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說到,汪精衛夫婦在寓所突遇兵變,一時束手無策。忽聽警衛來報,說譚延闓、朱培德二人求見。汪精衛眼睛一亮,因為這兩位分別是第二軍和第三軍的軍長,是他所企盼的實力人物。但是跟他們說什麽呢?陳璧君建議:不知對方站在哪一邊,你不妨裝病,聽聽對方怎麽講。
譚、朱二位受蔣介石之托,轉呈一封蔣給汪的親筆信。信中說:共產黨圖謀暴亂,不得不緊急處置,請求汪主席原諒雲雲。
躺在床上的汪精衛,接受不了這個突如其來的現實,憤慨地說:“我是國府主席,又是軍事委員會主席,介石這樣舉動,事前一點也不通知我,這不是造反嗎?”他激動得從床上坐了起來。旁邊夫人趕緊使了一個眼色,他馬上又裝得一陣頭暈,倒了下去。
譚、朱互道:“我看介石是有點神經病,這人在我們看來,平常就有神經病的,我看我們還得再走一趟,問問他想什麽和要什麽再說。”他們覺得,蔣介石和共產黨合作得好好的,和汪精衛的交情也不淺,何以突然做出這類顯然與共產黨為敵,對汪主席不敬之事?!
汪仍很激動,要和譚、朱同去。陳璧君擔心汪遭暗算,焦急地提醒:“你身體這樣是不能去的。”汪馬上改口說:“好!等你們回來再說罷,我在黨內有我的地位和曆史,並不是蔣介石能反掉的!”
其他國民黨左派人士對突發而來的兵變也無法理解,紛紛出麵,了解和調解危機。當天上午,除了譚延闓、朱培德之外,何香凝也去見蔣介石。何質問蔣:“你究竟想幹什麽?派軍隊到處戒嚴,並且包圍罷工委員會,是不是發了瘋,還是想投降帝國主義?”這番義正言辭把蔣介石鎮住了,尤其是“投降帝國主義”這頂帽子,讓他意識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蔣在辯解時,竟像小孩子般伏在寫字台上哭了。
到了下午,通過跟李之龍、鄧演達、寶璧艦艦長、海軍局值班科長等多人的初步對證,蔣介石終於發現原來自己“捕風捉影”——根本沒有預謀綁架自己這碼事!傍晚時分,蔣介石解除了對蘇聯代表團和顧問團的包圍,也釋放了多數被扣留的共產黨員。他的心情壞到極點,如同將要被判死刑一般。
蘇聯代表團當然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地被耍弄一通,這個代表團團長布勃諾夫來頭不小,時任蘇共中央委員和蘇軍總政治部主任,他命令副團長拉茲貢找蔣介石交涉。當拉茲貢見到蔣介石時,發現蔣全無昔日的威儀,表情非常沮喪。
拉茲貢質問蔣介石為什麽如此對待代表團,蔣說:“我要請求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給我處分,我的心情很沉重,因為這裏發生的挑釁事件我本人負有一定的責任。我對俄國人遭軟禁表示歉意。我要下令對第五團團長的錯誤進行嚴格的調查。”他還辯解說:“我最近收到許多匿名信,威脅要對我行刺。我還收到海軍政委李之龍的信,信中要我在三個月期限內把廣東的所有工廠收歸國有,否則就槍斃我。”
拉茲貢說:“這信肯定是偽造的。李之龍決不會寫這樣的信。”
中共在廣州的黨員們更加憤慨。當晚,中共廣東區委書記陳延年、國民黨中央代理宣傳部部長毛澤東、第一軍副黨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周恩來、第二軍副黨代表李富春等在一起碰頭,大家分析後認為:黃埔軍校有500多名共產黨員,國民革命軍在廣東的6個軍中,5個軍的軍長與蔣介石有矛盾,而蔣的第一軍中政治骨幹大部分是共產黨員,我們還掌握了一個葉挺獨立團,從力量上看是可以反擊的。隻要我們態度強硬,國民黨左派也會支持我們。
他們試圖得到顧問團團長季山嘉的支持,但季山嘉早已從跟蔣介石對立的立場上後退了,推說合作不能破裂。
這邊蔣介石心緒煩亂,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是什麽,他已沒有與汪精衛徹底鬧翻的勇氣了,隻能走一步是一步。當天傍晚,他以探病的名義去見汪精衛。汪以病為由,不肯交談。第二天上午,蔣打算以書麵的形式向汪匯報和解釋,可當他下筆之時,才發現怎麽寫都不好:如果和盤端出實情,自己的形象就顯得非常不堪;如果編造一些情節,又不符合修身養性的自我要求。最後隻好罷筆。
