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與嫂嫂苟且的小叔子,參軍南下之後,在廣東一個重要的邊境口岸任職公安局長,多次在反特大案中立功。可惜在她口中,…卻沒有威風,隻有猥瑣。
我們院的婆姨
當年,全國“農業學大寨”,報紙上常常可見大寨鐵姑娘“戰天鬥地”的報道。不過,在傳統婆姨們的眼中,那是“魔怔了,神經了”。
前麵說過,山西的風俗與南方完全不同,女人不比體力,要比就比嫁個好男人。嫁的最好的,是吃“皇糧”的軍人和城市戶口人;稍遜些的,雖然是農村戶口,卻有希望變為城市戶口,比如民辦教師、供銷社營業員等;然後就是在村裏有特別技能,拿高公分,卻不用下地“活受”的,比如隊裏的會計、衛生員、配種員,紙廠師傅等。
女人結婚、尤其是養下娃娃之後,就不用下地“受苦”了;留在家養孩兒、做針線、料理家務。我們院子裏,有四個年輕女人。住大北房的彩萍,是雲生叔的兒媳婦,有個一歲多的女兒,丈夫在縣裏供電所上班。春梅家住西房,丈夫在郭道鎮機修廠上班,有一兒一女。春梅和彩萍的丈夫都是吃公家飯的,又都養著年幼的孩子,都不用下地受苦/勞動。
我住在北房偏廈中,既然是知識青年,擺明了是來“接受再教育”的,每天下地“受苦”是必須的。
對麵南房住的是被離婚的好英子。她丈夫是雲生叔的侄子,長得英俊、人又活泛。文革中勇於革命造反,進城吃上了公糧,然後順理成章換了一位城裏媳婦。好英子沒了男人可依靠,隻得同未婚女子一道,天天下地“受苦”養活自己。她和前夫生了個兒子,當年有八歲了,孩子大眼高鼻,圓弧隆腦殼,跟著爺爺住在村裏,天天來母親這邊吃喝。
隻是這孩子年紀小脾氣大,常常嗬斥母親。
無口德婦人
好英子長著水汪汪的一雙眼睛,又做得一手好針線,還能哼小曲。她常說自己命苦,爹娘早死,家裏隻剩一個妹子,還是個癡呆,好不容易嫁了人,對方也是個癡呆人。如此,妹妹家裏常常會出狀況,好英子就得去收拾爛攤子。
好英子被進城吃公糧的丈夫拋棄,有人說男方不對,也有人說好英子自己缺乏口德。好英子的口閑不住,整天“得吧得吧”、說的都是男女間的那些事。男人成了公家人之後,若是媳婦的嘴依然隨時亂說,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丈夫怕也要跟著背黑鍋,甚至被打回村,失去城市戶口。
我們那個村子,民風很是開化,據說是自30-40年代,日本人侵略掃蕩,村人動不動就上野山“跑反”。一村的人都擠在暗無天日的山洞裏避難,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於是男女關係就亂了套:日本人走後,村子裏新生了不少嬰兒,等孩子長到幾歲,才看得出是誰家的種;大家也不歧視這種孩子,有的孩子還能得到兩邊的照顧。
村裏人不介意非婚的男女關係,隻要人家沒離婚,旁人沒必要追究。最多就是彼此開玩笑,甩點黃腔。玩笑歸玩笑,大家也都有共識,必須瞞著夫妻中無辜的那一方。這份好意,是不想看別人的家庭破裂或者鬧衝突。如果有人故意說給無辜的一方聽,就顯得是在挑事了。
此外,村人的傳統很尊敬長者。那些抗戰、跑反時代犯規的人,到了1970年代,差不多都抱上孫子了。大家即便知道當年的事,也會為長者諱;即使無意中提起了,也要往正麵說,往漫不經心上說。
好英子卻是個異類,她混無禁忌,常信口開河。夫妻中該被瞞的一方,往往從她口中知道了老公/老婆的醜事。知道了也不會感謝她,還會嫌她碎嘴嘮叨,弄得人人皆知。她不忌諱地公開調侃長輩的風流韻事,就更有違忠厚了。
我就是從她口中,知道了我的房東雲生嬤嬤當年何等風流,常常和小叔子行苟且之事,在跑反的日子中繼續風流,得了梅毒。
