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十九章
第三節:
羅昌城明天要和岩崗跑一趟佳木斯,下班的時候,霍海仁代成功邀請他和崔哲珠明天下午去坐客:“這趟貨沒說著急,鳩大掌櫃的這是發什麽瘋?!我忽悠他過兩天能給伊正捎點貨。”
“拉倒吧!小日本子都鬼道,這要是領悟過來了,以後就會不往好道琢磨你,真是犯不著的事。關鍵是把津淳子的皮條拉好了,這倆人真挺般配,明天讓我媳婦過去,幫著起哄架秧子。”羅昌城反倒覺得他和岩崗都不到場,最好連鳩尾田都不去,效果才會更好。一幫老娘們在成功家裏鬧哄,崔哲珠也能隨便一些,在屋裏想做點啥才更方便。
羅昌城剛聯係完了樸正光,樸正光很認同他的方案。這個漏洞確實太大,做完之後也有些後悔,但在當時羅昌城落不下腳,又急於搶占先機,唯恐隻以成敗論英雄的安德羅耶夫,另派情報站負責人來或者給羅昌城另行委派任務,不願無所作為的坐失良機,這些硬傷也就來不及計較。
“對王建伍的擔憂,至少短期內還多餘,這個人狡猾至極,在江城已經五年,滿洲省委幸存下來的人,認識他的都很少。”樸正光隱隱的也有除掉王建伍以絕後患的意識,同時也感覺到了羅昌城對自己的顧忌,他更不可能不這麽想,便裝作不經意的提了一句:“一步步來,不可莽動。”
崔哲珠心裏對這次聚會十分期待甚至有些焦急,雖然那天直到散場,成功也沒對大家發出邀請。即便沒有津淳子的事,成功都該為霍海仁拉個場子。以成功的精明不會想不到,而以霍海仁和成功的關係,也不會顧忌借成功的名義把大家聚到一塊,再讓成功出頭應下東道主的名分。
成功在家裏請客,崔哲珠和羅昌城一樣意外和興奮。對一個職業間諜來說,能進入家庭,是最為貼近的觀察,也是隻比上床稍差的有效貼近方式之一。羅昌城原來圍繞著津淳子設計了幾套方案,現在看來都是白花心思了。沒想到成功會“開門揖盜”,看來這個局長還是毫無戒備和防範。
崔哲珠一直在反複想成功說的話,她傾向於這樣的判定:成功至少看出來了她內心的焦躁和恐懼:
感覺還沒有惡意,也不該會立刻構成威脅。他應該是和羅昌城的接觸,就察覺到了什麽,或者說是羅昌城的肆無忌憚,暴露了破綻,至少是被他警覺出異常,才會對她作出有些刻意為之的應酬。還不能把自己的判斷對羅昌城說,這正是和羅昌城共事和共枕,崔哲珠最為痛苦的事情。
崔哲珠後來意識到:和成功共舞時,無意的被他給試探了,感到十分懊惱,詛咒他的狡猾。成功最後的快速旋轉,似乎是在向她展示自己的舞技,證實能夠取代羅昌城不是口出狂言,也像是故意想讓崔哲珠跌倒出醜,至少是在崔哲珠踉蹌時,要玩一把趁人之危的所謂英雄救美。
崔哲珠不能排除有被酒精所麻痹的因素,在進到舞廳後的溫馨與祥和,特別是和成功卿卿我我的咿喃,確實有了興奮的反應,本能的提防意識,暫時被降到了最低,到後來甚至是基本解除了對成功的戒備,事後對於這次行動的自我評估,細微的內心活動她也不想對羅昌城說。
既便完全是以常人的思維,當然也能覺察到了成功的歹意。以成功的教養和身份,特別在這樣初次見麵的環境和氣氛中,未免太灑脫了吧。大腦中隻是在一直為成功尋找最能被理解的托詞和解釋:在溫林無論是焦慮還是孤獨,回家有霍海仁和趙鎮妹陪伴,調侃嬉鬧甚至打情罵俏中,童心未泯的慣性使然,便在惡作劇的種種場景裏宣泄。
作為休眠中的間諜人員,竟在小河溝裏翻船,丟人更是致命的疏忽!崔哲珠沒有防備成功會如此奸詐:看似油嘴滑舌的玩世不恭,又像挑逗勾引般的含情調笑,卻暗度陳倉,借機在試探她的功底,還是自己親口跟他說過很少跳舞。自己言行裏刻意掩飾的蛛絲馬跡都會讓陳功對羅昌城有更加懷疑的理由。
