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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春梅嫂(下)直與辱 “哭著樂”係列之三十八

(2023-03-13 12:28:51) 下一個

在今天,這些都“不算事”。可在當年,卻是對一個女子最大的羞辱:她不從脅迫,就被主任掛牌子遊街了。……這不正是陝北民歌“蘭花花”的文革版本嗎?

 

嚼舌根的“閨蜜”

柔順的春梅也曾經有過幾次不柔和的舉動,我隻見到了一次,後麵兩次是從好英子口中聽說的。我見到的那次是因生好英子的氣。

好英子就是我在《山莊的婆姨們(下)》中說過的、那位快嘴多舌,被房東兒子暴打一頓的婆姨。幸虧我和春梅當時正好都在場,死拉活拽,才沒有傷筋動骨。事發之後,房東雲生嬤嬤為了掩蓋真相,想收買春梅和我做“假見證”...。那一次,平常柔聲細語的春梅真發火了。破天荒地罵雲生嬤嬤是壞了良心、欺負孤兒寡婦。

很可惜,好英子不是感恩圖報的人,她一旦開了口,就“沒有把門的”。在那次挨打之前,她就說過我和春梅的閑話,這事之後她依然故我。

啞巴將我和春梅引為知己,常把好英子的閑話告訴我們。好英子倒不是想算計或者損毀我們,她隻是管不住她那一張“跑火車”的嘴,她這輩子隻要眼睛沒閉上,就閉不上她那張“惹是生非”的口,總是想到誰說誰,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我和春梅要不是看著她實在恓惶,又是鄰居,也早就不想理她了。

扯閑篇被罵

好英子最喜歡說的,是“男女關係”方麵的事,她說了我什麽,我也記不清了,反正閑話傳到我耳中,我也沒客氣,到她屋裏臭罵了她一頓。

還有人告訴我說,在她“胡唚/胡說”的當場,就有婦女製止好英子:“快歇下,不敢亂說人家,讓公社知道了妳“遭嗨/胡說”城裏下來的女子,怕要吃官司”。可能是好英子被狠揍一頓之後,也知道後怕;再說我也常常幫她,她自知理虧,被我罵了、還專門討好我、做了“扁食”送給我吃。後來她總算停嘴(或者還繼續說,沒人告訴我,就當她沒說)。我深知好英子的“德行”,懶得和她動氣理論。後來我被招工離開村裏,更不會去找她算賬。

春梅卻氣不過,去訓了她幾次。一次是替我數落好英子,說她沒良心,我幫了她許多事,她竟然還在背後嚼舌根子。

好英子自己也承認“把不住口”,她扯閑話時也扯到了春梅。傳到春梅耳中,就真正被惹怒了。好英子低眉順眼地告訴我,那天春梅“急赤白臉”大力推開她的家門,在屋內指著她大聲開“卷/罵”。好英子對我敘述春梅發火這段,表情甚是惶恐,說從來沒見過柔順的春梅,生了那麽大的氣,“撐朋把武的”像變成另外一個人。好英子形容自己,當場“草雞/嚇壞”,不敢吭聲了。

好女子與“暖男”

我被招工進了工礦企業之後,好英子和春梅每到鎮上來,就來找我“拉話話”,說說村上的事。我也送她們一些肥皂、手套、毛巾等工廠發的勞保用品。後來,聽說春梅又生了一個女兒,有三名小兒女纏身,出門不方便,就比較少見到她了。隻是好英子每逢趕集日,常來鎮上,告訴我春梅的一些情況,我也捎些東西給春梅和孩子們。

以前說過,春梅是古寨人,那地方交通不便,連日本侵略者都不肯去,幾百年來,百姓生活恒定,固守傳統古風,並不似這邊平川地的百姓那麽“開放”。

 平川地的女子略有姿色,便很“明”自己的本錢,做派多數會有些“張狂”。春梅卻像老古董一樣,不太明白自己的價值和本錢,因此活得拘謹拮據。豫章哥也是老實巴交的人,對外沒有門路,對內也不體貼妻子。如果說豫章渴望的浪漫,春梅不很具備,春梅渴望的體貼,豫章也始終沒有提供。最難的是,他們在村裏沒有親戚,又不善於巴結逢迎,是很容易被人算計、欺辱的。

