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六章(11-12)
第十一節:
成功讓趙鎮妹先回家了,他還要好好教育霍海仁。他最擔心的是:若霍海仁被誰誤導,或者無意中觸及到了什麽秘密,或者不知不覺就上了誰的賊船被利用,死個稀裏糊塗。
霍海仁瞪著一雙大眼珠子,還總是喜歡賊溜溜的轉悠,本來是挺實惠仗義的一個人,不了解他的,還會以為他是狐狸和猴配的。做買賣接觸的人三教九流的太複雜,別人見不得陽光的事被無端撞上,麻煩就在所難免。不會裝傻充愣的自保,或者心血來潮玩個愛國,都會性命不保。
羅昌城和崔哲珠已經和他走的太近,和王建伍又往來密切,類似這樣的交往很難避免,甚至無法躲避,被哪方包括黃文剛都算在內,一旦作出誤判,就有可能會被清除,死的不明不白。
假如現在王建伍莫名其妙的被捕,找不到出事的緣由,就可能懷疑是被霍海仁給賣了。上次鶴城市委被破獲,黃文剛至今都搞不清為啥,想瞎猜都找不到個引子。要有個霍海仁的這樣人被裹在裏麵,不管七成八成的可疑,殺雞駭猴或被泄憤,沒準就要倒黴。
霍海仁和自己親如兄弟,在反滿抗日勢力的眼中,他就該和自己一樣,是個死心塌地的漢奸。但是他的身份最招人嫉恨,又最容易招人暗算。一般心態是:弄他風險最小。
成功就是要告誡霍海仁:千萬不要自以為是,就像他用腿蹭開槍機,那都是純粹的小兒科。人家不過是力量懸殊,玩暗的像是躲在陰溝鼠洞,但真的被招惹急眼了,報複就將不可避免。在滿洲國警務司編輯的《匪諜通報匯編》上刊載的案例,作為警務司係統的內部機密級文件,不像那些日本和滿洲國政府的對外宣傳,會帶有誇大其詞和造謠中傷,應該是基本真實。
案情通報上說:被國民政府嚴格保護的一個共黨大變節者,對方無法實施所謂除奸行動,便把全家近二十口給滅了門,其中包括三個恰巧上門打牌的朋友,屍首就地被掩埋在院子裏。
最倒黴的是一個黃埔三期的斯勵,是曾經的同夥自動脫離了,還擔任過北伐軍獨立師長兼黨代表。
恰巧鋤奸行動時也在那打麻將,主持滅門的就是黃埔第一任政治部主任。斯勵既是學生,還有過救命之恩,即便是分道揚鑣,本該網開一麵。但這不是心狠手辣的問題,這是你死我活!
這他媽的不是去赴死嘛?!霍海仁聽得後背直冒涼氣,說話動靜都有點發顫了。
霍海仁按照成功的要求,把當上特偵的整個過程和進入特偵班的活動,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成功不時插話,對有些細枝末節摳得非常認真,他要排除霍海仁不是被憲兵隊事先鎖定的。
霍海仁告訴成功:除了三次集訓,沒有參加過任何活動,到現在為止也沒布置過任何任務。江城憲兵隊一個中尉和一個少佐負責特偵班;特偵班一共有三個組,其他兩組每組大概也應該是六七個人,從來沒接觸過,更不知道是誰。他們組的六個人,三次集訓都是一起參加,組長是在正陽街開飯館的沈掌櫃。三次集訓的內容,霍海仁講述的也非常詳細。
成功帶著不屑的口吻說道:這不過是我被當特務培訓時的簡化版,學學倒沒壞處。不過這點雕蟲小技,連掃盲水平都不夠。日本人就是裝傻嘴硬不認賬,他們玩這套和老毛子比得差出一時代。江城各國間諜都有,除了國民政府的差點勁,真玩小日本也不一定能是對手。看霍海仁還有些大咧的不在意,成功又特意囑咐道:沒事少說話,說話盡量別撒謊,小日本心太細,這不光是他們做事認真的秉性,也是特工技不如人的不得已,扯蛋撒謊惹身騷犯不上。