那位與嫂嫂苟且的小叔子,後來參軍南下,很是個人物。在廣東一個重要的邊境口岸任公安局長,多次在反特大案中立功。在完全封閉的年代,局長因緝私之便,有機會得到海外商品;他還顧念家鄉父老,給哥哥捎回來一塊洋表,也算有情有義。隻是,在好英子繪聲繪色的演繹中,公安局長沒了威風,隻剩猥瑣了。
無論如何,雲生叔畢竟是她兒子的叔伯爺爺,這樣放肆地說長輩真的不好。
被暴力的好英子
彩萍與好英子本來算是妯娌,兩人向來不和。好英子離婚之後,還常常說雲生嬤嬤(彩萍婆婆)當年的風流事,彩萍有時忍不住會懟她幾句。不過好英子口舌快捷鋒利,彩萍說不過她。
那一次,好英子又去主動找村支書開玩笑,說前幾日看見他進了彩萍的門,燈就熄滅了(彩萍的丈夫栓成在縣裏上班,周末才回來)。書記聽了也沒當回事,說“誰還沒個吃邊草的時候”。閑話傳到彩萍耳中,臉就掛不住了,找好英子理論,笨嘴拙舌的被頂回來。彩萍怕傳的人人皆知,於是對丈夫訴苦,說好英子常常公開議論婆婆當年的混亂事。丈夫拴成,愣頭愣腦的沒啥心眼,聽到離婚的堂嫂,公開議論母親和叔伯的“陳年情事”,氣就不打一處來。
那一日,天色已黑,我吃過飯,正在收拾鍋碗,春梅急匆匆地來找我,說拴成氣乎乎地去了好英子家,看樣子要出事,讓我過去擋擋。我過去時,好英子坐在炕上,口中兀自喋喋不休。拴成臉色非常難看,他笨口拙舌,半天說不出整句話來,但兩手握拳,已經壓不住火了。
我和春梅大聲嗬斥好英子“住口”,可哪裏止得住她,我推拴成出門,拴成如牛一般,哪裏推得動。
拴成狠狠地蹦出一句“你再說,我就打死你!”好英子臉上雖然有懼色,仍然口中不停。拴成一步跨前,我衝上去阻擋,沒擋住,隻拉住他一隻手臂。他另外一隻手,抓住好英子的長辮子,在手上挽了兩圈,隻一掄,便把好英子從炕上甩下,落到靠牆半人高的鬆樹柴堆裏,鬆柴粗的接近人的手腕,茬口參差。好英子雙手捂住臉大哭,在地上滾爬著去抓拴成的腿,拴成穿皮鞋的腳對著好英子的臉就踢,我猛力推開拴成,他也覺得下手太狠,趁機推門走了。
我的腿卻被好英子抱住,狠狠地咬住不放。春梅拉住好英子,大喊“好英子,你看看咬得是誰,拴成早都跑了。”
好英子鬆了口,我和春梅趕緊把她扶到炕上,怕她傷了眼睛。還好,她被甩到柴禾堆上時,用手捂住臉,所以手上有傷,眼睛卻無恙。那個晚上,好英子不停口地罵個通宵,如果能錄音下來,可以出一部罵人大字典。雲生叔家四口人偶然回幾句,終究抵不住好英子的罵聲攻勢。
我幸虧穿了厚毛褲,不然以好英子的牙口和滿腔怒火,非被咬下一塊肉不可。即便如此,腿上被咬的傷口也有半年多才逐漸恢複。這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被人咬,還是被自己去保護的人咬。
公義民心
好英子的前公公、是雲生叔的堂兄弟。孫子的母親被人欺負,孫子嚇得不住哭,他氣得跑來指著堂哥(雲生叔)的窗戶開罵。村裏的輿論也偏袒好英子一邊。
好英子沒有父母兄弟,隻有一個妹妹還是白癡, 屬於弱勢群體。她有個叔伯兄弟在隔壁公社當官,她娘家的村民說,這是欺負孤兒寡婦,必須算賬。
那陣子子雲生嬤對我出奇的好,直到公社派人來調查這事,我才明白她是找我和春梅做偽證,說他兒子拴成沒有先動手,好英子不但動手,還咬傷了我……。我自然不肯;春梅則破天荒地罵他們是壞了良心欺負人。
如今想來,那年代固然黑暗,可是人心畢竟有些許光明,不然如好英子這等人,怕沒有機會繼續放肆下去。
最後事情怎麽解決的,我已經記不清了。雲生叔和兒子栓成都算老實人,是被家裏的婦人挑唆得上了火,之後也沒太替自己辯護,傷了人也就出了賠償。
雲生嬸卻從此記恨我,天天偷我的煤炭、柴禾、摘走我養的木耳,拿走我房簷下的東西,整天甩著臉子罵罵咧咧、磕磕打打的。我出工時,她把我養在房簷下的小鳥扔到太陽地曬死,水缸裏還有兩次浮著死老鼠。
還好那段日子有啞巴、春梅、好英子幫襯我。一年之後,我被招工離開了。