好英子一如既往地碎嘴嘮叨些男女間的逸事。有一次她興奮地告訴我,春梅有個“相好的”司機,常常捎東西給她,冬天之前“相好的”還給她家拉了一卡車的煤。豫章知道後,一生氣把春梅推出屋,倒在雪地裏,是好英子收留了她。

   

我不覺得春梅做錯了什麽;冬天很長,有足夠的煤取暖,對一家五口很重要。這位“相好的”男人,願意為自己心愛的農村女子全家五口,備下一冬天的煤炭,絕對是個“送溫暖”的“暖男”,也是條有擔當的漢子。我心中暗讚春梅好眼力。隻是這下作的好英子,但凡聽見男女之事馬上興奮,即便跟著沾光趁機撈了不少煤,卻不感謝,還嚼舌根,實在夠可恨的。

看來古人講究“禮義廉恥”,對底層民眾劃出了道義底線,還是有正麵作用的。可惜一到文化革命,除了革命路線,其它底線都全線崩潰了。

正直與折辱

好英子又說,有一次春梅竟然被抓去遊街了。表麵的原因是說她偷生產隊的糧食。這是我無法相信的,春梅極有分寸,連普通占小便宜的事都絕不做,怎麽可能偷東西呢?據好英子說,根本的原因是,是村主任看上了春梅,多次勾搭不能得手。本來男女之事在村裏極之平常,犯不上大動幹戈。

不過身為主任看上一個沒背景的女子,竟被拒絕,又想到那拉煤炭的男子“竟能得手”,不由得惱羞成怒了。這不正是陝北民歌“蘭花花”的現代版本嗎?

主任如果腦袋清醒些,靜下來想想,就應該明白春梅不是要傷他麵子,而隻是守著古寨鄉的傳統和自己的內心所愛,才不肯隨便讓人欺辱。懷恨在心的主任,沒有馬上貿然動手。等秋天打場的時候,春梅那個缺心眼的兒子兵兵,和幾個孩子在穀場上玩,拿了幾個穀穗回家,兵兵才四歲,而且春梅一看見孩子手中的穀穗,立刻就給還到打穀場去了。

不過等待時機的主任,這下總算抓住把柄了。孩子拿了幾個穀穗,本來不算什麽事,主任卻有權以此脅迫春梅,把這定性為“反革命行動”。春梅仍然不從脅迫,就被主任掛牌子遊街了。好在多數村裏人都還厚道,並沒有幾個人觀看。

    有年長的老者出來看見,反倒嗬斥主任吃錯藥,魔障了,勸他不要“瘋瘋張張的”。主任吆喝了一陣,因無人捧場、覺得無趣,就草草收場。謝晉曾經拍了電影《芙蓉鎮》,劉曉慶和薑文演的“一對狗男女”曾經被遊街。當年的底層社會就是這樣羞辱懲罰那些不肯順從的人。

那主任在平常也算個隨和人,做這事還真是有些反常;不過那年頭反常的事情太多,也不足為奇。而且人一旦有權力,和有了錢一樣,不讓他用就憋得難過。

柔順而與世無爭的春梅,竟遭此算計和羞辱,很讓我難過了一陣。後來有人說:比起土改時山莊嬸嬸受火烙的刑罰,遊街也算文明多了,況且還無人捧場。我便稍感欣慰。據說主任後來有些後悔,還讓她婆姨做了些吃食,暗地裏送過去。春梅毫不留情,都扔了喂狗。一個鄉下女子,有如此傲骨和真性情也令人敬佩。

當年的我,正焦頭爛額地窮於應付許多事,就沒有抽空去村裏看春梅。後來就聽說他們夫妻厭惡這個村的人情世故,就賣了房子搬家了。我也在差不多同時,考上了大學,離開了山西。

歲月流逝,卻一直思念春梅嫂,寫過幾封信,沒有得到過回音。不知今天她在哪裏。她的孩子們也該有五十歲上下了,他們能好好照顧母親嗎?

   這些陳年往事,有些破損、有些瑣碎,像散落到沙地裏的碎珠子,一顆顆撿起來,再一顆顆地重新穿成一串,即便殘舊,也是連起來的一串思念,期望能稍稍彌補我當年未能雪裏送炭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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