霍海仁認可成功說話有道理,但又感覺這是小時候被他媽給教育的坐下病了,生怕孩子惹禍,大人講不清道理或者沒耐心說明白,幹脆就嚇唬。從最小的時候老毛猴子來了,到拍花的領走就扒皮換上猴皮,牽到大街上賣藝掙錢,再到大江裏的王八能把大輪船給吞進去,誰是偷著遊泳的都知道,大王八餓了就挑這樣的,怕大人去找。
成功擔心的是霍海仁耳根子軟,太願逞能又重情分,隻要沒傷及麵子,即便吃虧上當都過去了就拉倒,從不多去琢磨:其實很多事情,我們就是沒有設身處地的去想。就說剛才的滅門那件事,即便是你我兄弟,在當時現場遇上會怎麽樣?!看到霍海仁茫然中的無以抉擇,成功也搖搖頭,一臉的無奈和痛苦:弄死二十幾口子,還得挖坑再罩上水泥麵,這涉及多少人?單純的報複行動,你我現在坐在這喝茶聊天,或許都覺得過於殘忍犯不著。但設身處地特別置身其中的時候,不可能不考慮任由出賣的後果。震嚇不僅是讓他懸崖勒馬,更是以儆效尤。對地工來說,最恐懼的是多米諾骨牌效應。
我們的父母妻兒和哥們都會跟著掉腦袋,還指不定牽扯到誰家的親戚、朋友甚至鄰居、同學,自然也會痛下殺手。在這間屋裏,相信都會對哥們寬宏大量。但在那個場景下,誰發誓說到時侯會高抬貴手,對方敢相信?誰信誓旦旦、守口如瓶,一點不帶泄露的,我相信你霍海仁,隻要我能承諾都不用指天對地,過後是酒後失言還是賣友求榮,你都能認倒黴也想留我一條命,但你的同夥,就假設是王老師和那個羅師傅,你覺得你的擔保或自信,他們能認可嗎?別說到那時候未必是你說的算,即便你能一言九鼎,大家同生共死命懸一線,憑什麽就你能網開一麵?你對得起朋友了,那和你出生入死的難道不是兄弟?!
把事情都給想透了,再身臨其境般的去假設,真就沒勁了。霍海仁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也是深有感觸的說道:就像哥倆一起掉進了冰窟窿裏,都是自顧不暇的時候,就掙命著狗刨往上扒扯了,那時候能想到的就該是活命。等爬了上來了,把嗆得暈乎勁過了,被凍得清醒了,才想到為兄弟舍生忘死,這沒啥不正常,可兄弟那時候也許都沒影了。
這些極端的情況,遇到就得搭上小命,即便有防範意識,撞上再躲都來不及。對那些鬼鬼祟祟的,能躲著就少接觸,躲不開的就當缺心眼沒看出來,必須讓他相信你是個儍瓜。特別是對羅昌城兩口子,倒沒必要特意躲著,好像怕他們啥似的,就當傻得嗬嗬最好。
還有伊正那個邢掌櫃的,既然是王建伍給你介紹的,就都一並小心著點,我總覺得他玩的那擰巴勁,就有點不合常理,這不是正經買賣人幹的。
自己一走至少又得一個多月,該警惕而又沒有交待到的,如果就趕上這期間出點啥事,後悔都來不及:王建伍那兒你得找時間和他喝頓酒,把你的麻煩告訴他:本想拉大旗作虎皮,但不小心成了上賊船。一旦他對你公開身份,不管是哪夥的,隻能裝孫子叫慫:王老師,饒了我吧,可憐我上有老下有小,打今以後我離你遠遠的,剛才你說啥我都沒聽見,當個屁把我放了吧。
肏,你也夠缺德!可這種話咋說得出口呀?!霍海仁覺得沒麵子,顯得挺為難。
臉皮要緊還是老婆孩子命要緊?別算不過帳來。賣孩子買猴的事你願意幹呀?成功沉下臉,盯著霍海仁:王建伍和羅昌城兩口子,八成是反滿抗日那夥的,不管誰出點啥事,找不到由頭,沒準都會懷疑到你頭上。急著報仇又摘不出來你。
霍海仁也有些緊張:還真就不能要臉不要命!忽然很是疑惑不解的問道:不對呀我當特偵的事你咋知道那麽清楚?江城警察廳有事你知道也就罷了,怎麽你連憲兵隊的事都能給掏出來?你要是真有那本事,這次也不該是關科長和曹署長幫你擺平江城憲兵隊,倒是憲兵隊壓根都不該想招惹你了。
