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四章(9-10)
第九節:
矢村從第一次見到成功,就內心發狠等到訓練公安局的警察時,一定要給成功一個下馬威。
隻要自己正式擔任溫林憲兵隊長,不需要成功邀請,他也可以向鶴城憲兵隊,並通過警務廳的杉田副廳長,主動提出對兵匪難辨的溫林公安局警員,實施嚴格的軍事訓練。半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他的銳氣先被南玄三消耗了一大半,自信心又在成功麵前所剩無幾。
正式上任履職登門拜訪時,成功主動提出請憲兵隊訓練警察,話複前言是對他的認可和信任,更包含著一份尊重。盡管沒有那種滿洲國官員和軍官、警官,對大日本皇軍特別是關東軍憲兵普遍存在的敬畏,但能不被狂傲不羈的成功輕慢甚至蔑視,矢村便感覺到了自己的分量和價值,心裏除了自豪,更有了一份溫暖。突然想起了中國人的一句俗語:寧為君子牽馬墜蹬,不與小人提靈長智。被一個真正的軍官認可和尊重,遠比那些無知的痞子們逢迎和諂媚,更有價值和值得欣慰。這也應該是像成功這樣滿洲國精英,對日本軍人的真正態度。
為了防止憲兵隊來自島國山村的士兵同胞們,不知深淺的到公安局丟人現眼,矢村接到成功了訓練請求後,就決定先邀請南玄三來憲兵隊,給憲兵做一次射擊示範,一是向成功表示謙遜和友善,當然也是向南玄三表示敬重,二是告誡自己手下的憲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千萬不能目空一切的妄自尊大,反倒折損了大日本皇軍的威嚴,井底之蛙隻能自取其辱。
矢村這一段時間,對中國的風俗習慣有了一些認識,特意打電話給成功,希望獲得成功的批準,並真誠歡迎成功一同前往指導。南玄三昨天回來彭正夫就透露給他:成功將和他一起去憲兵隊。南玄三心底暗喜,但成功事先不和自己打招呼,南玄三還是覺得他故意在裝犢子。
南玄三平心靜氣之後,轉念又安慰自己:執行本是軍人的天職,任務哪有商量的。長官不懂得打招呼的,固然是在裝犢子,想讓上司打招呼的下屬,更是想裝犢子。
突然被矢村邀請,成功唯恐出現什麽問題,也就答應陪南玄三到憲兵隊一展風采。考慮到他剛往返新京一趟,擔心他旅途疲勞,還想讓他在家休息一天,準備把時間再向後推遲。南玄三自己都不好意思:坐車又不是騎馬,去打槍又不是去扛大包。
矢村連同這次的活動都很用心的做了計劃,規範的用漢字寫好,連同對警察的《訓練大綱》一起,通過彭正夫轉交給了成功。把射擊示範的時間,安排在了憲兵隊去公安局訓練警察的第一天。
成功看罷覺得矢村有些小題大做,或許是日本人的嚴謹,或許是要列個架勢,給他和公安局來個下馬威,笑了笑表示同意後,彭正夫就通知了矢村。
按矢村所擬計劃, 成功和南玄三早晨八點到憲兵隊,做射擊示範;九點成功將與矢村一起,帶著作為教官的憲兵,一同返回公安局。公安局參加受訓的警察,不應包括二等警佐及以上的警官。
公安局和憲兵隊都在西南街區,都是溫林城區老九五大院的宅基,不過在西南街區駐進官府後,老百姓但凡有地蓋房子,寧願擠吧點也不往這一帶湊合。以至民國後紛紛設立的衙門,都有了從容選址。幾乎是一個衙門就占了一個九五大院的宅基。
衙門逐漸多了,城裏的地開始有點不夠用了,後來設立的公務單位,就看那個衙門空閑大,就往誰家去擠。
憲兵隊在西南角上,這原是縣政府的倉庫,又給蓋了兩排24間的磚瓦房。公安局的西院牆臨著西四南街,與憲兵隊隻隔溫林郵政電報局一個九五大院。大門都衝著順牆圈路,正對著南城牆。從公安局出門右拐,沿著順牆圈路穿過西四南街,二百多米即到憲兵隊。
成功安排於鐵錚留在了公安局,八點半警察中隊整隊,十分鍾後在公安局大院內列隊跑步十分鍾,然後在操場列隊,等候他和矢村帶著憲兵教官一起回來:列隊後檢查一下,別跟散兵遊勇似的。
矢村主動提出不包括二等警佐以上警官受訓,倒是表明了尊重,但沒準憋著啥壞呢。成功整理著警服,掛好了佩刀,對彭正夫說著:你叫上豆隊副,讓他陪我和南股長一塊過去。
叫上啞巴豆,南玄三和彭正夫都很意外也不解,官大一級壓死人,也不能啥都問。成功看著正裝掛著佩刀的南玄三,好容易忍住沒笑出來:這就是副找挨揍的模樣,也真就不能怪我當初手賤!
