲,嚇得就知道哭,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啥主意也拿不了,還啥都幹不了。陽喜做主把姥姥家的房子給賣了,買了墳地和棺木,安葬好黨拽子老兩口。
帶著剩下的不到100塊大洋,領著櫻桃回到了溫林。想破腦袋都沒想到,不到一年的光景,娘家破落到房子都搬到了城邊。領著櫻桃進屋見到梁黨氏,娘仨抱頭哭成一團。
弟媳婦彩虹,又懷上了一個,親媽梁黨氏賣炕維持生計,屋外髒屋裏涼的也招不來人。
帶回來的不到100塊錢,陽喜沒敢讓家人知道,也叮囑櫻桃誰也不要說,姥姥家就剩下這點錢,得留著給她做陪嫁。但家裏揭不開鍋,梁大疤瘌沒錢抽煙就打媳婦。陽喜把櫻桃拽到一旁:錢我先拿出來17塊過日子,剩下的80塊我找地藏起來,以後我再補上。
陽喜在沒出嫁前,遊手好閑的袁鶴財就撩扯過她,當時還是梁大馬勺的爹看得緊,為此當街還踹過袁鶴財。陽喜根本也沒看上這個矬把子男人,比他哥袁鶴運還惡心人,又是個淨找挨揍的慫貨,犯混都不上數。
此時家道敗落、生活拮據的陽喜茫然的在街裏轉悠,正遇到了第一天接受憲兵隊訓練的袁鶴財,從公安局大院出來,穿著警服歪戴帽子,手裏拎根皮帶,精疲力盡遊蕩著。上午三個小時,下午四個小時,被小島打了多少耳光,袁鶴財自己都不數不過來了。
好在臉上肉厚,小島打耳光的技巧也好。動靜不小倒不太疼,牙床也沒給打活動了。袁鶴財快被當成耍猴的了,讓全局受訓的警察看笑話,觀看他立正、稍息都挨揍。知道是啞巴豆讓日本人收拾他,可是自己就是達不到要求,袁鶴財也無可奈何。
經過了剛當警察那段時間的滿街嘚瑟勁,眼下即使不憋氣,也沒心氣再嘚瑟,胖胖的雙頰滿是手印。垂頭喪氣正無精打采,見到陽喜就來了精神頭,沒費勁陽喜就上炕了。
袁鶴財也算夠意思,睡了陽喜三個晚上,就出麵把苗家藥鋪,守著西城門空閑著的一處近一萬平米的宅院給租下了。就是手頭小氣了點,總共才給陽喜3塊大洋,還跟著吃了三天。
苗記藥鋪的這個宅院,原來當過藥材倉庫,主要是租給藥材販子在這中轉。現在名貴藥材都是鐵路或者汽運,不值錢的藥材也就隨車一起走了,這個庫房就閑置了近十年。
袁鶴財讓袁傻子安排人,把這個院子趕緊給收拾出來。要不一天一個大洋的往外掏,自己都覺得有些難為情了。可算起來也是不少,一個月30塊,那就趕上巡官的薪俸了。
陽喜也感到虧得慌,整天伺候祖宗一般,早晚兩頓兩素兩葷,一塊大洋在十裏香這個吃法都不見得夠。但現在還真就離不開袁鶴財,有了苗家這個大院子,開個大車店才能養家。
袁傻子讓於球子和萬老三在袁家燒鍋那麵告假,過來給幫忙,幾個小兄弟打下手。
七間正房坐北朝南,粉刷一新既寬敞又亮堂,陽喜一家六口,暖暖和和的住了進去。正中間的是堂屋,也兼著小廚房。東屋給了弟弟梁永勝兩口子,隔壁的東屋陽喜住著。
把東頭帶冷山牆的屋子和陽喜的屋子一牆之隔,盤了火鋪炕平常閑著,有人來了打野食,梁黨氏就陪著在那屋過夜了。西屋櫻桃住著,隔壁的西屋梁黨氏和梁大疤瘌住著,把西頭帶冷山牆的屋子,和梁大疤瘌的屋子一牆之隔,盤好爐子搭上案台做了個大廚房。天暖和就不能在堂屋生火了,來來往往的人多,擋不住要溜炒烹炸,給錢就得管飯。
院子裏十幾間廂房也都是磚瓦的,陽喜讓幫著收拾出來一間當倉房,其他的都空著。梁大疤瘌要租出去,被陽喜給攔住了。親媽在家裏賣大炕,招租戶就成了看戲買票了。
陽喜在等袁鶴財說話,兩麵廂房十二間,收拾出來做個大車店足夠了。但陽喜要是主動開口,大車店的收入就會當做了袁鶴財給她家的錢,這個大院子他就成了大當家的。
袁鶴財不過是告訴袁傻子,讓兄弟們見到苗記藥鋪的,要像東家那樣敬著,苗掌櫃的就好個麵子。袁鶴財拿出20塊大洋,打發袁傻子給苗貴誠送了過去,也是沒說這是租幾年的。苗貴誠不願和袁鶴財惹氣也惹不起閑氣,反正那院也是閑著。
梁大馬勺落到這一步,讓人既可氣又可憐,有心幫襯一把,又怕被粘到身上脫不了手。但袁鶴財這麽玩渾的,苗貴誠憋的氣,就記恨起了梁大馬勺:不往好道趕的作死!但跟魏樹忠和郝樂鬆都不敢說是袁傻子來的,就是說自己看著梁大疤瘌一家是太可憐。
梁大馬勺也覺得對不起苗貴誠,更對不住郝樂鬆。但人窮誌短馬瘦毛長,活都活不明白,隻要別惹出麻煩,連老婆都舍了就不能再要臉了。且自我寬慰著:我又沒去招惹他。
陽喜的屋子成了袁鶴財的家,整天就長在了這裏。除了去局裏上班點卯,就是抽冷子回三丫那邊逛蕩一趟,二半夜爬起來也往那跑一圈,就怕二叔接著沒完沒了的繼續使喚三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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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祝寫作愉快,佳作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