海仁,這不是開玩笑,男子漢大丈夫,能伸能屈也在一點一滴!成功故意沒正麵回答,但他已經猜測到是王建伍弄出來的消息,黃文剛核實王建伍身份時,霍海仁的事就被反饋回來的。如果真是出自王建伍,那情報來源就該是羅昌城,霍海仁的周邊已經都被他們圍上了,自己還啥都不知道,這沒準啥時候就得吃個大虧:我所能知道的,國民政府和共產黨就能知道,蘇俄在江城的組織更能知道,那些跟咱根本就不沾邊的外國間諜,也都會知道。審查你進入特偵組的人,很可能就是蘇俄間諜;這回給你們上課的,也可能就是日本共產黨;你已經成了溫林公安局我的眼線,和你一起的那五個特偵,沒準還指不定是誰家的呢。
肏,這成啥了?!我周圍難不成都是些說人話不拉人屎的了?霍海仁真正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第十二節:
成功笑著說:倒沒那麽可怕,也和你說的差不多吧,入了這行就是上了賊船。要不當初我咋會寧願去挨你爹罵,都不去特務科?!很多事讓你爛在肚子裏,就是防患於未然。多一個人知道,哪怕是鎮妹,哪天喝酒當開玩笑,就會讓羅昌城兩口子知道,他倆真是哪個團夥的,我的事就讓他倆當個情況匯報上去了。哪天被偵破了,在他們資料裏出現我的名,煩不煩人且不說,查一頓沒準就把我飯碗查沒了,關我幾個月禁閉,或者幹脆當戰果就給滅在裏麵,都沒啥不可能的。這可不是咱小時候的那些屙磣事,說出來哈哈一笑。
按你這麽說,我要真是死心塌地的就幹上了特偵,這一下不就成了滿洲國的英雄了嗎?!霍海仁說完自己都有些害怕,好像都不會簡單的加減乘除了:那這一下子得害死多少人呢?身邊得有多少朋友會倒黴了?!拚拚湊湊就十幾、二十來口子給搭進去了。
你還糊塗啥呢?!一旦斷定是你幹的,你要是能活過一個月,沒準家裏就有誰要倒黴。即便這把人家被你給弄得慘了點,一時半會騰不出手報複你,帳肯定得給你記著。表麵上你就是告密,抓人殺人都是警察廳和日本人幹的,但這仇眼下還沒法往日本人身上找補,仇記到警察廳都不會去恨廳長,辦案的那幾個肯定被記仇了,但記得還真就不深,最後都得拍到你頭上。就好像警察抓小偷,那是名正言順;但你去抓小偷,就是狗拿耗子。這就是人命關天,各路都一個玩法。整你那還真就不是為了單純報仇,咋狠咋來,咋動靜大咋幹,就是為了讓別人害怕長記性,不再敢撩扯他們,和揚名立萬一個道理,玩法都差不多。
成功努力強調著,強化霍海仁的恐懼:就像跟咱小時候打架記仇差不多的事,現在對小時候的仇家,也不會有好感,打大佐時咱倆啥心態,自己都明白,小時候吃虧賺便宜,那算個屁呀?!我當時真正恨的還真不是大佐,就恨被我踹過的他二侄。沒大佐撐腰,他敢跟咱裝嗎?!就這次我都是壓著火,要不還得衝他二侄打一槍,直接嚇得他尿褲兜子裏。
這他媽的整天琢磨得成神經病!霍海仁把一杯涼茶灌了下去,吐出一口長氣。
千萬記住,羅昌城兩口子的事,一點都不能和鎮妹露口風,她才能該咋地就咋地。我跟你講的都是極端的事,但我們做事,真就得把最壞的都想明白。我當這個局長,經常想的就是各路都要留出縫隙。成功繼續叮囑著霍海仁,也在寬慰著他:我們會牽連到的人,可能自己都想不明白。關內的國民政府若想禍害我,即便我家人還在江城,都沒準能找到你的頭上;同樣你得罪了共產黨,沒準我在溫林就可能挨黑槍。到時候能知道是為的啥,還算是咱死得明白,但局外的人可能誰都想不明白是咋回事呢。這麽選定目標,人家還自有人家的道理。