一等警佐不佩戴擼子,還挎著自己的頭把盒子,也就是在這山炮地方,在江城或者鶴城都讓人笑話裝犢子。這種我行我素的特立獨行,倒讓成功感覺到了難能可貴的真實。
彭正夫在成功右手,特意拉下一步,進到憲兵隊的大院。南玄三和啞巴豆並列隨後。
剛跨進憲兵隊大門,門衛哨兵便持槍敬禮,早已列隊等候的矢村,全副武裝的跑步姿態,在距離成功三米遠,立正敬禮報告:溫林憲兵隊整隊集合完畢,請成局長檢閱!
成功被矢村的一本正經鬧了一愣,回禮後在矢村的陪同下,敬禮走過憲兵隊兩排16人的隊列。憲兵的隊列受閱後,便跑步被帶向了大院的西側,距離西院牆大約二十米,麵向西院牆一列橫隊立定。北院牆自西向東二十米處設好靶場,靠牆立了四個胸型環靶。
成功君,你和南股長自己選擇槍支即可。矢村很恭敬的說道,示意擺好的兩隻三八式步槍。成功感到了矢村的善意,唯恐他射擊太差,用步槍打靶的命中率會高一些。
南股長,今天是你示範,我們是來站腳助威的,怎麽打用啥槍你定吧!成功笑著對南玄三說完,又看著啞巴豆說道:擊斃六子的照片我看了,打固定靶肯定不是南股長願意玩的,但豆隊副有打馬燈的嗜好,倒還適合打胸環靶。成功是在告訴南玄三和啞巴豆,我啥都知道,盡管你們也沒想瞞我,但還是找個適當的場合,捅破了不是壞事。
南玄三有些無所適從,又不願在矢村麵前被判讀為沒經過正式訓練的野路子,尷尬的笑著對矢村道:這樣打靶我不會,應該是不適應。不就是打中算嗎?把你們喝剩下的酒壇子,掛到靶子那去,晃悠起來打,不動的我打不著。又比劃一下:酒壇子!
大年三十,成功除了讓彭正夫安排十裏香,給憲兵隊送來兩桌酒宴,還讓他去袁家燒鍋,要了50壇酒:保證一人一壇,剩下的夠矢村天天大醉過正月,省得沒事找事
矢村聽起來稍微費點勁,但南玄三堅持不說日語,盡管矢村說漢語在先,但有成功在場,南玄三還是不願意被誤會是在討好日本人。矢村聽明白了,命令身邊的炊事兵,叫上5個人,去取空酒壇子。矢村今天是傾巢出動,站崗的是醫護兵,屋裏有個通訊兵在值守電話,兩個炊事兵在他身邊充當了隨行,兩個班16名憲兵,全部列隊在院裏了。
找根繩子和幾根長點的竹竿。南玄三迫不得已,對不懂漢語的炊事兵說了日語。
正好有兩隻烏鴉飛過,成功剛想對南玄三說,讓他打下來,南玄三的槍已經響了。
一共打了三槍,矢村和成功都看的清楚,其中一隻烏鴉在往下掉的時候,又被打中一槍,在空中又翻了一個顛倒。多數憲兵槍響才看見烏鴉往下掉,甚至有烏鴉掉在地上才知道開槍打的是啥,但16個憲兵因為麵對西牆,都沒看見是誰開的槍,更沒看出來其中一個烏鴉身中兩彈。成功對南玄三的槍技暗暗吃驚:這要是一對一的跟他槍戰,一定得死在他手裏。
第十節:
矢村這才真正的理解到小島說的魔術師的涵義,隻看見南玄三身子動了一下,從槍套拽出槍,確實沒看見掰開槍機的動作槍就響了。他催促還在發愣的炊事兵:快去拾過來。
南股長,槍技出神入化。矢村向南玄三鞠了一以躬,出神入化四個字說的很費勁,一字一頓用的很恰當:南股長把手槍打到這般不可思議,是我見過短槍打得最好的射手,不僅溫林憲兵隊,我敢保證:在整個鶴城的憲兵隊,南股長都找不到對手。
成功也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對南玄三豎起大拇指:難怪吳文成來電話質疑。