一個柔軟女子,還在一個大男人便步靈腰的閃挪和推擁下,在急進急退的旋轉中盤立自如,當時怎麽就沒掩飾一下,頂多就是讓成功出手扶持的伎倆得逞罷了。
勉強可以解釋為崔哲珠天生的平衡能力好,就像她自詡是具有舞蹈天分一樣。但那隻是朋友之間交往的托詞,愛信不信、愛咋想咋想,覺得借酒吹牛還是認為信口開河,怎麽都無所謂。
但是間諜需要的是自己無需解釋,以行動讓所有人消除一切疑慮,而不是用語言來辯解行為。 現在崔哲珠也不知道自己急於見到成功是為什麽?!她隻是感覺到了自己思考後的不知所措。
讓她自己感到哭笑不得的是:竟然無法否認,這樣的迫不及待中,也有對異性的期許和渴望。
成功沒有惡意甚至沒有威脅,應該是無需再通過見麵來做進一步的判定。至於能進到成功家裏,就會對成功的方方麵麵都有進一步的認識,這件事也並不著急,當然早點把他探尋明白會更為有利。
羅昌城如果斷定崔哲珠被成功看出破綻,在他認為的努力和爭取失敗,沒能控製住成功,他的決定必然是清除。羅昌城的邏輯很簡單:隻要對潛伏計劃有所察覺,又不能為我所用的,就是潛在的最危險的敵人,就必須要鏟除。羅昌城自恃有能力把控自己,但崔哲珠暴露則攸關生死。
接近成功本來就是帶有自救的無奈,甚至羅昌城在無形中已經對成功產生了惱怒,崔哲珠能感覺出來。如果是對成功推測不利,這正好是羅昌城宣泄的最好理由,即便不會立即就付諸行動,也是隨時隨地隻要他認為能夠擺脫嫌疑,就會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以羅昌城的心胸,如果不是在休眠中絕對的不作為,他都會在順手牽羊中,把所有被他看做是有所妨礙的人事先消滅掉。
即使成功還沒有發現什麽破綻,隻要和崔哲珠曖昧,哪怕崔哲珠躲避,惹煩了羅昌城都會大難臨頭。
崔哲珠為類似的事情,和羅昌城發生過許多爭執和辯論,理屈詞窮的羅昌城最後就是一句話:“又是你那波波洛薩夫教官對你的教導,你真的中毒不淺。他那一套在歐洲,哪怕在日本都或許管用。但別忘了這是中國,特別是中國的滿洲,挪過來就不好使。你在犯教條主義的錯誤!
第四節:
趙鎮妹下午一點,就先去將崔哲珠和津淳子接到家中,在她家閑聊一會,便留下保姆照看小女兒,讓兒子去對麵院的姥姥家,又和霍海仁的母親打了招呼,才領著二人來到成功家。
有老人在家,怎麽都覺得拘束。幸虧霍大嗓門上班去了,否則霍海仁不在家,趙鎮妹在家獨自招待客人,更是覺得放不開手腳。趙鎮妹無人訴說和傾吐:這就是家庭差異導致的自卑!
見過女人在家裏反客為主,本來就·是鯉魚躍龍門,偏偏要給人以吃虧上當的感覺,再以作鬧提高自己的身價。無論結局是啥,自己心裏若還能坦然,那得有多不要臉的心理素質?!趙鎮妹自愧不如。
成功吃完飯,回到房間就睡著了——雖然一直心事重重,但回到家的踏實,很少影響睡眠。
直到被保姆張姨招呼醒,趕緊不情願但又帶有竊喜的爬了起來,睡眼朦朧的迎到客廳。
趙鎮妹在客廳就像是沒看見成功出來,比在自己家還隨意,旁若無人的招呼著崔哲珠和津淳子都坐下。成功倒像是客人被曬在一邊,很尷尬的站不是坐不是,在一旁訕笑。
張姨早已按照成功的安排,把水果和茶水準備好。趙鎮妹拿起一個蘋果,在手裏掂了掂,又放回到水果筐裏,才衝著坐在對麵單人沙發上的成功說道:“看看我們家光腚娃娃,真會憐香惜玉,我來你家咋從沒這個待遇?”趙鎮妹抓起一個橘子,剝開遞給津淳子,又給崔哲珠剝了一個:“到了這都別客氣,除了張姨就他一條光棍子在家,到哪都沒在這隨便。”
成功橫愣著趙鎮妹:“有你這麽說話的嗎?!怎麽好話到你嘴裏就不是個好味。”看著崔哲珠說道:“讓羅太太和淳子小姐別拘束,這是應該的。你也不能拿我家當大江邊了,咋痛快咋作?!”