最初就怕你跟著瞎操心,以前你說的時候,我才故意和你扯蛋。總是想我幹的事,盡量避開你就行,寧願讓你事後揩屁股多花倆錢,也別就為幾根金條讓你同流合汙。你第一次押貨走的那天,晚上我嗓子腫的說不出話來,鎮妹罵我假仁假義,倒也有道理。那時候要真出事了,我都再湊不出來三條大黃魚。直到那把你給做成了,我心裏才有了底氣。但就沒去深想,田老五在溫林脫身,肯定瞞不過江城憲兵隊。真就不如不管他了,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怕。
霍海仁說到自己的膽怯,很是難為情的說道:沒頭沒腦的害怕,當時真就抹不開拒絕他。特別心裏有點發毛的時候,平白無故的好像又沒啥事,真就是想說也都不知道該咋說。
邢掌櫃的第一次經王建伍介紹,通過他在河田商社進貨,是先把貨都讓羅昌城給他堆在了濱江站,沒用羅昌城給送貨。霍海仁當時還挺納悶,據王建伍介紹,邢掌櫃的貨棧,在伊正都是最大的,這也太能算計了:伊正又不通火車,貨物走鐵路就得發到佳木斯,這些貨不可能都在佳木斯出手了,再往伊正哪怕折騰回一半去,即便比商社給送貨收取的運費優惠,也省不下幾個錢。
現在全麵回想,這邢掌櫃背後的道道確實讓人匪夷所思。霍海仁的一個哥們叫黃三,在貨場和港務局當把頭,和修車鋪的卞掌櫃是把兄弟。
邢掌櫃的把貨都給堆到貨場的時候,說是想要裝火車,又說要等其他的貨一起辦鐵路手續。可第二天下午卻帶著河田商社原來的那台舊卡車到了貨場,把頭天卸在這的貨又給裝上了汽車。
黃三對河田商社的車都很熟悉,在羅昌城接手前,鳩尾田買這台車一年間,曾雇過三個司機,期間有半年因為沒有司機,車就在趴窩。有司機的半年裏,每個月都得過來兩趟,還曾因為扔在半道開不回來,修理部的卞掌櫃趕過去幫著給開回來,最遠的一次跑到了一百多公裏以外的珠河縣。卞掌櫃的曾經大惑不解:江城的二逼司機,怎麽都被河田商社給雇去了?
破車遇到破司機,沒最終給報廢了,還幸虧鳩尾田修車舍得花錢,也相信不是修車鋪的維修糊弄人,是自己雇的司機禍害人。車賣出去後,又在修理鋪修了半個多月,全車噴漆改成和日本軍車一樣的軍綠色。盡管都在躲躲閃閃,但卞掌櫃的還是知道了,車被羅昌城賣了個好價錢。
黃三最早關注這台車,是覺得賣的太便宜了,而再便宜他也買不起。但要是霍海仁能出手買下也這麽大修一下,至少能賺個一千多塊大洋。真不知道新來的司機羅昌城,在裏麵擯了多大個縫子。
後來霍海仁和岩崗喝酒才知道:羅昌城和買主對外人都把車價說得很便宜,差不多隻有真實成交價的一半,霍海仁和岩崗倆人還都以為是鳩尾田顧忌名聲,怕被人說成是奸商。河田商社確實是很注重商業信譽,買賣中也從未有過欺詐。
黃三喝酒閑扯的時候,卞掌櫃也提到這台車,感歎就因為有一個關東軍特別物質供應商社的手續,破車就能賣出好價錢,還不是軍車軍牌。不過是北滿的軍警憲特幾乎都知道這家關東商社有關東軍的背景,讓這台車轉手後,手續一直保留就身價不減。
其實現在的車牌手續是假的,到河田商社不到半年,原來的車手續就廢了。這回是賣給大羅密,沒改河田商社的名倒是真的。關東商社的手續在江城都不敢往外拿,開出江城糊弄外縣那幫山炮還將就。
這就是血統和出身,劉備賣草鞋也是皇親國戚。落架鳳凰也不是雞。卞掌櫃還在感慨不已:這車根本不是大羅密買的,買主是佳木斯的一個倒騰私貨的。小雞不撒尿,各走各的道。
黃三這才明白,自己完全是被忽悠了,舊車出手背後可不那麽簡單。可笑自己先前還特意找過霍海仁,想讓哥們撬行掙把錢呢。
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