他?我敢100米開外讓他三槍。南玄三一臉不屑:真打幾仗,他都活不下來。
成局長,你來打那個鳥窩。矢村指著憲兵隊大院西北角一棵大樹上的烏鴉窩。
啪啪兩聲槍響,矢村話音剛落,南玄三兩槍就把烏鴉窩的碎樹枝被打落了一半,並沒有烏鴉飛出,不知道從哪飛出一隻麻雀。剛才南玄三槍響的時候,樹上的麻雀就嚇跑了。南玄三隨即又是一槍,把40米開外的麻雀打了下來。矢村也拍起巴掌跟著叫起好。
彭正夫暗自有些擔心,南玄三如此搶風頭的炫耀,會惹得成功不高興。啞巴豆卻理解南玄三詭異的思維:若成功驚起了烏鴉,肯定打不出南玄三的精彩,怎麽打都不討好。如果再連邊都沒挨上,就在矢村和憲兵麵前丟人了。費力不討好的事,莫如他換個法子給幹了。小鬼子多是你不肏他媽,他不會叫爹的軸貨。長官在這丟人,南玄三也沒麵子。
南玄三的怪異,常人很難理解,便有隱隱的苦悶和無聊。啞巴豆和南玄三在共同生活中,南玄三經常覺得自己幹什麽啞巴豆也看不懂,但隻要說出來了,啞巴豆能聽明白。
有了喝酒時能夠傾訴的對象,南玄三隻要是倆人在家喝酒,就像碎嘴子的叨叨起自己的過去。像是在檢討也像是在反省,自己曾經的丟人現眼從不隱瞞,隻想以此作為言傳身教,讓啞巴豆從中悟出點道理。啞巴豆和南玄三在一起,潛移默化的受到許多熏陶。
當年進到郭鬆齡的衛隊連時,每天操練啞巴豆的兩個老兵,在全旅都是一等的騎手和射手。嚴苛和繁重,累得他都直哭,也確實受益匪淺,但啞巴豆覺得長進比攢錢都難。南玄三跟他說到騎馬打槍卻很輕鬆:下笨功夫長進沒錯,但也得過腦。怎麽騎的、怎麽打的,閉上眼睛想想,自己得能想起來想明白,就知道哪對哪錯、哪有用哪沒用了。最後才能讓馬和槍,都長在了你身上,馬是你的腿,槍是你的手,想怎麽摔打就怎麽摔打。就像往嘴裏塞飯,傻子都有可能比你來的麻利。
成功確實沒能理解到南玄三的苦心,但這樣匪夷所思的槍技炫耀,就是在給他長臉。他一直都在尋找機會,不失時宜的給矢村以恰到好處的顏色,達到不怒而威的震懾效果。
啞巴豆把手裏不知道時候拿起的一根大拇手指粗細,米把長的樹枝遞給了彭正夫。接過了憲兵手裏的繩子,從一個捧著酒壇子憲兵的刀褲中拽出來刺刀,將繩子斷成了1米左右長短的3根,遞給憲兵後,又把彭正夫手裏的樹枝,斷成了一拃多長的三節。
憲兵就找來六七根兩米多長的竹竿,能用的隻有3根。一根繩子一頭綁在竹竿上,一頭在彭正夫手中樹枝的中間係牢,把樹枝放進酒壇,便把酒壇釣起來。對憲兵做了個搖晃的動作,又指了指遠處的胸環靶。矢村會意的命令:三個人把釣起的酒壇,在胸環靶附近搖晃起來,作為活動靶:一定要讓酒壇距離你的腦袋兩米開外,才能保證安全。
矢村君,不必多慮,就是頂在腦袋上,豆隊副的子彈或許碰不到壇子,但絕對碰不到人。成功微笑著對麵色尷尬的矢村說道。知道矢村以為除了南玄三以外,他和啞巴豆即使槍打的不錯,不過是按操典規定,能打出了優秀而已:你和我,加上豆隊副,一人就打三個吧,挨上邊打不碎的都算,沒打破的下次還能用,也算是咱們節省了。
可以用步槍打嗎?矢村很坦誠:五十米的距離打活動靶,我用手槍毫無把握。