“別不覺味了,你一回這個家,我進屋都覺得別扭。這要不是陪著客人,你一回來我都恨不能過道回我媽家去,跟你前後院我都覺得別勁。”趙鎮妹撇著嘴很是嫌棄的樣子,衝著崔哲珠誇張比劃著:“他這人死拉兒的懶,要是沒有張姨跟在後屁股收拾,這屋最多兩天就變成豬圈。三雙臭襪子,能塞七八個地兒,他剛從南方回來的時候,張姨回伊正還沒過來,這屋進來都下不去腳。等到張姨回來,光臭襪子就給收拾出三四個單隻,鞋墊都是雞屎味兒,沒洗的小褂子就團團著,都奔三十的人了……。”
“成局長在軍旅有四五年吧?!特別是軍校,在我的想象中,應該是極為苛刻的。在日本因為專業的關係,我們經常去監獄,日本的監獄管理是非常嚴格的,一塵不染比醫院還誇張。但也有幸去過一次士官學校的學生宿舍,規矩的不比監獄遜色,真的是要比日本的監獄管理還要嚴格。怎麽會……。”崔哲珠大惑不解的像是質疑趙鎮妹,又像是在詰問成功:“是不是把黃埔當做了服刑,一到隊伍就成了刑滿釋放。都拿士兵當奴仆一樣,所以連自己都照顧……。”
成功麵紅耳赤的指了一下趙鎮妹,很是惱怒的對崔哲珠說道:“你怎麽這麽善良?!她說的話你得到秦家崗的喇嘛台尖上去聽,到索菲亞也得鑽地下室。她家的三雙襪子,就為了塞出七八個地,還專門給撕開了?!”
像很是誠懇的對崔哲珠解釋道:“我回來的時候,剛從奉天出院,她過來幫收拾過兩回屋子,那個老不願意呀。按說打小應該算是老實人家的孩子,不知道在哪學壞的,隻要我有點啥事,她說話就沒有不咧懸兒的時候。我的襪子就兩樣,怎麽能收拾出三四個單隻?”
“都奔三十了還不知道啥叫寒饞呢,真就好意思舔著臉往外說,你咋不跟羅太太說,你為啥就兩樣襪子呢?!”趙鎮妹對津淳子和崔哲珠解釋道:“在江城工大上大學開始住校,髒衣服都拿家來洗,總是襪子出單隻挨罵,人家自己省著吃飯錢買襪子,就買一樣的,回來之前數出單隻就扔。從南方回來的襪子是隊伍上發的,到家讓我給買襪子,還一再囑咐都買一樣的……。”
崔哲珠笑著對成功說:“霍家嫂子誇張,是指責你懶散的程度,這和“咧懸”可不是一回事。”
成功紅著的臉恢複了常態,搖著頭訕笑著:“事情是有也不全是瞎編,但誇大其詞的女人……。”
霍海仁的家比成功家小得多,但能讓崔哲珠感受到奢華;而成功家的寬敞明亮,卻隻有一派濃濃的書香氣息。崔哲珠很是意外:成功表麵的斯文,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嗜血軍人和警察。
一個在江西剿匪立有戰功的人,手上肯定是沾滿了共產黨人的鮮血,回過頭來還能大言不慚的今日不人不鬼。看來他根本就沒拿對共產黨人的屠殺當做罪惡,甚至真是看作了戡亂平叛。
上次成功搭羅昌城的車回江城,羅昌城就把道聽途說向成功核實過,回家便把溫林剿匪的事,對崔哲珠說了,純粹的閑聊,是羅昌城感到極為意外。
成功去鶴城報到前,霍海仁特意請羅昌城吃飯,成功也過去了。霍海仁介紹二人認識,成功往返多要搭羅昌城的車,又要先把成功的三個大箱子捎著,送到溫林公安局。和成功的短暫接觸,在羅昌城的心目中,成功就是個富人家孩子,不知道幹點啥好了,當回兵被打成重傷,以為隻有當了警察,才能隻打別人還不挨揍。
自前天第一次見麵,崔哲珠就不願也沒有把成功當成劊子手,而是發自內心的想和他成為知心的朋友。若不是任務所在和身份製約,崔哲珠就是一個女人,或許會發自內心的去追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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