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二章（9-10）

（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二章（9-10）

第九節：

   鞠藩國娶妻結婚，遠在千裏外的爹娘，也是一無所知。沒想到的是，民國十九年的夏天，鞠藩國隨部隊進山剿匪，被蚊子叮咬感染瘧疾發高燒不治身亡，那時，花大姐生下閨女剛剛四個月。安葬了鞠藩國，燒完“七七”，花大姐不顧母親和妹妹的阻攔，抱著還不到半歲的孩子去了北京，在後海找到了婆家，沒想到婆家帶搭不稀理的不想認她，氣的花大姐扭頭就走。
   在江城的老站，茫然無助的花大姐，遇到躲災逃出溫林二年多的袁傻子。這是民國二十年的春天，花大姐剛滿周歲的閨女花蕊，見到素不相識的袁傻子，竟然嗬嗬笑了。
   袁傻子很瘦的中等個，長得很有精氣神。雖然渾身上下沒一件像樣的衣服，但都洗的幹幹淨淨，穿戴得也很整齊，根本不像個流浪漢。更不像一般的光棍漢，對女人有股掩飾不住的貪婪邪光。
   臉上還沒有一絲讓洋氣點的女人看到就會生厭的高原紅，袁傻子白白淨淨的顯得很少年樣。難能可貴的是，袁傻子說話，東北農村的土腥味帶得很少，說話聲音不大，很自然的帶著笑意，看上去很樂觀的感覺。兩個眼睛炯炯有神，眼珠轉動得順暢自如，透著一股睿智的靈氣。

   袁傻子本名叫袁立龍，他爹袁二子，是在十裏香做了十年的夥計，他十六歲那年，袁二子得暴病，不到倆月就死了。他媽不到半年，就改嫁到了叢林店，做了袁傻子本家堂大爺的填房。
後爹自己有兩個兒子，本來就不待見袁傻子，他又從小就玩劣不堪，隨娘到了叢林店才三月，招貓撩狗把叢林店的後爹家，給作的雞飛狗跳牆，也成了叢林店的瘟神。本都快到成家立業年齡的袁傻子，在十七歲生日那天，惹禍又被人找上門去，後爹照例順手就拎起了一塊米把長的木柈，在院子裏追打袁傻子。那天袁傻子突然犯起邪勁，回頭一腳扁踹，把後爹給踹趴下了。
   堂兄袁立鵬大他兩歲，堂弟袁立鷹與他同歲，平常在外倒還護著袁傻子，打架哥仨一塊上。畢竟是後娘帶來的，管教過火也會被鄉親們說三道四，何況和袁傻子還是一個祖爺爺的。
   後娘本來就是嬸，就是沒改嫁進門，這袁傻子也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但袁傻子的這一腳，把哥倆徹底給踹翻臉了。袁立鵬是出名的孝子，袁立鷹當然是看哥哥臉色，聯手就把袁傻子打個半死。
   親娘被氣得渾身發抖，坐在院子裏連哭帶嚎，跺著小腳他讓他立馬滾蛋，永遠別再回來。懷上了第二個孩子剛顯懷的堂嫂大綾子，厭惡的斜著眼不屑一顧，還惡語唆使哥倆下重手。一個十四歲的堂妹，笑嘻嘻的抄著手看熱鬧；另一個十二歲的小堂妹，被打架嚇得直哭。
   趴在地的袁傻子，不顧身上疼痛，盯著嫂子歹毒的眼神和隆起的肚皮，暗暗地在發著狠。

   袁傻子從此就開始在溫林城裏打零工。吃不上喝不上的的時候，裏廣義和梁大馬勺隻要見到也都有關照，裏廣義還對夥計關照，袁傻子隨時可以回來和大家吃夥食飯。到了三九天刮煙炮的時候，不用裏廣義發話，夥計們也經常滿街的找他回店裏過夜，唯恐袁傻子凍死在大街上。
   袁傻子自小就很愛麵子，不願意總在十裏香跟前轉悠，像乞丐似的得人一口接濟。但他沒有手藝，人又長得單薄，經常整天沒活幹。肚子就不給臉皮做主，便小偷小摸的在街裏混上了。
   救急不救窮，誰也不可能養活他。裏廣義覺得袁傻子的那副機靈就透著不安分，而且敢和後爹動手，沒準還是個白臉狼，就沒敢收留他。苗貴誠私下也和裏廣義說過：這孩子長著反骨。