當然可以,步槍手槍各有偏好,不一定步槍就好打。你讓我們南股長和豆隊副用步槍,他倆可能都脫靶。成功對矢村笑得很友善,話語也很誠懇:在三間房阻擊貴軍的時候,那麽殘酷的陣地戰,南股長和豆隊副,就是每人兩隻短槍,打了整整一天。
成功的話,好像南玄三和啞巴豆在三間房與日軍不是對手,而是聯手的友軍一樣。
南玄三和啞巴豆也毫無窘迫,倒是滿臉的自豪。無論成功調侃他倆不擅長甚至不會使長槍,還是直言相告矢村,哥們在三間房也不是孬種,都是在毫不隱諱的肯定和讚揚。
包括彭正夫都能理解,成功就是告誡矢村,需要動槍的時候,就像那天啞巴豆拿槍頂著小島,摟火都隨時可能。可惜矢村不知道,他的手下曾經被指著腦袋了。但這番話和現在就拿槍指著腦袋差不多,不是宣戰,是帶著友善的告誡:這些哥們脾氣都不太好。
成功示意啞巴豆先打,啞巴豆以從來沒有過的畢恭畢敬,還給成功敬了個禮,拔槍上前兩步,槍口衝下手臂伸直,側身穩穩的抬起右臂,便連響三槍,三個酒壇全部被打碎。
矢村討好似的大聲叫好,列隊的憲兵也齊聲喝彩。矢村堅持讓成功先打,成功掏出腰間的馬牌擼子,推彈上膛麵衝靶壇,比啞巴豆射速稍慢,穩穩的三槍,把比剛才搖晃幅度更大的三個酒壇打碎。矢村雙手拿起三八大蓋,也大聲喝彩。隨即便站穩身子,也打出了三槍,全部命中。對向他喝彩的成功、南玄三和啞巴豆一一鞠躬,誠懇的說道:我的酒壇都是大的,搖晃的幅度也要小得多、也慢得多。射擊之前我就發現了,但這樣的靶標,我已經很勉強了。
南玄三推脫不掉矢村的盛情邀請,憲兵還在齊聲的呼叫加油,差點就掏出褲兜裏新配發的馬牌擼子還是又借用了成功的馬牌擼子隨身不離的帶兩把槍,別人可以知道,自己不該顯擺。
成功的褲兜裏還有一把槍,南玄三早就知道。成功嘚瑟炫耀就是缺心眼,南玄三點破也是看不出眉眼高低。成功理解南玄三,五十米的距離這麽大個的接近死靶,讓南玄三用頭把盒子打,他是嫌丟人。南玄三這次不緊不慢,矢村也看到了他的推彈上膛,沒變的是還沒站直流,三槍響後,隻有一個壇子被直接命中打個粉碎,一個手指粗的繩子和一根竹竿頭,被他分別給掐斷。
拿著被打掉一節竹竿的憲兵,著彈點雖然離他還有兩米左右,但雙手的震感非常明顯,被嚇了一跳。好在沒把竹竿給扔了,讓矢村感覺到沒麵子。一陣冷汗出來,看著竹竿頭也不禁跟著叫好。
成功也很意外,但徹底被南玄三的槍技折服了,大聲的叫了聲好。矢村又很莊重的向南玄三鞠了一躬:小島伍長向我報告南股長在北門擊斃六子的時候,說您打槍像個魔術師,比喻的非常恰當。又轉向成功說道:包括我本人,憲兵隊普遍的基本軍事技能,在關東局也是出類拔萃的,但和成局長也包括您手下警官這樣精湛的槍技,確實是相差甚遠,矢村非常敬佩。
矢村請成功一行參觀了憲兵隊的宿舍和食堂,才到了他的隊長辦公室喝茶,差五分鍾九點,值守的通訊兵進來提醒:時間到,該出發了。成功起身邊往外走,邊對彭正夫道:讓十裏香晚上送過兩桌酒席,表達公安局對憲兵隊幫助的感謝,也表達我對矢村隊長友好和坦誠的致意。酒嘛,今天打碎了幾個壇子,就送來幾壇,算我們賠償矢村君。小壇的要送6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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