3月21日晚上,蔣介石沒有按照前一天的許諾前去布勃諾夫的住處會談,說因事務太多,來不了。此時,布勃諾夫又得到情報,說蔣介石可能繼續進行他已經發動的事件。這使布勃諾夫感到情況嚴重,他立即召集了一個緊急會議,商議對策。會議最後得出這樣的結論:廣州市內的力量對比對我們不利,而省內力量對比對我們有利,需要贏得時間。而要贏得時間就要做出讓步。因為情況很清楚,整個行動是針對蘇聯顧問和共產黨人的。為了不使國共關係破裂,為了國民革命運動的前途,無論如何要留住蔣介石。為此,他們決定采取讓步措施,下決心撤掉不受蔣介石歡迎的季山嘉、羅加喬夫和拉茲貢的職務。
很多非左派的國民黨人士也對蔣介石的行為大為不滿。李濟深以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參謀長的身份,親自到蘇聯顧問的住處道歉。朱培德、譚延闓等軍長訪問了季山嘉,表示蔣介石此舉為反革命行為,提議嚴厲懲罰。甚至一向對蘇聯顧問和共產黨人不太友好的人,也紛紛表示出親善的態度,如孫科設宴招待了蘇聯顧問們;第五軍軍長李福林也首次訪問蘇聯顧問們的居住地,並設午宴招待第五軍中的蘇聯顧問。
可以說,此刻隻要布勃諾夫點個頭,蔣介石的命運將從此改寫。但是,布勃諾夫並沒有這份信心,為了保證蘇聯在遠東的利益,尤其是保證自己不成為階下囚,布勃諾夫和代表團做出了妥協,中共方麵的強硬主張被否定了。
3月22日,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決定召集臨時特別會議。而主席汪精衛卻稱病不起,因此會議就在汪的寓所舉行。汪精衛躺在床上,大家圍床而坐。出席會議的有汪精衛、譚延闓、蔣介石、伍朝樞、朱培德、宋子文、陳公博、甘乃光、林祖涵,列席會議的有李濟深、張太雷、卜世畸,另外蘇聯顧問薩洛威亞夫代表顧問團列席。
汪精衛在會上提出,軍事當局沒有奉黨的政治領袖命令不得擅自行動,而蔣介石在事前未征求他的意見,擅自行動,他表示大為不滿。蔣介石的表情很不坦然,他本來平時就不大說話,那天更少開口。有的人認為他還在倔強,也有的人認為是他愧怍使然。
由於蘇聯方麵的妥協,汪精衛本指望打擊蔣介石的願望落空,失望至極,於是要求休假療病。大家經過一番討論後,會議做出如下決議:第一,本黨應與蘇俄同誌繼續合作,並增進親愛關係;工作上意見不同之蘇俄同誌暫行離去,另聘其他為顧問。第二,汪主席患病應予暫時休假。第三,李之龍受特種嫌疑,應即查辦。
與此同時,曾在事變的當天提出要與蔣介石鬥爭的各軍軍長,也因為蘇聯代表團的讓步而改變了態度,他們紛紛倒向了蔣介石一邊,對於蔣提出的解聘蘇聯顧問和製裁李之龍的辦法,均表讚成。
蔣介石如釋重負,方感到自己一身冷汗。他不但躲過一劫,而且發現:除汪精衛尚有與自己爭鬥的政治意圖,其他中央大員形同牆頭草,隨風而倒,實不足懼也。
為了讓此次事件的負麵影響盡快消除,蔣介石在3月25日對軍委會呈上一文,說是:18日中山艦擅自駛抵黃埔軍校前,偽稱奉校長命令來守候;19日該艦又於深夜開回省城,無故升火達旦。為防其擾亂政府,采取緊急處理措施:扣海軍局代理局長李之龍嚴訊,派軍隊於廣州附近戒嚴。由於事起倉猝,來不及報告,不得已而臨機處理,專擅之罪不敢辭,自請從嚴處分。
而汪精衛與陳璧君商議後決定,匿居養病,不再理事,並從原住所西華二路搬了出去。隨即,汪精衛消失了,不知行蹤。
蔣介石得誌之際,更增強了自己對汪精衛的判斷。他在3月26日的日記中寫道:“政治生活全是權謀,至於道義則不可複問矣。精衛如果避而不出,則陷害之計,昭然若揭矣,可不寒心!”至此,蔣介石已深深地卷入政治生活的漩渦,並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權謀之術,38歲才初試鋒芒,就力挫那班政治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