   在江城遇到花大姐時，袁傻子正囊中羞澀衣食都沒個著落，兩年多來就在北滿轉悠，鶴城沒敢落腳，在佳木斯和江城都呆過一年。遇到個在他眼中就是富婆的花大姐，高高興興的和花大姐在江城租房住下了。袁傻子是第一次正了八經的和一個女人過上了日子，衣食無憂的過了還不到不到半年，深思熟慮的花大姐和袁傻子商量：要和他回溫林。袁傻子聽完嚇得臉都綠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男子漢大丈夫就得頂天立地，打死也不能被嚇死。總不能一輩子都當縮頭烏龜！在江城咱們坐吃山空不要幾年，我就得去圈裏‘站街拉客’了。”花大姐板著臉對袁傻子說。
   花大姐讓袁傻子想好了自己選：要麽留在江城，她趁著現在還年輕，去桃花巷‘掛牌子’（當妓女）；要麽回溫林，袁傻子如果被打死，她披麻戴孝的發送，打殘了她守一輩子。
   不管什麽“把爺”、“拉爺”的，都是欺軟怕硬的貨。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就怕不要命的。回去找李道剛把事平下來，再想法踅摸個營生。袁傻子自己不敢去見李道剛，她陪著袁傻子去。

   袁傻子無奈，還是一咬牙，中秋節那天和花大姐抱著孩子，戰戰兢兢的回到了溫林。
   花大姐其實是打算回娘家想點轍，手裏的錢倒還能花上一陣，但像袁傻子那樣，到了手無分文再想輒，真就要為錢顧不上臉麵了，不願低頭也得下跪。她知道溫林唯一的小金店，有父親“花老蔫”的一個徒弟，隻要她回到溫林，娘家就能得信知道，就不會看著她在溫林再吃苦遭罪。
   鶴城的熟人太多，當年義無反顧的離家出走，至今落魄到漂泊不定，還不明不白的和個混子睡到了一起，沒有臉麵回去。袁傻子回到溫林沒出三個月，李道剛便帶全家跑了，接著“祥順泰”買下了“田記金銀店”。

 

第十節：

   柳弘君的整個木匠鋪用了五天的時間，全部采用幹燥兩年以上沒有疤癤的紅鬆木料，完成了門窗製作。又傾巢出動，用一天的時間，就把封則達給南玄三房子上的全部舊門窗更換完畢。
   第二天鑲好玻璃，還特意留下徒弟康孝廉，這麵有事隨時回木匠鋪喊人，沒事幫著幹零活。柳弘君對啞巴豆說道：“家具隻要樣式沒啥改動，股長就不用再操心了，絕對不會耽誤。”
   南玄三正房的玻璃還沒鑲完，柴健就把柳弘君帶進了看守所。當著他的麵，把萬老三萬弘臣調到了一個朝陽的監舍，並當場指定他成為監舍裏的牢頭。萬老三第一次見識到老實巴交的哥哥，還有這等本事，抱著柳弘君嚎啕大哭：“你咋不早點來呢？！那個牢頭，差點沒打死我……。”

   萬老三讓柳弘君去看看於球子，柳弘君看到在嚴管號內堆縮成一團的於球子，抓過他帶來的饅頭，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大哥，求你去我家，讓我家賣地……。”柳弘君到了牢房盡頭，於球子還在喊：“讓我老姨夫來看看我呀，告訴他：我出去孝敬他……。”
   柴健回到所長辦公室，坐到椅子上，對柳弘君說道：“南股長剛才就關照我把你弟弟從嚴管號調出來。” 把腳搭在了桌子上，點著一顆煙：“老話說的好：老實人常在……。”
   柳弘君第二天就給南玄三拿過去了2根金條，被南玄三拒絕了：“現在也隻能讓他人在裏麵不糟罪，但這事太大，沒打成搶槍的同案，局裏和廳裏都有議論，就得在裏麵多消停一陣，也長點教訓。”還遞給了柳弘君一支煙，很隨和的說道：“你隻管把活剛好，封掌櫃的給你結帳。”
 “南股長，要是還給我錢，那真就是讓我沒臉見到幾位爺了。”柳弘君不知道怎麽說好：“隻求南股長給我一個機會，能好好回報幾位長官對我老萬家的恩德，千萬別讓我沒法做人！”

