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外信
性情中人，分享真性情。看似古舊書，說的是千秋話。
前幾天寫了篇追念佳林的文字。他天生聰明灑脫，可惜生不逢時，枉費了最好年華；所幸他天性樂觀，也算一生幸福。今天記下我們年輕時的遭遇，不是懷舊“賣慘”，而是給曆史一個交待，給當代年輕人一個提醒，中國曆史正在輪回，這就是一個預警。
火車之窗—動態相望
我和許多同齡人都有下鄉的“人生軌跡”：從北京到中越邊境，也堪稱“八千裏路雲和月”，好在河口通鐵路。農場一開始的拓荒點，都建立在大山與南溪河穀之間，拓荒者是沿著米軌鐵路與南溪河的河穀墾荒。我們隊的房子就排列在鐵路與河穀兩旁。
人們上個廁所，打個水、到食堂打個飯或者上山幹活，都要跨過鐵路。我每天循環往複的“軌跡”，就是無數次跨越鐵路或者就在鐵路上行走（下麵沒有路）。
每天下午5點多，準有一班從開遠站開往到河口的火車，火車定點駛過連隊，也成為我們每日生活中的一個盼頭：小火車的速度很慢，我們每天都在火車行過隊裏的時刻，跑出宿舍、站在鐵路旁、瞭望火車閃過的每一個窗口，試圖找出一些熟悉的麵孔來。看見了就很有“成就感”。
如果我自己坐在火車上，也會往下看，看有哪些熟悉的麵孔在路邊閃過。
四十多年後，在一次同學聚會時，居然聽到其它連隊的男生說，他每次坐火車路過我們連隊時，也在向下看，期望看到我們。就是說不但我們在看車窗中的人頭，車上的人也在尋索下麵熟悉的風景。所以當初那首蘇聯老歌《山楂樹》中的歌詞，“列車飛快地奔馳，車窗外燈火輝煌”除了沒有“燈火輝煌”之外，其它還都非常寫實，成了一首熱門的知青歌曲。在極其平淡勞苦的日子裏，這一點盼頭竟然也帶給當年的我們不小的憧憬和樂趣。
連隊裏除了有人，還有不少老工人家裏養的雞鴨狗和個頭很大的野貓。這些動物們，智力不如人，火車駛來，它們難免來不及躲避，被火車的小旋風帶入軌道內，火車在上麵走，它們在下麵的鐵軌間掙紮，有的錯亂之中被斷頭斷腳，也有的被嚇得昏然不動、待火車過後反倒保住性命，從車尾飛出來。隊裏曾有一頭桀驁不馴的水牛，在被人追捕時很機智勇敢，可惜被勝利衝昏頭腦，最後竟被火車掛住牛皮拖行十多米。受傷而喪失勞動力的牲口，成了人們的進口之物。火車軋死人的事發生過，已寫過。
火車生命線
這條米軌鐵路連接昆明與河內的一條生命線。
雖然速度很慢，上坡時常常被馬車超越，畢竟可以讓我們一天一夜就到達省會昆明。比西雙版納和滇西的知青好多了（坐汽車到昆明往往要走5天以上）。
在19世紀，越南是法國殖民地，這條鐵路是法國人從越南北上雲南的戰略鐵路；在20世紀，又是中國抗美援越的運輸線。我們常常在半夜聽見“過軍車”，列車的轟隆聲往往持續十幾分鍾到半個小時。
當時援助北越的中國物資和軍隊常常在半夜從界橋過河（免得被美軍很快發現），
中國軍隊的軍裝是灰綠色，沒有領章帽徽。
而正常載客列車，雖然是窄軌鐵路，也列入全國的火車時刻表：北上的一班早上從河口發車，晚上到開遠；從昆明和開遠南下到河口終點站（中國邊境）的一班，傍晚到河口。此外在早上十點前後和下午兩點多還有上下行的兩班貨運火車。
我們那時候去河口，往往需要三天，第一天傍晚坐火車到河口，第二天在河口街上溜達和采辦食物，第三天一大早搭火車回農場。火車路過連隊時我們會將在河口縣城采買到的食物扔下火車，鐵軌下麵的同學接到提回宿舍；這樣從車站回隊裏的負擔就比較輕了。隻是有時候隊裏的夥伴實在太饑餓，把我們早上買的油炸食物直接下肚，等我們肚子空空回到隊裏，反而吃不上自己想解饞的食物了。
軌道車危機
因為火車並不在連隊停車，要運送物資（比如大米、化肥等）到連隊，可以租借一種人手操動滑行的軌道車。
有一次連領導派我們去場部把一些大米運回連隊，我們就跟車站借了一輛軌道車，把幾十袋大米堆在車上，我們坐在米袋上。
從農場場部到我們隊是一路下坡，我們啟動軌道車，放開手閘，軌道車就順溜溜地在鐵軌上滑行起來，而且借著加速度，越行速度越快，風聲在耳邊呼呼的吹，看著兩旁的山與河很快退後，感覺很爽。
我當時坐在最前麵，正在得意忘形的時候，發覺到屁股下麵的大米口袋開始往前滑動，最下麵一層米袋已經漸漸出了平板車的邊緣。我告訴後麵的人發生的狀況，可人們興奮地隻顧享受兜風的痛快，根本不予理會。
我眼看著最底層的大米袋子慢慢滑下去，後麵的人還在興奮地說笑；終於一袋大米掉到前麵的鐵軌上，整個車雖然沒徹底翻轉，可是突然被障礙物阻擋，一車的大米口袋都跟著滑落，人也橫七豎八地翻下車來。
我們從地上爬起來之後，必須先把軌道車重新放置到鐵軌上，再把滑落的大米重新裝車，而且這次裝車得特別小心，不能再次發生狀況。正在忙亂之中，突然聽見有火車汽笛的鳴叫聲。通常這個時間點是不會過火車的，不然鐵路員工也不會讓我們在這個時候用軌道車。不過正值抗美援越時期，時不時的有軍車不定點地出行。我們聽那汽笛聲估計應該還在3公裏之外，這時我和阿紅同時朝火車來處猛跑，正好我外麵穿了一件紅色的外衣，立刻脫下來，邊跑邊揮動。
跑出300多米之後看見小火車緩緩地駛過來，司機大概也知道，在這個鍾點農場工人可能正在占用鐵路，所以火車速度很慢，當看見我手中的小紅旗（紅色衣服）立刻排氣刹車。在離我們差不多100米處停下。
雖然避免了撞車，卻不得不把軌道車和大米都搬到路旁，讓火車先過去，再把軌道車搬回鐵路上，裝車。這次再不敢造次，小心地推著車回連隊。爽了十分鍾，折騰了一、兩個鍾頭。不過年輕真好，大家還是很興奮，到底也省了一半的力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