   萬老三被抓的第二天，窩窩頭從哨卡回來，柳弘君就帶著大包小裹來到了他家，窩窩頭家的新房子柳弘君也沒少出力，公安局裏托關係也隻有先求窩窩頭了。苗貴誠是於球子的老姨夫，肯定得去求郝樂鬆，柳弘君隻能求動魏樹忠，也不能讓郝樂鬆一把撈倆呀？！給武裏氏修房子，覺得彭正夫挺隨和。
 “你沒看到這是南股長找茬殺人？成局長剛走，南股長沒和彭股長事先打招呼，敢隨便開槍嗎？我分量不夠讓於股長出頭都行，但現在真不能著急給弄劈叉了。信我的話就先別抻頭，讓萬老三吃點苦頭也不是啥壞事。”窩窩頭這回說的是真話，他覺得裏麵肯定有大事：“既然沒把他倆和六子打成同案，不出正月成局長就回來了，那時候得花多少錢、花給誰，就都明白了。”
   真讓窩窩頭給說著了，成局長一回來他倒被封則達找來給南玄三幹活，弟弟看來沒大事了。下一步就是多花錢，想轍別讓成局長再給憲兵隊送過去，弄到鶴城就不知道給送到哪當勞工了。

   封則達又找來一夥專門搞朝鮮人家建築的朝鮮泥瓦匠，朝鮮人和漢人房間內的差別太大。
   正房五間，南玄三要求：門窗換好，生火取暖就開工。按朝鮮人的習慣，重新布置房間。中間是堂屋，挨著的左右兩側的房間，都要砌上了地龍（全屋的火炕，同現在的地熱一樣）。東麵把頭的那間改成廚房，與隔壁房間的間壁牆改成火牆，砌了兩個爐灶。一個冬天用的，灶坑直接就燒火牆和隔壁的地龍了；另一個是夏天燒水做飯用，免得生火把地龍和火牆給燒熱了。
   西麵把頭的砌了鋪火炕，把與隔壁房間的間壁牆，也改成了火牆。冬天一把火，連火炕火牆和隔壁屋子的地龍，就都給燒熱乎了。南北把頭兩間，都要用紅磚鋪地，土質地麵太髒灰塵太大。
   這樣大麵積的“走煙（行話：排煙路徑）”，一般的朝鮮工匠都幹不好，漢人就更不用指望。二把刀幹出來的活，怎麽返工還是一個德行：點著火要麽憋煙回嗆，要麽隻熱一條或一塊。靠灶坑附近的地方，棉被都燎糊冒煙了，其他地方還冰涼，人睡在上麵，都能拔出毛病來。堂屋是讓寶泰隆給拉來的鋪地專用火山岩石板，有二寸多厚。好倒是好，但石頭還是太涼。

   南玄三倒是很客氣，還專門在十裏香請封則達喝了頓酒，表示謝意：“兄弟這段時間就得挨累了，正房五間裏麵收拾利索，我和豆隊副就搬過來。到天一開化，西廂房和院子還得拾掇。”
   啞巴豆和柴健，第二天費了好大勁，連比劃帶畫圖，才把南玄三的意圖，和封則達說明白：
把三間土坯的西廂房，重新翻建成了五間磚瓦房，要紅磚鋪地，把南邊的一間，壘上一個大鍋，南玄三要專門烀肉用。連肉案和帶吊鉤的肉架子，一次都打齊全了。
   前麵的宅院，都要鋪成了磚地。居家過日子，蓋房子紅磚到頂已算奢侈。用和城牆磚一樣的磚鋪地，封則達不但沒聽說過，啞巴豆和柴健對他說出來以前，他連想都沒想到過。
   跑到離溫林城十多裏地以外的磚窯，窯上的掌櫃的答應開窯就給燒一批，封則達才如釋重負。
   溫林城這幾大買賣家，誰家的宅院也沒這麽幹過。這犢子裝的快成老狗了——該殺吃肉了。到時西屋就有現成的大鍋，等壘利索試火的時候，就燉上這個高麗老小子，也看看火頭子硬不硬！

   還是當官好，一個小警察就想啥是啥，一張嘴咋舒服咋來。不是自己花錢受累，站著說話更不腰疼。這房子裏就擱一個媳婦都白瞎了，不弄三五個娘們在裏麵一起咕嚕，真對不起這份麻煩。
這點活再花幾個錢，封則達都不在乎，不但不覺得多，心底還覺得值，是便宜到家的值了。就是南玄三太難伺候，封則達唯恐哪塊再費力不討好，三天兩頭請啞巴豆和柴健到現場監督。
   封則達私下對啞巴豆和柴健說過：“就是給我爹建祖宅，我他媽的都不會這麽上心……。”

 （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